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從虛無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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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雲川這一系的水路里,秋林渡着實只是一個很小的渡口,每年來往客商都會趕在冬天來臨前與北邙山的河洛做最後一次生意,若是遲延了時,大雪覆蓋北邙山時,進出的道路就難行得多了。所以在冬天,秋林渡一向冷清,但是今天,熱鬧得似乎過了分,甚至有人燃放鞭炮、敲打鑼鼓,不知道的當然會認為此地提早過着新年。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慢慢穿過小鎮,馬上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但笑不語,悠然緩轡前行,在她身旁,一個藍衣少年頻頻回顧,眼神複雜難明,似委屈,又帶了些許興奮。在他們身後,一眾本地人和商客們或是怒目以待,或是咆哮歡呼,猶如驅趕着晦氣。
馬上的人正是剛剛拆了人家客棧的相思月和羽化。若非剛才羽化顯示了妖魔一般的手段,怕是他們要羣起而攻之了。
“魔王呀,就是不招人待見…”羽化在馬上長吁短嘆,“惹得本魔王火起,一把火燒了這鳥村子。哎,對了,我們去放把火怎麼樣?橫豎我也知道怎麼使用魂器了哈,不怕打不過他們哩。”相思月仍是笑,也不理會他,只管策馬慢行,閒適得像是出來踏的大家閨秀。
羽化沒法可想,自忖也是做不來那等惡事的,隨口問道:“現在去哪裏?聽人説前面沒有地方落腳的,而且前面還有個叫‘苦溪’的地方,他們説那裏生人勿近。”
“便是那裏了。”羽化楞了一下,不經意地看了看她,陽光在她半邊面頰上騰了輝暈,隱約竟是有些奪目,而那表情,分明帶了一絲的愁鬱,他看不懂這表情裏藴含的意思。
沿着寒雲川的水而行,本是個把時辰的路程,楞是在相思月的緩行中折磨出兩個對時,待他們到了一個分支處,相思月撥了馬頭朝一條細長蜿蜒的水路行去。羽化細細打量着前方,這條小溪也不知通向何處,只見着水路兩旁怪樹連綿,陰沉森冷,越往裏走,寒意越盛,好似一下子就進入了深冬時節。
明月升空時,魅靈女子終於停了馬,微微吐口氣,翻身下來,牽了馬兒走進水邊一處樹林,離了小溪只有數丈距離,她才站住了,用手輕撫着馬兒頸項。
四下裏水聲潺潺,明月淡輝在水面蒙上一層紗衣,卻依稀能看到瀰漫着黑的霧氣。耳邊響着寒風穿林的怪聲,像是鬼怪壓抑的呼。羽化不由得緊張起來,頻頻張望左右,除了黑壓壓一片枝葉時而靜止、時而張搖,竟是沒有動物的存在,甚至水裏都沒有魚,這更讓他心裏發怵,總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回了頭又不見有東西。
“把帳篷搭好,今晚就宿營在這裏。”相思月淡淡説着話,將馬匹綁在樹上,徑自走到水邊,尋了塊大石坐了上去,全然不覺寒冷。
羽化發了好一會的楞,張口問道:“這裏?怎麼看這裏也不是善地啊,萬一跑出鬼來怎麼辦啊?”
“我等的就是他了。”
“…”羽化又是一陣發愣,“到底是妖怪…真不怕鬼…”嘀咕着發一下不滿,他還是從馬背上取了包裹下來,自去紮起帳篷。到底是山裏待慣的,宿營這種事做得了,不一會就搭起個帳篷來,順手鋪了牛皮襯底的錦褥。稍稍歇了一會,他鑽出帳篷,就近拾了乾枯的斷枝放進帳篷去。
當他花了近半個時辰做完這些事情,才發現那魅靈女子竟然呆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彷彿中了石化的咒語,只是凝視了溪水。這就是苦溪,可是羽化不知道這種沒什麼靈氣的水到底有什麼可看的,而相思月自從走進這裏,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清冷而孤寂,渾不似血之軀。出了雲中城,一路上雖然簡單枯燥,到底是陪着美女,羽化自知是有點豔福的,可在這一刻,這女子出奇地沉默了,他覺不到這女子有任何生氣。
羽化走了過去,抬頭看了她,挑個話題來説,“我其實想問一下啊,你幹嘛要幫我們?”相思月攏了雙膝,右手撐了膝蓋拖了下頜,幽然望天。輕輕幾個小動作,卻發揮出巨大的魅惑來,羽化看得一陣心跳加速。
“我沒想過要幫你們什麼…”相思月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想出來走一走,想一些事情,順便告訴你救默羽那丫頭的方法。”羽化暗暗一咧嘴,咕噥起來,“那也不用到這個地方來啊,這麼陰森的地方哩。”
“這個苦溪,一般人不敢來的,因為這裏有怨靈。”
“怨靈?”
“很久以前有一個魅靈,他很有才華,可是新婚之夜他向子説出了自己的身份,然後他就被驅逐了出來,再然後被一個秘道家追殺。他死在了這裏,從那之後,這裏怨氣深重,動物滅絕,便成就了‘苦溪’之名。”婉婉道來,語調平和,羽化卻是聽得眉頭大皺,“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人們就不能容忍魅靈呢?那不也是生命麼?”相思月蕭索地笑了,“任何一個魅靈都是有強大力量的,這種力量不是人類可以接受的,哼,可是魅之一族,真正傷害過誰呢?”羽化搔了搔頭,心裏仍是奇怪,問道:“那你們魅為什麼還要成為魅靈呢?”相思月沉默下去,又開始凝視漂浮了淡淡黑氣的水面,嘴角邊忽的挑起了笑。羽化眨了眨眼睛,盯了那圖畫般美麗的臉,覺得自己好像問錯了問題。
“魅之一族,本源是天地之間的飄渺神意識,無父無母,也沒有種族的概念,就算是浮萍吧。四百年前,我從虛無之中睜開了眼睛,那一次睜眼,我看到了星光,很美麗,我慶幸自己有個具體的意識,可是也很不幸,我產生了要了解世界的意識。於是我開始凝聚自己的身體。”魅靈緩緩訴説着往事,眸子裏漾起了霧,讓人想更加了解,卻又讓人更加的惑。她伸出手去,“上來,聽我説點話吧,我很久沒和人説故事了。”羽化呆呆地伸手握着,那隻手柔軟滑膩,可是很冷。
相思月笑了一笑,用力拉他坐到身旁,換了個姿勢,左手架在他的肩頭,“羽化呀,你其實有一種很奇怪的魅力,對於別人來説,你總像是一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傾訴者。”
“哎?這是在誇我麼?”
“自然是了。”相思月笑道:“你知道麼?一隻魅,一生只能凝聚一次身體,凝聚的過程又是那麼的痛。魅,是自由和錮的矛盾體,為了能融入世界,要忍受強烈的痛楚,而在世界上,魅又始終是個異類。”
“我在深山之中最靜謐的地方凝出了身體,沒有經歷過童年和少年,但我一開始就是最完美的,破繭而出的那一刻,我是最鮮豔的晨、最燦爛的煙花。我是那麼急切地進入了人世,以為這個人世和我的身體一樣完美,可是…我失望了。”
“原來有那麼多人長得那麼普通平凡,甚至很是醜陋。我看到男人高高在上,肆意享受着女人,我看到位高權重的人肆意享受別人的供奉,我看到勞碌一天只為果腹的百姓…那麼多的污泥、白骨啊。我回到了深山之中,黃鸝白鹿青山碧水,可是我發現自己路了,我找不到最初的寧靜,那時候,我知道了這種覺叫做‘孤獨’。”
“我又踏足了塵世,人們驚羨我的美麗,可他們把我當做一幅畫,沒人知道我正在憂愁。很幸運的,我到了雲中,我碰到了知秋和明夏。那時的他們風華正茂,我看到知秋畫了明夏,轉手賣出了五個銀銖,然後明夏用那五個銀銖去酒館裏買了酒,他們喝得大醉,就那麼躺在街上。很有趣吧,我站到他們身邊,看見他們正在傻笑。”
“那時我就想着,他們比我幸福,因為他們不孤獨,而我,就想和他們一起幸福,不要孤獨下去。過了好一會他們才醒了一點,他們和別的男人一樣,驚豔於我的美麗,可是他們的目光都是那麼的純潔,沒有雜質。他們問起我的事情,我隨便指了旁邊不遠處的‘怡紅院’,説我是青樓琴師。青樓的琴師,其實比出賣身體的娼更低微,可他們大笑着説要去找我,我很懷疑他們的話,可他們真的來了。”話到此處,魅靈女子低嘆了一聲。暗夜清輝,重巒疊嶂,那一份心思糾結難明,猶如妙手執筆落到白紙之上,卻不知從何下筆。
水過留痕,風過留聲,這短短的停頓時間,羽化彷彿覺得自己在心裏留下了女子最幻動人的影像,同時也受了那女子心湖深處潛藏着的洶湧波動。
好半天他才輕聲試探着,“兩個都喜歡也是麻煩事了…可總得選一個吧?”
“可我選不出來…”相思月勉強笑着,“所以這次我出來走一走,不知能不能想個通透。認識他們真好,有他們在,我不會孤獨。”語音一頓,又拍了羽化的肩頭,“若是你有喜歡的人,可千萬別一下子喜歡好幾個。”
“…”羽化被她嚇了一跳,漲紅了臉去,“沒呢沒呢。”
“好啦,話説完了,也到了幹正經事的時候了。”相思月坐正了身體,悠然言道:“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