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北邙山河絡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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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了，層雲將星空遮得晦暗，那漫空飛旋的細雪便像是淘氣的靈，讓自己怪異的舞蹈來驚嚇着人。可轉兒小璇沒有被嚇着，她早已習慣了這山裏的一切。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夜幕深沉得過了份，無法依靠星辰來指引方向，各種奇怪的大樹伸出它們奇怪的枝條一層層阻擋着光線，使得這個地方看上去更加黑暗。倒是山風自由自在了千萬年，在縱橫馳騁着，發出了讓人骨悚然的聲響。

這裏，原本就是個模糊不明的地界。

因為這座山脈，叫——北邙山！

河絡聚居之地！

但即便是河絡，也不是喜歡深夜就跑出來的，能在深夜裏出沒山林之間的，只有斥候。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河絡斥候都負責偵測來到這山裏的人類，查探進山者的意圖，若是做生意，河絡斥候就會放開結界，讓生意人找到相對容易行走的道路；若是敵人，河絡斥候便會加強結界，讓敵人找到相對容易死亡的道路。

可轉兒小璇並不是斥候，或者説，她只是一個想成為斥候的河絡。今夜，只不過是她偷偷跑出來的一個與平常沒有區別的夜晚罷了，但她沒有想到，這個夜晚是她的人生出現轉折的一個契機。

“我碰到了一個人類，他是一個沒有什麼用的魔王。”多年之後，轉兒小璇這麼描述着她的那一次冒險。

轉兒小璇很有點期待，她經常在半夜偷跑出來，觀察一些進入北邙山的隊伍。她見過來做生意的人類，也見過來採風的歌行者，甚至她還見過一些想要製作弓箭的羽人貴族，但那些人無一例外地在夜晚選擇了沉默。她知道原因，是因為沒有誰想在夜晚驚動河絡的斥候，若是表現出一絲敵意，就會將命留在這大山裏，可她今夜看到了奇怪的事情。

只隔着五丈左右的地方，燃起了篝火，篝火架上烤着一隻野山雞。北邙山裏的野山雞都是肥美的，烤上一會就會冒出油來，那油滴到火裏，“嗤嗤”地帶起了藍的煙，隔着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可這不是她奇怪的，她奇怪的是那篝火邊上一對少年男女正在不停地拌嘴，肆無忌憚的樣子讓她很有點期待，期待他們會和別人不一樣。

轉兒小璇不急不躁，她觀察他們打嘴仗已經半個時辰了，其實也有點納悶為什麼他們的話會那麼多，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急，作為一個斥候，保持冷靜是第一守則，儘管她還不是一名斥候。她小心地將自己藏到一塊大石後面，身上的衣服與石頭的顏一般無二，她靜靜瞧着他們，覺得自己不會被發覺。

同時她又擔心起來，兩個人族少年這般喧鬧，肯定是驚動了其他斥候的，她相信附近的草叢裏、大樹上有自己的同類正在戒備。

終於，那兩個人族少年累了，鑽進了一頂帳篷中去，嬉笑幾聲便沒了聲息，只留了那堆篝火噼啪跳着火星。

轉兒小璇笑了笑，躡手躡腳從石頭後面走出來。可是一聲鳥叫響了起來，三聲過後沒了動靜，她很鬱悶晃了晃腦袋，知道這是族中斥候在警告她不要接近。轉兒小璇原地打了兩個轉，站定了瞧着那帳篷，然後又打了兩個轉。

她歪着頭吹了口哨，像是野鳥夜鳴，嘿嘿笑了笑，繼續躡手躡腳朝帳篷過去。她在帳篷外側耳傾聽，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可是耳朵似乎碰到個軟綿綿的東西。

“咦？”轉兒小璇頗是意外，移過臉來，發現兩個明亮的東西在動啊動的，“哇呀！”她嚇得朝後一蹦，“唰”地從背後拔出一把小錘，在空氣裏猛砸兩下，給自己壯膽。

再看時，那竟是個人頭，呲着牙正在笑。帳篷的簾幕遮住了除頭部以外的身體，這個腦袋便像是懸在空中，她覺得有點發寒。

“何方妖孽？”轉兒小璇大叫一聲。

那人頭還在笑，“你長得好怪啊。”轉兒小璇楞了一楞，帳篷裏一個女音響了，“哎，什麼什麼？地瓜，河絡出現了嗎？”簾幕一挑，一個少女蹦了出來，笑着站到了她的身邊。借了火光，轉兒小璇看清了這少女的樣子，心裏便忍不住有些喜歡。

銀髮、細眉、藍眸、瓊鼻，身量竟是頗高，足足高出河絡少女半個身位，站在火邊便似一團跳動的火焰，周身上下盡是熱烈的青氣息。

而人族少女也正細細打量她。火光將河絡少女的形象展示出來，三尺多高的身體，頂着一個有點不合比例的大腦袋，暗紅的頭髮紮起了條條小辮，一雙黑的眼睛又大又圓，脖子倒似乎短了些，瘦削的身體上裹了一件不知材質的衣服，看上去髒，也可能是衣服顏就是這般灰暗的。最讓人族少女驚訝的是，這河絡的上肢長而下肢短，右手拎了一把類似花骨朵的小錘子，這把錘子上過一線線的銀光，美若星辰一般，與她一臉的灰土相映成趣。

轉兒小璇很快冷靜下來，捏緊了錘子後退兩步，兩隻眼睛裏閃出警惕的光，思考着要不要召喚同伴出來。她這個樣子像是受驚的貓兒，卻在體內藴藏了暴烈，只等危機到來便要炸出力量，這讓人族少女暗暗驚異。

“別怕啊，小傢伙，我們不是壞人。”人族少女笑道，“我叫書岑，你呢？”河絡少女不説話，抿了嘴仔細思考着一個斥候在這種時刻該做些什麼。

“哎，地瓜，你嚇着小姑娘啦，出來道歉。”羽化憤憤走過來，瞪了書岑，“分明是你嚇的。”

“明明像個桃子，為什麼叫地瓜？”

“…”羽化和書岑同時一楞，倒沒想到這河絡少女會突然説出這麼一句話來，羽化不知所措之際，書岑已是哈哈爆笑，這讓他着實鬱悶。

“我叫魔王，不叫地瓜。”轉兒小璇被書岑的笑聲染，不自覺放鬆了警惕，再細細看了面前這個少年，還是在腦海中畫出了一個桃子的圖案。

羽化實在是沒有應付小女孩的經驗，見她沒有反應，只好苦了臉往回走，“還是等天亮吧，這麼個小孩子半夜出來，我猜她也是路了的。”

“誰是小孩子，我都十四歲了，到了可以出山的年齡。”轉兒小璇尖聲叫起。

羽化稍稍停步又繼續走，“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罷了，很了不起麼？”説着話，一頭鑽進帳篷裏去了。

書岑坐到一塊大石上，招呼河絡少女，“來這裏坐，我想問一下啊，為什麼白天的時候還有路，到了晚上就沒路了呢？”轉兒小璇遲疑着走過去，“北邙山的夜晚不準外人走動，我們設下了結界的。”

“我猜你不是路的吧，你能帶我們進你們的領地嗎？”

“不可以。”

“那要是我脅迫你呢？”轉兒小璇微微一楞，後退了一步，再次握緊了銀錘。火光之下，這人族少女的臉上雖然笑容滿面，卻有一股利刃般的寒氣湧現了出來。眼前驀地一花，她看到這人族少女手中多出了兩把藍瑩瑩的短刃，正在她指尖來回跳躍。轉兒小璇蹙起了眉頭。夜風裏又傳來怪鳥的叫聲，倏忽間消失，轉兒小璇知道是同伴正在戒備。

不見星辰的北邙山，只有這一點火光，周圍便顯得寂冷。一片片的風切割着樹林草叢，遠近皆在暗夜中沉默，一個豔若桃李的人族少女笑着威脅一個小小的河絡少女，怎麼看都充滿了危險的味道。更危險的味道卻不是來自於人族少女，而是那些藏在深沉夜中的河絡斥候們，他們的手中，是全九州最良的殺人利器，每一件都是毒蛇的信、猛虎的牙，只等人族少女稍有異動便要發出致命一噬。

“我是盤瓠天神的子民，我是偉大的河絡，這裏是我的家，你憑什麼能殺我？”書岑大有趣，這河絡少女表現出的倔強是她沒有料到的，對方的表情裏明顯有害怕的成分，但自有一種堅定深藴其中，讓人不可小覷。

“你除了會欺負小孩還會什麼呀？”羽化的聲音從帳篷中傳出，一件物事隨即飛了出來，被書岑接在手中。

書岑笑了笑，將手中物事遞給河絡少女，“吃吧，雲中的特產哦，香雪軟酥，很好吃的。”河絡少女眨了眨眼睛，忽然問:“下毒了？”

“…”書岑氣苦時，羽化的笑聲傳出了帳篷。

身下之石忽然動了一下，書岑頓時變，一下子躥出老遠。回頭看時，那大石忽然裂開，走出兩個灰袍的河絡，同一時間，旁邊兩棵樹也裂開了，走出幾個河絡來，再看時，樹上、草裏陸續走出了十數名河絡，共計竟有二十人之多，人人臉上塗了黑炭，人人手裏的武器都在放着奇異的冷光。

書岑心內翻起滔天巨，以她多年的修煉，竟是沒有注意到一個河絡的存在。

這些河絡圍在了河絡少女的身邊，靜靜無言，像是沉默的岩石。

河絡少女從人羣中擠出，笑着從書岑手裏接過糕點盒子，“嘿嘿，我走啦，天明之時自然有通往我們部族的路。”她隨着河絡斥候們走了，遠遠招呼了一聲。

“我叫轉兒小璇。”黑的雪花旋轉着，河絡們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