21.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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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句話,出現在深夜裏驅車橫跨了半個b市、千辛萬苦地送醉鬼回家,以及樓道里的爭吵與安之後,簡直稱得上是防不勝防的反手一刀。
霍明鈞被他殺人不見血地堵死,剎那間臉上的表情猶如被人捅了個對穿。
謝觀閉上眼不再看他,頭偏向相反方向,無聲地表達着“你可以走了”他當然知道霍明鈞在遷就、容忍、退讓,可能這是霍總人生中第一次紆尊降貴地放低身段照顧人。他本該動,本該笑臉相,可心裏總有個聲音在不斷質問他:“霍明鈞真的是在對你好嗎?”當霍明鈞看着謝觀的時候,他看見的是誰呢?
他的遷就容忍退讓,一切温柔與安,是為了謝觀這個人,還是為了謝觀這張臉?
那句話口而出的一刻,謝觀心裏忽然無法自抑地湧上一陣難過。他在樓道里不斷試圖推開霍明鈞,可是都被擋了回來。霍明鈞對他有恩,他不願意讓這個人太傷心,卻終究送出了傷人傷己的一刀。
或許從此以後,他跟霍明鈞就徹底一刀兩斷了。
謝觀閉着眼睛心想:“會很疼嗎?也好,疼就知道怕了。”他等着霍明鈞震怒然後拂袖而去,然而實在太困,謝觀只朦朦朧朧地聽到遠去的腳步聲,就不省人事地睡死了過去。
霍明鈞端着水杯悄無聲息地走進卧室,見謝觀睡着了,想把水杯擱下,四下找了一圈卻發現這屋子連個牀頭櫃都沒有,只好回手放在了窗台上,又無聲地走到牀邊,把剛才沒來得及蓋的被子給他蓋好。
謝觀的眉宇間還有未褪去的疲憊,臉埋在枕頭裏,碎頭髮遮蓋下的眉頭擰着,顯得有點委屈。
霍明鈞去關了頂燈,卻沒急着離開,而是回到牀邊坐下。鬆動老舊的木板牀承重艱難,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雖然謝觀那句話確實穩準狠地扎中了他的痛處,但霍明鈞到底比謝觀多見了幾年的風,為人處世上更沉得住氣。他已經過了頭小子的年紀,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一兩句狠話衝昏頭腦,意氣用事。
“平時跟個小綿羊似的,怎麼到我這兒就比誰都犟…”霍明鈞似嘆似笑,自言自語地説了這麼一句。
此刻無外人在側,他身上那股懾人的威勢收斂起來,便只剩全然的俊美。霍明鈞在一片銀紗般朦朧的光中垂眸注視着睡的謝觀,神情沉靜的近乎温和。
“我知道你不是程生,你們長的確實像,但我其實沒有把你倆搞混,我只是、遲遲不肯死心…而已。”月光透過窗欞,照見半幅可堪入畫的側臉。他的輪廓被濃稠夜柔化成一個安然沉穩的剪影,臉上沒有謝觀預料中的憤怒和失望,反而在眼底瀲灩着幾分縹緲的笑意。
他低聲説:“我已經失去過一次,同樣的錯誤,這次不會再犯了。”這句話説完,多年來壓在他心頭的重量忽然奇異地微微鬆動了一下,好像一直擋在頭頂的巨石被挪開了條小縫隙,沉悶地底忽然湧入了一縷新鮮空氣。
可惜謝觀尚在沉睡,自然不會對他這句話有什麼反應。
次酒醒,謝觀頂着一腦門頭痛裂從牀上爬起來,剛要拐去衞生間洗漱,餘光瞥見客廳餐桌上的數個白塑料袋,疑惑地頓住了腳步。
他滿腦子都是漿糊,絞盡腦汁才想起來昨晚喝斷片兒之後被霍明鈞送回來。那些混亂又模糊的片段在他腦海裏狼奔豕突、遍地撒歡,謝觀只抓住幾個關鍵的剪影…他好像給霍明鈞甩臉看來着?
酒壯慫人膽,這話説得實在很有道理。謝觀醉狠了那簡直是□□、冷酷無情,這會兒酒醒了,立馬迴歸慫人本。他訕訕地摸着鼻子,心想:“完球了,這回算是把大佬得罪透了。”他嗅到一點食物的香氣,腳下不由自主地拐了個彎,朝餐桌走去。
桌上放着兩袋早已涼透的早餐,還有一個藥店的紙袋,裏面裝了一盒解酒藥…還有一盒撲爾(注:抗過類常用物藥)。
謝觀抬頭看了一眼掛鐘,下午一點半。
他認得樓下早點攤們出品的早飯,最早的那一家通常五點半開門。
也就是説,霍明鈞昨天守了他一整晚,一宿沒睡,臨走前還給他準備好了早飯和藥。
謝觀怔怔地站在桌前盯着那堆袋子,想起昨晚自己乾的好事,一時間心亂如麻,被那種微妙的窩心的滋味堵得半天沒説出話來。
“真是…”千言萬語化為一句“我”謝觀用力抹了把臉,轉身快步走進了衞生間,往臉上連潑了好幾捧涼水。
這一天恰好是週末,霍明鈞早上七點從謝觀家出門,開車回自己住處,剛跑出去三百米,被早高峯堵了個正着。
他怕謝觀真的對酒過,昨晚一直沒敢走。等天亮了確定人沒事,才到樓下買了藥和早餐。
對他這個年紀來説,熬夜對身體的負擔還是大的,沒個一兩天恢復不過來。然而霍明鈞被前堵後擁地停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跟他同時出小區的電動車後來居上、一騎絕塵,除了神上有點疲憊,居然絲毫沒覺得不耐煩。
認識謝觀以來盤踞在心中的焦躁和躊躇彷彿正在被清風徐徐吹散,霍明鈞逐漸找回了悉的冷靜與節奏。當他打碎幻象,重新擺正自己的心態和謝觀的位置後,事情就開始變得有條理起來。
這一晚霍明鈞藉着朦朧月光和謝觀的睡顏,心無旁騖地親手揭開了被遮住十年的往事。他清醒地回憶着那個暴雨沖刷的夜晚,驚心動魄的逃亡與刻骨銘心的痛楚,想起那個永遠定格他記憶裏的墜落,以及十年來不肯消歇的固執與妄念。
然後記憶裏的身影逐漸模糊淡出,跟謝觀有關的回憶如水落石出,歷歷分明地重現在他眼前。起先謝觀的身上還帶着另一個人的影子,漸漸地,他離霍明鈞越來越近,而面目越來越清晰。直至謝觀説出“不要再來往”的那一刻,他與程生終於以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同時浮現在霍明鈞的腦海之中。
十年來的痴妄終將被他拂去塵埃,珍而重之地封存於心底。斯人已隨雨打風吹去,而眼前人…
霍明鈞看了一眼枕上安睡的謝觀。
——眼前人仍在。
霍明鈞到家後洗漱**,卻沒急着補覺,先給謝觀的頂頭上司葉總去了個電話。
長音響了很久那頭才接起來,葉崢大概是被吵醒的,拖着調子懶洋洋地問:“一大早晨打電話,一看就沒有夜生活…霍董,有何貴幹啊?”霍明鈞懶得跟這種嘴炮選手抬槓,開門見山地道:“託你辦點事,起了沒?”葉崢道“稍等”對旁邊人低聲説了句什麼,霍明鈞模模糊糊地聽了一耳朵,好像是“沒事,你繼續睡”接着傳來一陣放得極輕的腳步聲和關門聲,片刻後葉崢重新拿起手機,説:“行了,説吧。”
“打擾你了。”霍明鈞道,“兩件事,麻煩你幫我問問你公司的人。第一是謝觀的助理。從謝觀去拍戲到現在,我一共見過他兩次,每次要用助理的時候都找不到人。昨晚謝觀喝高了,身邊連個能送他回家的人都沒有,這助理是幹什麼吃的?”葉崢一聽“謝觀”倆字就頭大:“霍董,我是個娛樂公司的老闆——你懂什麼叫老闆嗎?就是專門壓榨像謝觀這樣的小藝人的剩餘價值——我不是開託兒所的好麼!”霍明鈞選擇失聰:“他現在的助理不靠譜,你們公司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從我這邊挑一個過去。”葉崢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嘲笑道:“不是我説你,霍董,你知道你這個行為特別像什麼嗎?就是那種孩子試考成績一退步,立刻給學校施壓要求換老師的傻爸爸。你幼不幼稚?”
“少廢話,”霍明鈞説,“讓你換你就換。下次再讓我看見一回這種事,你這個託兒所所長也別幹了,趁早退休回家養老去吧。”
“你這麼大個集團董事長居然威脅我,”葉崢毫無誠意地説,“真是嚇死寶寶了。還有一件呢?”霍明鈞:“謝觀昨天晚上應該是有個飯局,在藍越俱樂部。你替我打聽一下都有什麼人蔘加,談的是什麼事。”葉崢奇道:“好端端的,怎麼想起問起這個了?”
“‘好端端’?”霍明鈞冷笑,“人都快喝成酒中毒了,這算哪門子‘好端端’?”葉崢一面在心中嘆霍明鈞看着不近人情,沒想到還有做昏君的潛質,一邊答應道:“行吧,我知道了,回頭問一下經紀人,週一給你答覆。”小年那天《武少年》劇組結束拍攝,開始放新年假。謝觀被林瑤叫回公司,大經紀人先是為挑選助理失誤誠懇地跟他道了歉,表示一定會追究方煒的責任,隨後給他介紹了一位新找來的男助理,黃成。
謝觀還在奇怪公司怎麼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件事。他之前與方煒説的是《武少年》殺青後再讓他捲鋪蓋滾蛋,沒想到卻是居然被林瑤搶先一步下手了。
“謝老師好,我是黃成。”
“你好。”謝觀伸出手去與他握手,摸到這人指節和掌心上硬的老繭,心中微訝,隨口問道:“你是部隊出身嗎?還是練過武術?”黃成皮膚微黑,一笑出一口白牙:“是,當過兩年兵,復員後出來找工作。”林瑤又問了黃成一些情況,黃成一一答了。他今年二十九,比謝觀大六歲,踏實穩重,很適合照顧人。林瑤基本上滿意了,轉而徵求謝觀的意見:“小謝,你覺得怎麼樣?”
“好,很滿意,”謝觀本來對這方面不太挑,對部隊出身的人更是有種莫名的好,快地一口答應了:“定下來吧。”黃成像只訓練有素的大型警犬,謝觀點了頭立刻認主,直接就站到他身後去了。林瑤看在眼裏暗自咋舌,心道難怪上面不肯用她選的助理,要直接派人下來,這樣的人才八成夠格去當私人保鏢,來給謝觀這種咖位的藝人做助理簡直是大材小用。
她想起今天被叫到辦公室時葉總詢問的問題,看着謝觀的目光不由得越發深邃犀利起來。
這個不顯山不水、至今仍苦苦掙扎在十八線上的小藝人,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