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評書雲中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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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墨，星月晦暗，有風穿堂越户發出嗚咽之聲，如同鬼泣幽然。葉府之中燈火通明，隨處可見戎裝滿身的戰士，一個個沉默而穩定地站着，如標槍般筆直，面凝重處更如鐵鑄一般。這些戰士便是雲中葉氏的家兵，外界呼為“下弦”有人説，“五百下弦所在，九州之內，無人可以刺殺葉氏家主”坊間留言，江湖傳聞，多有失實之處，但這句話在各州軍方之內卻是不容置疑的，因為直到現在，任何一場戰役中，從來沒有人可以成功刺殺到任何一位葉氏家主。

此時的“下弦”刀槍整齊，肅穆得猶如置身戰場之上，當真是如臨大敵，而這股沉默的氣勢，絲絲縷縷滲透出來，在院中彌散開去。

除了五百“下弦”在府邸內各處守衞，一個個斥候哨探往來如梭，幾乎是毫不停頓地在內外來去，他們卻是神緊張的，甚至來不及擦去額頭汗水。

後院主屋廊檐下，懸起兩隻大紅的燈籠，光芒撒了一地，照見了一個女人。青蘿風雨荷花衣，環佩叮噹，望之賞心悦目，只是此時倦容滿面，隱隱有悲慼之意，這女人，便是如今的葉家主母周氏。她袖手而立，黛眉深皺，牙齒微微咬了下，似在思忖着什麼。夜風甚寒，她的臉卻更加冰冷，每一個在她面前稟告消息的哨探皆是帶了一身冰冷離開的。而每一個消息又令這葉氏夫人臉覆嚴霜，直如化身冰雪女神。

“老爺…你到底在哪裏…”四十九具冰冷的屍體在院中排放成行，這些便是隨了家主葉孤城出去狩獵的隨從，雖説不是“下弦”之，到底是跟隨了葉孤城多年的親兵，戰場之上立功無數，如今也是魂魄消散，盡皆殞命。他們被哨探們陸續尋回，卻惟獨家主葉孤城仍是不知所蹤。

每多一具屍體，葉氏夫人的臉便搐一次，直到所有隨從都放在了院內，才微微鬆了口氣。想那當年，她風華正茂之時，葉孤城瀟灑任俠，自是各個名門望族的眼熱之人，她也不能例外，能與雲中葉氏聯姻，羨煞了多少閨中名嬌。婚後的夫雖然不如想象中美好，她也知道葉孤城所愛並不是她，但畢竟夫一場，多年情不薄，內心深處實是不忍聽到夫君的任何噩耗。

家主遊戲狩獵遇險，此等噩訊令葉氏全族震動，族中長老、各家子弟紛至沓來，集中到後院來。家主不在，葉氏夫人便是主母身份，她出身高貴，自然知道人多雜亂於事無補，當即徵召了全體“下弦”護住府邸，驅散了族人，只留了自己的親生子明夏和大公子知秋在側。這番決斷雷厲風行，倒顯出了她的剛強。

從上午得到消息直至現在黑夜深沉，哨探的消息終於斷絕。全部跟隨葉孤城的親兵俱已在此，看着這些消逝了生命的戰士，葉氏夫人説不出什麼受來，能受到的除了疲倦，依然是疲倦。而這份疲倦早已被階下的兒子看個通透。

但先開口説話的人卻是大公子知秋。

“二孃，您先回屋歇着吧，我和明夏在此等候父親的消息便是。”他的聲音是恭敬的，可葉氏夫人沒有任何動，只是冷冷哼了一聲。葉知秋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也不再説話，急忙給身邊的兄弟使了眼。

葉明夏微微點頭，走到母親身邊，探手挽了她的臂膀，“母親，這裏風寒，您還是…”

“你父親一代英雄，縱橫沙場，我雖女子，到底也不能折了他的顏面。”葉氏夫人淡然説道:“只不過是等候一時罷了，區區冷風，算的什麼？夏兒，不必多説了。”葉明夏無奈，只得陪了她站下，心中沒有辦法，拿了眼神去看大哥。葉知秋心下暗歎，思忖一下便舉步離去，轉身之時，耳畔聽到冷哼之聲，也不做聲，徑自去了。

不多時，他捧了一襲貂絨錦袍恭恭敬敬站到階下，雙手奉上，“夜風甚寒，請二孃保重。”葉氏夫人心下頗是不自在，這大公子為人寬厚，處事穩妥，葉氏族中人人誇讚有加，若非他親生之母身份低賤，她也不想為難於他。奈何她家族觀念深蒂固，容不得自己以名門身份屈居一名寒門女子之下，對這大公子便始終無甚好，儘管她也知道這大公子一直對自己是恭敬孝順的。

葉明夏見母親沒有反應，急忙接過錦袍來給她披上，隨後朝大哥點了點頭。葉知秋笑了笑，也不言語，徑自退下幾步，繼續站着觀望院門處。

風過去了，時間也過去了，不知不覺間，星月已隱沒雲後，夜更加深重。卻聽府門外有喧囂聲傳來，隱約有刀劍碰撞的聲響。

葉氏夫人猛一挑眉，喝道:“何人膽敢如此喧鬧？”葉明夏低聲道:“我去看看。”當下便與大哥急匆匆趕赴過去，待得他們來到府門外，火光之下，一名紅衣嬌媚少女正在大發雷霆，不斷喝罵着，手中雙刃晃起耀眼藍光，穿梭於數十名戰士之中，地上躺倒了幾人，顯是被她擊倒的。

葉明夏心頭火發，拔了刀便要上前。葉知秋一把攔了他，低聲道:“別急。”隨即踏前一步，高聲喝道:“住手！”一眾兵士收了兵器，迅速圍聚到兩位公子身邊護衞起來，這種暗夜時分，若是有人行刺，正是絕好機會，而且又恰逢此刻葉府風雨飄搖的時間，他們絲毫不敢疏忽。

那紅衣少女施施然轉了身來，燈火之光下，明媚動人，翹了嘴角，短刃在手中不住轉動，添了幾分灑的無賴勁。

“敢問姑娘深夜至此有何貴幹？”葉知秋抱拳施禮，眼神沒有過多地關注她，以他的修養來説，當然不會無禮地直視人家一個女兒家的。

少女輕笑一聲，“我叫書岑，受你們家主之託，傳遞他的消息。”葉知秋微微皺了眉頭，自己的父親如何會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來傳遞消息，這裏面莫不是有了別的問題？他這裏還在思索，身邊的二弟已然衝了過去。

“你説父親有消息了麼？”葉明夏伸出手去，便要抓少女的肩膀。

紅衣少女只是斜走了一步，便避開了，手中短刃晃了晃，寒氣人，她不悦地挑了眉，“想動手麼？你不是我的對手。”葉明夏臉一紅，剛想爭辯，葉知秋急拉了他，轉而對着少女説道:“既然姑娘是父親的相識，請裏面説話吧。葉氏小門小户，禮數還是周到的。請！”這少女沒理會他，眼睛在他和葉明夏臉上轉了轉，問道:“你是葉家長子麼？”葉知秋暗驚此女的眼力，雖然只是隨意似的飄了飄，卻好像有什麼東西直刺入心裏去，當下不敢怠慢，拱手道:“正是在下。”

“這便好了，請找一處安靜所在，你父親有事情要我轉告。”少女微笑道。

“這個…”葉知秋心下狐疑不決，蹙了眉頭沒有接話，一雙眼睛盯住這少女，想從她的表情觀察出什麼。可是這個明媚如花的少女含笑靜立，只是不斷地晃着手中雙刃，一副神鬼莫測的樣兒，周圍的兵士們都在暗口水。且不説她的容貌極美，光是這一身勾人的造型也足以讓所有男人遐想連篇了，想及剛才這少女的手段，又心內忐忑，這個少女無疑便是帶刺的玫瑰，只可遙望欣賞，卻如何能伸手採摘？

“請這位小姐到內堂一敍如何？”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的響了起來，打破了目前的安靜氣氛。隨着話聲，一個雲髻高聳、衣飾華美的中年麗人踏足府門前。兩邊兵士忙自動站齊，整裝行禮。葉知秋與葉明夏急忙左右分開，恭敬地站在她的旁邊。

少女微微一笑，“書岑給夫人請安。”中年麗人也不客氣，受了她一禮，稍稍頷首，“我便是葉家主母。”

“知後事如何？且等明再説！”青的湘妃竹筷啪地按在桌面上，書岑搖頭晃腦地大喝一聲。周圍食客羣起笑鬧譁然，紛紛催促她繼續説下去。卻是書岑在這酒樓裏跟羽化和默羽説着她前幾天去葉府的事情，本來是小聲在談，可不知怎麼音量漸高，惹得旁人也來了興趣。

羽化大皺眉頭，這本是極秘密的事情，奈何書岑説上了勁頭，沒顧忌周圍人多眼雜。倒是默羽仍是淡然的樣兒，斜靠在二樓的欄杆處靜靜發呆。

“喂喂，咱們是不是換個地方啊？”書岑瞥他一記白眼，“幹嘛要換？沒見觀眾這麼多嗎？我説評書的功力還是很強悍的吧？多好多好。”

“可是…”羽化撐桌站起，環顧周圍，大喝一聲，“知後事如何？且費一個銀銖！收錢收錢！”此語威力甚大，周圍伸頸探脖的食客們登時迴歸座位，自顧自地吃喝起來，甚是動作捷，連羽化也暗歎不如。

“…哎？怎麼這樣啊…”羽化的眼神狠狠地在這些食客們的身上殺來殺去，只是威力倒不如剛才他喊“收費”的時候了，反正沒有理會他殺人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