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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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米又雕刻了兩件作品。這兩件作品,梅紋都喜歡。一件作品好像雕刻的就是她——她割麥子割得十分疲倦的情景:一個女孩兒戴着草帽,左手扶着似乎要斷裂的,仰起頭來,朝天空打着哈欠,右臂舒張開,手中拿了一把月牙形的鐮刀,蹲在她腳下的是一隻狗,與她呼應着,也仰頭望着天空,與這女孩兒一道打着哈欠。另一件作品造型簡單,但構思絕妙:一隻大大的鞋,鞋殼裏睡着一隻小小的貓。
梅紋一共挑選了八件大小不一的作品。
杜子漸與細米的媽媽也都在場。
他們沒有專門的盒子或箱子來盛放這些作品,就儘量在外面多包裹一些東西,牀單、被面、棉絮,甚至連內衣內褲都用上了。梅紋一邊包裹這些作品一邊笑。最後,他們將這些作品分別裝入兩隻竹籮裏。
他們坐了六七個小時的輪船,到達縣城時,已是下午四點鐘了。下了輪船,他們一人扛了一隻籮,就連忙往縣文化館趕。扛到縣文化館大門口時,兩個人再也走不動了,就將籮放在地上。細米蹲在牆下,梅紋則用手扶着梧桐樹,兩人聲音細不一地在那兒氣。等稍微恢復了一點力氣,才朝大門裏走。
門衞攔住問:“你們要去哪兒?”梅紋説:“我們是送作品來參展的。”門衞很吃驚:“媽哎,什麼作品用兩隻籮裝來呀?”梅紋説:“雕塑。”門衞不懂什麼叫雕塑,用手往裏面的一座三層小樓一指:“徵集辦公室在三樓。”兩人扛了籮進了文化館的院子,走到了那座小樓的門口。
梅紋説:“扛不上去了,我去叫他們人下來。”細米點點頭,就坐門口的台階上,木訥地看着兩隻籮。
過一會兒,走來一個人。他皺了皺眉頭,説:“賣梨的怎麼賣到院子裏來了?”這個縣城裏賣梨賣西瓜的,都是用籮來盛。
細米聲音很低地説:“我們不是賣梨的。”
“不是賣梨的?”那人疑惑地看着籮,又看着細米,也沒心思搞個明白,便上樓了。
院門外傳來叫賣聲:“賣梨唻,賣梨唻…”細米掉頭去看院門外,就見一個鄉下人用扁擔挑了兩籮梨正從門前走過,那籮與他們的一模一樣。細米看了看他們的籮,偷偷地笑了,出一嘴雪白而可愛的牙齒。
不知過了多久,有兩個人跟着梅紋從樓上下來了。這兩個人穿着很乾淨,看上去很斯文。見了兩隻籮停放在門口,其中一個笑了起來:“怎麼像賣梨的呀?”細米聽了,像被人撓了癢癢似的笑起來,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只好用手捂住嘴巴,這笑聲受了阻力仍不肯收住,就發出“噗噗噗”的聲音。
梅紋問:“細米,你笑什麼?”細米好不容易才讓自己不笑。
他們將籮裏的作品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或放在台階上,或放在不遠處的花壇上。
細米不緊張,緊張的是梅紋。
那兩個人繞着作品轉來轉去,後來,一個不住地向前退後地打量那些作品,另一個則站着不動,身體微微後傾,左手被右臂壓在腋下,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輕輕捏着下巴,姿勢十分優雅地欣賞着這些作品。
看到最後,誰也沒有作結論。其中的一個問梅紋:“都是你的作品?”梅紋將手放在細米的肩上:“不,是他的。”文化館的兩個人都很驚訝,然後,又去重新打量,一個向前退後,一個再次呈現出那樣一種姿勢。這麼看了半天,依然不作結論。兩人換了一下眼*,笑笑。不知為何意,是説這作品幼稚可笑呢?還是喜歡、讚許?
眼看要到文化館的下班時間了,梅紋心裏有點發慌,便走上前去,開始介紹那些作品:“你們看這一件,構思奇特的。一頭水牛,兩隻這麼長的角,有點誇張,有意思的是左右兩隻長角上各站了三隻魚鷹,每隻魚鷹的姿勢還不一樣,有打瞌睡的,有扇翅膀的,還有伸長了脖子用喙去梳理牛眼睛周圍的的,看,牛的這一隻眼睛舒適地閉上了…”兩人中的一個説:“有點怪。”細米臉紅紅的説:“小船兩旁讓魚鷹站的橫枝,就是像牛角。”另一個説:“可那是船。”細米説:“我們那裏的小孩沒有船過河時,就騎牛過河,牛就是船。”他們兩個都説:“有意思。”牆上的電鈴響了,下班的時間到了。
“劉亮,你看怎麼樣?”那個向前退後的問。
“老許,你説吧。”用大拇指與食指輕輕捏住下巴的那個説。
“你説吧。”
“還是你説吧。”叫“老許”的那個從褲兜裏掏出煙,點着,着。
梅紋與細米就覺得時間被抻得長長的,心越發懸懸的。
老許又開始向前退後地看,生怕看走眼了。過了一會兒,説:“還行,作為一個孩子的作品嘛…”梅紋連忙説:“這可不是一個孩子的作品。”老許寬厚地笑了:“還是一個孩子的作品。”梅紋沒有爭辯。
老許説:“參加展覽嘛,也行。不過,孩子的作品是否可以參加展覽,事先還真沒有考慮過。”那個叫“劉亮”的説:“有點麻煩。若説孩子的作品也可以展覽,縣一中、縣二中、城南中學、城北中學,有美術才能的學生有的是呀。可我們這次展覽並沒有將他們算在內。”老許説:“這是個事。”梅紋急切地説:“他的不一樣。”老許笑笑,劉亮跟着也笑笑。
梅紋説:“如果你們覺得八件作品嫌多,就挑選幾件,不過佔展廳的一角。”老許看了看手錶:“要麼這樣,你將它們都放在文化館,人先回去,過兩天再來聽消息。”梅紋説:“我們路遠,想現在就得到一個確切的看法。”老許問:“你們家在哪兒?”細米説:“稻香渡。”劉亮説:“是遠的。”老許有點為難:“那得請示劉館長。”梅紋説:“我們現在就請劉館長看一看呢?”劉亮説:“劉館長下鄉看演出去了,明天才能回來。”梅紋看了一眼細米,説:“我們等他。”老許説:“那也好,也許沒有希望,也許有希望。”梅紋與細米將那些作品又一件件重新包裹好,放回籮中,然後一人扛了一隻,離開了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