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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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稀裏糊塗被扔進號子裏時，只覺一股污濁的空氣撲面而來，不大的監室，躺着十七八個人犯，呼天搶地的睡得正香，不知道誰嘟噥的罵了一聲，管教幹部一陣呵斥都不吱聲了。人犯一個挨着一個，已經擠到了門口，林俊和另一個剛剛被收容進來的，就屈身坐了下來，昏暗的燈光下，林俊好一會才適應下來，四面都是牆壁，靠裏面那面牆上方有個一尺見方的窗户，上面焊着鐵條，寒風順着窗口往裏面灌，吹的牆壁上貼着的號規撕拉撕拉作響，林俊勻了些稻草到股地下準備躺下睡覺，就聞到一股股騷氣襲來，定睛一看，牆角處一隻馬桶就在自己腳邊不遠。正在發愣聽見跟自己一塊進來的那個小夥子問:“216號，你為啥進來的？”林俊不愣愣，剛才在管教辦公室安排號碼自己是216號，他是217號，便説:“竄。”看看對方長相清秀，面相善良，自來捲髮，雙眼明亮，跟自己年齡不錯上下，就問道:“你呢？”217號沉了一下説:“耍皮子。”林俊點點頭，曉得耍皮子就是掏皮夾子的，覺得進到這個裏面不能顯得外行，便問:“逮了現行？”217號苦笑笑説:“倒黴的很，拿到手走了幾步，那大媽大喊一聲，就被周圍的人給按住了。”林俊也笑笑説:“人要倒黴起來，喝涼水都牙。”217號點頭説:“不是個。”繼續問:“你才多大啊？咋就出來竄。”林俊説:“十八啦，你呢？”217號説:“我照説應該十九了，我二月份的生人，明天就是我生。”林俊笑笑説:“你是老哥子，多關照嘍。”217號笑着説:“都在江湖上行走，見面就是朋友，沒得説的。”頓頓又問:“你是哪的？”林俊説:“我是湖北的。”217號説:“出來竄咋到鄭州來了呢？這地方又冷又窮，往南邊去呀，人不遭罪。”林俊説:“看見火車就上，稀裏糊塗就到了鄭州。”217號眼珠子轉了轉問:“你不會是跑反的吧？”林俊知道跑反是犯了事的人跑出來躲避，見217號滿嘴江湖行話，就知道這小子在外面混的有年頭，搖搖頭説:“我是高中畢業沒有下鄉去，待在家裏發急，就想出來混混。”217號聽出來林俊出來混的不久，就以過來人的口氣説:“一般都是夏天往北邊來，冬天跑南邊去，你這搞錯球了。”林俊點點頭問:“南邊咋樣？好混不？”217號説:“比這邊舒服多了。不冷啊，我從那邊被遣送回來兩次了，這不，就是想點錢好到南邊去，一失手又進來了。”林俊説:“我也是的，下了火車在候車室想躺一會，就遇着了查夜的給住了。”217號説:“現在就是查夜的厲害，我兩次遣送都是被查夜的給逮住的。”頓頓又問:“你到南邊去有窩子沒有？”林俊搖搖頭説:“沒有。”217號瞅着林俊不屑的説:“沒有窩子你過去咋落腳？”林俊不甘示弱，説:“要窩子幹啥？我出國去的，到金三角當兵去的。”217號一直覺得自己高對方一籌的，説話口氣牛哄哄的，忽然聽林俊又是出國又是金三角，不被鎮住了，頓了頓小心問道:“金三角？金三角是啥地方？金三角怎麼能當兵呢？”林俊説:“金三角在泰國緬甸老撾三國界的地方，那地方武裝多的很，好多紅衞兵跑過去當兵呢，有的都當上團長師長了呢。”217號連忙問:“那不要出國嗎？”林俊點頭説:“當然啦，還要偷越國境呢。”217號聽完便再也牛不起來，低聲問道:“你咋知道那麼清楚呢？”林俊説:“我有同學哥哥在雲南那邊當兵，回來給我們吹的，去那邊隨便找幾個人就可以拉起隊伍。”217號點點頭低聲説:“那逮着了要判刑的哦。”話沒有説完，睡在最裏面那個人犯爬了起來，罵罵咧咧道:“你們倆小雞吧東西嘟噥啥呢？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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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就走到馬桶前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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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啦啦了起來，然後甩了幾下子放了進去，順着原路躺下又睡着了。

林俊覺那人的熱氣直朝自己臉面撲來，朝後咧咧身子，靜靜的看着窗外，雪下的更密了，由於號子裏擠得人多，卻不覺得好冷，只聽217號在耳邊絮叨:“咱倆出去了一塊到金三角去行不？”林俊瞅瞅217號笑笑説:“到時候再説吧，睡覺，困球了。”將股下面的稻草勻了勻，挨着裏面一個人躺了下來，217本來還想再問，見林俊已經躺下，就挨着也躺下了。…林俊醒來時候天已大亮，號長安排林俊和217號去倒馬桶，下了一夜的雪，外面天寒地凍，沖洗馬桶的時候濺了一身的水，兩個人凍得瑟瑟發抖，回來吃過號飯，就坐下來背誦號規。

林俊仔細看了一遍，號長就是昨晚罵他是小雞吧東西的那個人犯，一臉的絡腮鬍子，號子裏的人都怕他，帶領大家背誦號規的是個戴眼鏡白淨面孔的人。大家正背的起勁，就看號長跟幾個人偷偷的煙，林俊覺得奇怪，進來的時候身上東西都搜光了，他們從哪的煙呢？一支香煙你一口我一口後又掐滅藏起來，過一會又拿出來，忽然就聽見外面傳來使勁的踢門聲，大聲吼道:“二號監室全體起立。”號長一陣驚慌，連忙將剩下的煙股藏好後招呼大家站起來，人犯筆的倚牆而立，只聽管教幹部嘩嘩啦啦將號門打開，對着號長吼道:“統統帶出去院子裏集合。”號長領着大家一溜小跑來到放風的院子裏，整整齊齊排成一隊等着管教幹部過來訓話。此刻雪依舊不緊不慢的下着，寒風呼呼的吹着，積雪已經沒了腳脖，對面管教幹部辦公室收音機里正播放着《智取威虎山》楊子榮打虎上山的唱段:穿林海跨雪原氣衝霄漢！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羣山。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撲上前。我恨不得急令飛雪化水，來換人間！

黨給我智慧給我膽，千難萬險只等閒。為剿匪先把土匪扮，似尖刀進威虎山。誓把座山雕，埋葬在山澗，壯志撼山嶽，雄心震深淵。待等到與戰友會師百雞宴，搗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

管教幹部穿着皮棉鞋皮大衣，倆手在在口袋裏面，雖然圍着人犯排好的隊伍轉着圈子，但顯然被這段氣貫長虹的唱腔給住了，一曲終了，仍舊搖頭晃腦的咿咿呀呀，人犯們憋着都不敢笑出聲來，相互之間擠眉眼的逗樂。過了好久管教幹部恢復了常態，才想起雪地還站着一干人犯，便收斂笑容立在隊伍前面，死死的看了會人犯們，突然大聲問道:“你們剛才在號子裏面幹啥子來着？”號長脯一，大聲回答:“報告幹部，我們在背誦號規。”管教幹部陰森的笑了笑，聲音十分瘮人，點着頭説:“好好，背誦號規。”忽然聲音提高几倍再次問道:“我再問你們一遍，你們剛才在號子裏幹啥呢？”號長依舊回答:“報告幹部，我們在背誦號規。”管教幹部狠狠的瞅了號長一眼，罵道:“混蛋，我在問大家你知道不？你們剛才在號子裏幹啥呢？”人犯們互相看看齊聲回答:“報告幹部，我們在背誦號規。”管教幹部依舊瘮人的笑笑，陰陽怪氣的説:“既然大家都在背號規，那隻當我眼睛瞎了，剛才的問話是放！我也算仁至義盡了。”忽然就嚴肅起來，對着大家喝道:“立正！”幾個來回下來，大聲吼道:“把衣服統統都了！”人犯們一時沒有明白，愣愣的沒有動作，管教幹部眼睛一瞪，罵道:“你姐的，還叫老子説兩遍是咋的？，統統光衣服。”人犯們被鎮住了，慢慢的開始衣服，217號被嚇哭了，求饒道:“報告幹部，我們真的啥也沒看見。”管教幹部正在火頭上，衝上去朝217號踢了一腳，罵道:“你姐的，誰問你了？叫你衣服沒有聽見啊？”見人犯們只把衣服了一半，便兇狠的呵斥道:“我你姐的，叫你們光聽見沒有？”人犯們相互瞅瞅，膽怯的看着管教幹部，只見他面冷凝，一臉兇光，只好一件件繼續下去，一會功夫，一干人犯得一絲不掛，赤條條的站成一排，管教幹部圍着人犯轉着圈，冰天雪地裏，人犯們凍得瑟瑟發抖，有幾個受不住的人犯衝着大家説:“老少爺們，你們誰做了啥子説出來吧，我們受不了啦。”管教幹部仍然不説話，圍着轉過幾圈就往值班室走去，臨進門前衝着大家説:“想明白了一個一個進來説清楚，給你們提示一下，煙從哪裏得？都有誰了？想好了再進來説，不想説出來可以，就給我在這裏上一天。”人犯們看着管教幹部拉開看守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個個瑟瑟發抖的立在冰天雪地裏，靜靜的看着管教辦公室窗户裏伸出的一白鐵皮煙筒，一縷白煙剛剛冒出，便被寒風給吹亂了，有人受不住寒冷兩手抱在前，佝僂的身體試圖保存點體温。217號凍得實在受不了，忽然朝大家跪了下來，帶着哭腔説:“老少爺們，大哥大叔們，再凍不得了，要出人命的。”幾個年紀稍大點似乎並不在意，搖頭晃腦的好像不覺得多冷，那個皮膚白淨帶領大家朗讀號規的眼鏡陰陽怪氣的對217號説:“你要知道是從哪裏來的煙你就進去待唄，又沒有人攔着你，你哭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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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號看看眼鏡，掃視了一遍大夥站起來説:“我是要先進去説清楚的，要不人就凍死了。”然後朝大夥抱抱拳説:“我不會説各位兄弟啥事，我只給自己洗刷乾淨。”説完轉身拉開管教辦公室的門進去了。

217號進去好一會，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管教幹部一臉嚴肅，氣急敗壞的命217號立在一邊，衝着人犯大聲吼道:“216號！”林俊一個靈，連忙直桿，大聲應答:“到！”管教幹部兩眼一瞪，不容分説的吼道:“進來！”林俊瞅瞅大家，又瞅瞅217號，膽戰心驚的進了管教辦公室，室內温暖如、熱氣宜人，林俊還沒適應過來，便聽管教幹部一聲斷喝:“蹲下！”林俊按管教幹部的示意，在牆角處蹲了下來。

管教幹部死死的盯了林俊一會，忽然大聲吼道:“你小小年紀不得了哦，還要偷越國境呢，趕緊如實代，你着可是天大的案情哦。”林俊聽完管教幹部一陣呵斥，立馬明白自己被217號出賣了，看看管教幹部的神，知道自己的事情鬧大了，如果真的當做一個案子查起來，自己原本出去後直奔雲南邊境的計劃就要擱淺。林俊仔細想想自己也就給217號説過這件事情，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死不承認，而且還要賴在217號身上，鎮靜了一會説:“是的，217號昨天晚上告訴我説，出去以後跟他一塊出國，還説是偷越國境呢，我嚇得不得了呢。”管教幹部聽完我林俊敍述，詫異的看着林俊好一會説:“你説的都是實話？”林俊點點頭説:“不敢有半句謊話。”管教幹部忽然站了起來，走進林俊跟前，看了好一會，忽然抬腿一腳踢了上去，罵道:“既然是217號説的，你怎麼不早點檢舉？人家217號説是你昨天晚上親口説的。”林俊看着管教幹部的腳踢了上來，連忙側身躲開，堅硬的翻皮鞋踢到後腿彎上，便裝着痛苦無比的樣子，在地下掙扎了好一會説:“報告幹部，我説的都是實話，有半點虛假你槍斃我都行。”管教幹部想了會説:“你們兩個人總有一個説假話的，老子今天非要查個明白出來。”林俊説:“確實是217號説的，不過我看他也是吹牛的，金三角遠的很呢，咋能去的了呢？他檢舉我完全是凍得受不了才編的謊，你看他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個孬種，號子裏這麼多人犯，哪個像他又是號又是哭的，雖然長得人模狗樣，卻是面廣鼻長、眉凸眼惡、兩腮無、鼻細薄，一看就是小人之相，這樣人的話叔叔你也敢相信嗎？”管教幹部眨眨眼睛問:“你小小年紀會看相？”林俊説:“破四舊立四新的時候，我撿了一本相書看了好幾年，知道一點點。”管教幹部來了興致，問:“那你給我看看。”林俊腿蹲的有點痠麻，換了個姿勢説:“叔叔的相我不敢看。”管教幹部一驚，連忙問:“怎麼啦？我的相貌不好？”林俊搖搖頭説:“不是的，是叔叔的相貌太嚇人了。

“管教幹部擠出點笑容説:“你只管説就是的，我不怪罪你。”林俊大膽的看了會管教幹部，慢慢的説:”叔叔將來肯定要做大人物呢。你看你聲如洪鐘，眼似曙星；巨腦如鱉，伏犀貫頂；兩顴鬢，兩耳貼腦；月角聳，蘭廷分明；眉彩毫，體有餘香；口能容拳，肚可納李；動則如龍虎，靜則如山嶽，此乃極貴之相呢。”管教幹部還想繼續再問下去，見林俊説:“天機不可，不能説破！再説，有些詞語我也不大明白。”便説:“你冷不冷？餓不餓？”叫林俊起身挨着火爐子坐下，隨手將一個烤的焦黃的饅頭遞上説:“來，把這個吃了。”林俊吃完饅頭喝了一缸子熱水，抹抹嘴巴説:“叔叔，其實我的相貌也很好的，我現在是虎落平陽，龍游淺底。”管教幹部不笑了，問:“你小小年紀，為啥要跑出來竄呢？”林俊眨眨眼説:“我那是什麼竄哦？我是去年高中畢業的，在家裏待業了一年閒的無聊，再加上沒有坐過火車，逮了個火車就上來了，誰曉得稀裏糊塗就關到了這個地方。”管教幹部又問:“那你為什麼被進了收容站？”林俊説:“我也不曉得啊，我冷的不行，想在火車站圪蹴一夜，第二天再扒火車回去的，半夜裏就被逮住了。”管教幹部點點頭，和顏悦起來，説:“你這麼大一點就出來亂跑，你曉得你爹媽多心吧。”林俊聽到這裏就哭了，説:“我爹媽就我一個孩子，他們找不到我肯定哭的不行呢。”管教幹部説:“收容站現在收容人員多的很呢，好多都是七三年就收容進來了，已經兩年了還沒輪到審理呢，我看你這個案子還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呢，你先好好在裏面待着，那一天我把你的卷宗往前面挪挪，讓他們審理完畢後給你爹媽聯繫，早點過來接你回去。”林俊連忙嘴巴甜甜的説:“謝謝叔叔！以後我會在號子裏留個心眼，有啥情況我立刻給叔叔彙報。不過，我先給叔叔做個彙報，等會我回號子裏了，我一定要好好揍217號一頓，他媽的為啥子要誣賴我？。””管教幹部笑笑説:“你小小年紀，不要管號子裏面的事情，小心他們打你，煙不煙也不是啥子大事情，我也是閒的沒事，拉他們出來嚇唬嚇唬，免得以後不好管教。”就説:“走吧，跟我出去把衣服穿上。”便帶着林俊走出門外衝着一干赤身體的人犯説:“今天看着216號的面子，就不罰你們了，都把衣服穿起來。站隊歸號子。”人犯們回到號子，不對林俊刮目相看，立馬安排林俊坐在了遠離馬桶的位置，林俊當仁不讓的坐了下來，217號腆着臉過來打探管教幹部都問了啥，林俊笑而不答，忽然伸出左手薅住217號領口，面就是一拳，217號被打蒙了，剛要嚎叫，林俊上去又是一拳，衝着獄友們説:“這小子點我的水呢。”眾人想到林俊和217號被管教幹部叫出來喊進去的過程，便知道這裏面有名堂，就紛紛朝217號投去鄙視的眼光，217號知道自己壞了江湖規矩，乖乖的坐在一邊不敢説話了。

2016年4月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