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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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玫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今天下午女兒檢驗結果全部出來了，幾家醫院給出了共同的結論，一致診斷為:左腹腔平滑肌
瘤。苗玫知道這是絕症，人類現在的醫療水平是無能為力的。
一個月以前，女兒妞妞單位的一次例行體檢，發現妞妞腹部長了腫瘤，醫生把家長叫了過去，十分婉轉的將這個結果説了出來，儘管醫生説的很含蓄，但苗玫已經
覺出來醫生想説的是女兒得了絕症，立刻覺得天塌了一般，整整一天苗玫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女兒剛滿三十一歲，有個談了一年多的男友，準備明年結婚的，這晴天霹靂的消息，猶如當頭一
，一下子將苗玫擊懵了，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苗玫一直認為這樣離奇苦難的橋段應該是小説中的情節，多是作者為了
出戲劇衝突，故意將故事的跌宕起伏，沒想到這一切竟然真真實實的發生在了自己身上。苗玫畢竟有些閲歷，儘管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但在女兒面前表現出了驚人的鎮靜，對妞妞説:“這裏畢竟只是個體檢中心，還不能算是定論，咱們要去大醫院做個結論出來再説。”妞妞受到了媽媽心裏的巨大波動，故意輕描淡寫的説:“我身體沒啥反應呢，我覺得不會有事情的。”於是，一家三口便開始為確診奔波於國內各大醫院，每次結果出來無疑都是對全家人的一次致命的打擊，所有醫院的結果均同意體檢中心的診斷結果，並且還告訴苗玫這種病例是世界難題，眼下是沒有治療手段的，甚至有醫生私下告訴苗玫，説妞妞的生命最多隻有六個月的時間了。苗玫獨處時哭了無數次，眼淚差不多已經哭幹了，她萬萬沒想到退休以後會遇到這麼一檔子事情，便有一種灰心絕望的覺。退休後苗玫給自己制定了個計劃，一年外出旅行幾次，國內國外都要走走，還要將年輕時攝影的愛好再撿起來，便買了一架單反相機，加入了攝影愛好者羣，一禮拜出去活動兩次。退休後的兩年生活是愉快充實的，唯一的遺憾是女兒遲遲不結婚，看見朋友同事紛紛有了孫輩便有些眼氣，苗玫催過女兒幾次，無奈女兒心氣過高，不是多麼着急，苗玫也就聽之任之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在苗玫對未來沉浸在無限的憧憬時，竟然
來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不
絕望至極，心想一旦女兒離去，自己將是膝下無人，晚年該是多麼的淒涼哦，便想起了人生三大悲哀，少年喪父，中年喪
，老年喪子，自己竟然不幸佔了其中一條。苗玫不仰面長嘆，怪罪上天如此不公，將可怕的災難降臨到自己頭上，但冷靜下來忽然覺得如此怨天恨地能解決什麼問題呢？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要面對現實，積極尋求治療，一家子就跑了一些大醫院，對這個病例做了徹底的瞭解。女兒被確診以後，苗玫最最遺憾的是妞妞至今未婚，沒有留下一個後代，便希望妞妞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能夠留下一點骨血，就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想利用女兒的卵子和他男朋友的
子受孕後，由自己來完成十月懷胎，這樣即使女兒走了，這個後代便是女兒生命的延續。這個問題在苗玫腦子的想了有一段
子，但就是不知道該向女兒開口，她怕説出這個想法，女兒會無法接受面對死亡這個話題，另外女兒也不是十分滿意眼下這個男友，女兒能否答應沒有一點把握。眼看着一個月過去了，今天最後一份確診結果也出來以後，苗玫覺得再不和女兒説出想法恐怕機會就錯過了，便躡手躡腳爬了起來，走進客廳見女兒房間
出一束柔和的燈光，倒了一杯水走了進去，女兒眼睛離開手機，雖有些倦容卻是十分神的説:“這麼晚了媽媽怎麼還沒睡呢？爸爸去武漢找專家明天啥時候回來？”苗玫將水杯遞給女兒，看着她喝下一口放在牀頭櫃上説:“睡不着呢，就想跟你説會話，你爸爸大概明天下午能到家。”妞妞靜靜的笑笑説:“媽媽如此的打亂作息時間，別得我還沒走，你身體倒熬壞了呢。”苗玫自從女兒得病以來，從來沒有涉及過死亡這個話題，見女兒此刻將話挑明，不一陣心疼，連忙説:“不會的，一定有辦法治好的。”妞妞握住媽媽的手坐在自己旁邊，平靜的説:“我在網上查過了，這個病是世界難題呢，儘管我好想活下去，但是我不能不直面死亡這個問題，你知道這麼晚我在幹什麼嗎？我在和我的朋友同學一一告別呢，沒想到這麼告別一下，他們都説要來看我呢，唉，真的要打擾大家了，我很抱歉。”苗玫被女兒如此鎮靜所震撼，她一直以為中國的這代獨生子女是被溺愛任
的一代，是經不起大風大
的，沒想到女兒竟如此鎮靜的直面死亡，便又重複道:“不會的，一定有辦法治好的。”妞妞緊握着媽媽的手説:“我通過你的眼睛已經看出來你很絕望，其實我們大可不必悲悲切切的，既然上帝就給了我這麼短暫的生命，我就要去接受這個現實。”苗玫眼淚止不住
了出來，一個月以來她一直控制着不在女兒面前淚，此刻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就放聲哭了起來，啜泣道:“媽媽真的捨不得你，我好心疼，你是我們這個家庭的希望和延續，我真的不知道你走以後我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妞妞用紙巾給媽媽搽去眼淚，安
道:“媽媽，我知道你心疼，你惋惜我的生命只有這麼短暫，有句老話不是説的很好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無法改變天意，所以痛苦是沒有意義的，媽媽，如果我走了，你每痛苦的以淚洗面，我在天國也會不好受的。”苗玫被女兒的坦然給鎮住了，不由的坐直身子説:“妞妞如此鎮靜，做媽媽的一定會堅強的。”妞妞笑了，説:“媽媽，我大學畢業以後，工作了不到十年，攢下了七十多萬。”説着拿出一張銀聯卡遞給媽媽説:“密碼是我的生，你替我保管着。”苗玫小心接過銀聯卡，緊緊的握在手裏，眼淚不自覺的了出來，説:“三十一歲，這應該是一個享受生活的年齡，我不相信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妞妞搖搖頭説:“是有些遺憾，我本來打算這輩子走遍這個世界的，可惜天不假年哦，不過歐洲我幾乎走遍了，美洲也玩遍了美加，我最想去的是非洲，我原打算攢下一筆錢就不工作了，到非洲做人道主義援助去，我常常在想，説不定會給你們生個黑皮膚的外孫回來呢。”苗玫點點頭説:“你的愛心會動上帝的，他説不定會延續你的生命的。”妞妞抱抱媽媽説:“如果上帝真的再給我時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帶你們去旅遊，我遺憾的是那些年陪你和爸爸太少了。”苗玫搖着頭説:“不少，你帶我們去了本，澳大利亞還有歐洲一些地方，我的同事們都羨慕不已呢。”妞妞愉快的笑了，接過媽媽遞來的水杯輕輕的喝了一口説:“這個世界太大了，窮我們一生也難走遍的，我只能
據自己的審美帶你們去一些地方。”苗玫説:“你的安排真的很符合我和你爸爸的喜好，那幾次旅行我們不會忘記的。”妞妞點點頭説:“媽媽，我覺你有話要説呢？説吧，都攤開了，不要蒙着捂着了。”苗玫沉
了一會，字斟句酌的説:“我很遺憾你沒有留點骨血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你走之前能留下個孩子。”妞妞攤開雙手説:“我只有五個月的生命了，已經不可能了。”苗玫想了想又説:“你和你男朋友有過那回事嗎？”妞妞搖搖頭説:“沒有，我對他確實不滿意，再説了，我已經明確告訴他了，我的生命快結束了，我不希望他看着他的女朋友離開這個世界，成為一生的憾事，我不准他再來看我了。”苗玫截過話頭説:“我是這樣想的，你可以搞體外受孕，成功以後有我來負責妊娠，將來我和你爸爸也有個寄託呢。”妞妞搖搖頭説:“媽媽，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擔心你晚年淒涼，有個孩子算是個安，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你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即使有個孩子，你們要把他養大成人至少得二十年的光景，那你們的晚年真的會很無奈很辛苦的，你們放心好了，未來的社會化服務會很健全的，你們可以住養老院，可以接受各種各樣的養老服務，你們的晚年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苗玫愣愣的看着女兒，自己謀劃很久的計劃被女兒幾句話就化解了，自語道:“會有那麼好的社會服務嗎？”妞妞説:“會有的，社會化服務是個趨勢，你看現在做外賣的多麼發達哦，隨便一個電話，吃的喝的就送到家裏來了。中國的養老服務同樣會有這一天的，我看五年之內就會興旺起來的。這是第一點，另外一點是，我得了這個惡腫瘤，我的細胞都會有這種病毒基因存在的，真的用我的卵子生個孩子，多少年以後又會是另一個我的悲劇上演，你們難道還想再次品嚐苦果嗎？其實，在我最初得病的時候我想過這個問題，通盤考慮後我就徹底否定了。”苗玫點點頭説:“這一層我倒沒有考慮到。”妞妞伸出手臂抱住媽媽，説:“媽媽，我真的好留戀這個世界，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們，我要謝上帝讓我做了你們三十一年的女兒，可惜我不能膝下盡孝了，你和爸爸一定要堅強。”苗玫再次哭了説:“妞妞，媽媽真的接受不了這樣的生離死別，我情願代替你先死去。”妞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滿面的説:“媽媽，下輩子我還做你們的女兒，我還想經常惹你們生氣，讓你們替我
心。”拿過紙巾給媽媽搽去眼淚又搽幹自己的説:“媽媽，已經很晚了，你休息吧，我還要和我的同學朋友繼續道別呢。”苗玫看了看女兒，依依不捨的回到了自己房間，一覺醒來已經天
大明，晨鳥在院子裏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看看女兒的門關的好好的，便去樓下買來早餐，將女兒最喜歡吃的胡辣湯盛了一小碗，輕輕的敲敲女兒的房門，見無人應答，便推門進去，只見房間收拾一新，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牀頭櫃上放了一封信，上面有“爸爸媽媽親啓”六個
悉的字體，苗玫趕緊
出信瓤，是一封女兒的訣別信:親愛的爸爸媽媽:我已經坐今天早晨頭班飛機走了，請你們不要驚慌，我計劃從今天就要開始了，餘下的五個月生命我將要在漂泊中度過，我要好好看看我多麼留戀的這個世界山山水水，我要在大自然的懷抱裏享受最後生命的每一刻愉快的時光，你們千萬不要發瘋了一樣四處找我，我的電話一直保持暢通，隨時可以聯繫我，但是我現在很想安靜的思考一下我短暫的生命，沒有什麼特別的急事請不要打擾我好嗎？
我離家漂泊的另一層原因是，我這樣一個病症，身體將會不斷消瘦，最後一定是形容枯槁，骨瘦如柴，非常難看的。我一生追求美麗，追求完美，我不想用這樣一個形象面對我悉的生活圈子裏的人朋友和親人，這個病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一定是很痛苦的，我不想讓你們看見我的痛苦而為我難受，我希望我留給你們的形象永遠是那個歡樂美麗的妞妞。相信你們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的，只當女兒在做一次漫長的旅行。
爸爸媽媽，我的病至少在現階段是無法醫治了，你們也不要再去尋醫問藥了，那些都是徒勞的，不過是費金錢而已。我現在就想一個問題，每個生命都有一套自愈系統，當身體某一部分出現問題時，自愈系統會立刻工作起來的，我現在期盼的是我的自愈系統能夠戰勝出現的癌變，五個月以後，我要是好了，那就是奇蹟，我要謝上帝，如果自愈系統沒能戰勝病變，我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好了，我的同學們要結伴來看我，你們要好好招待他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們，抱歉不能陪他們狂歡一次了，但是我希望爸爸媽媽代我去參加他們的狂歡之夜。
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千萬不要每以淚洗面，家裏應該營造出一個歡樂的氛圍，五個月以後我要是健康的回來了，我看到的爸爸媽媽不應該是憔悴和蒼老，深深的吻你們。
女兒妞妞即。
苗玫看完女兒的信件，心裏反而平靜下來，推開窗户放眼藍天，默默的説:“親愛的妞妞願上帝保佑你自愈歸來。”2016年8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