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夜夜可憐哭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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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雪回到楊府,眾人對她的突然離去和回來雖有些詫異,卻並未多方盤問,原來沈亦媚昨天一早出城,也是今方歸。
她神情大異,全不是初到時的指揮若定,談笑風生。眼圈兒紅紅的,浮腫得厲害,神委頓,似是哭了一夜。華妍雪闖進來的時候,楊獨翎正焦急萬端地走來走去,不時望子一眼,卻是不敢問。裴旭藍縮在後面,目中的哀愁似水一般濃濃溢出。
妍雪一眼看見這哀愁的少年,心神大震,好不容易在夜半噩夢下清醒回來的情緒一下又跌至分不清是焦燥、慌亂還是恐懼的深淵。
旭藍低聲問她:“你去哪裏了?”妍雪不答,他垂了雙目,幽幽道:“我怕你又出事,楊伯伯找你一整天。阿姨回來了…她竟那樣。還有…”他停了一會,還是説完了:“他走了。”
“他?
…
”妍雪心裏一跳,連手也是一抖,趕忙掩飾過去“你父親?”
“哼!”少年悻然掉頭“我沒有父親。”他轉身,又象是説給妍雪,又象是説給自己聽:“我只要師父。我只要師父好好兒的。”妍雪悲哀地注視着少年清俊的側臉,那樣的清和平淡,也是不由得透出幾分負氣之,好看的形微微上翹,若隱若現的冷笑,比哭還傷心。那是假的,象他這樣重親情、生柔和的人,如何不盼望自己有一雙慈愛的父母?他縱是未肯明明白白叫成湘一聲“爹爹”心中早已承認了父子事實。他縱使怨他輕易拋棄親生,卻萬萬接受不了生父被人殘酷殺害的噩耗。即將口而出的話語,在她舌尖上打了幾個來回,仍是嚥了回去。
那邊沈亦媚似為他所,終於抬起頭來,哀哀注視這兩個小人兒,清澈之極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氣,輕聲道:“我見到她了。”只説了一句,她已是泫然泣,以手掩面,半晌不成音調。
楊獨翎渾身冷,她不説,他還有追底的心。説出這一句話來,他簡直連問的勇氣也沒有了。
沈慧薇受擒那天晚上,那般絕望,那般哀憐,不帶一絲一毫生氣的目光,再一次閃現目前。
她仍是這樣麼?她一生經歷多少危難困苦,難道説這一次竟沒有奇蹟了?她是真的不想再掙扎過去了?
雖然極力盼望子去向親姐姐問個端詳,甚至能奇蹟問來一個搬救兵的訊號。然而楊獨翎一直知道那只是自己一腔情願。
那個女子,是從來不肯要他援手的。那個女子,從來不肯受他半分恩惠。
縱有為她有粉身碎骨不能報的一死之心,他一生,只是束手,做一個局外旁觀的人。
華妍雪忽然靜靜地道:“阿姨,她還是不太好罷?你很難過,其實…反正是那樣了,你不必説了的。”忍了滿腔的淚,在這一語中,沈亦媚愴然泣下,顫聲道:“小妍…難為你…怪不得她這般喜歡你。”――沈亦媚向方珂蘭提出見一面的要求,本來以為是要大費口舌鬥一場的,不料方珂蘭僅是淡淡一笑,立刻答應了她的要求。
接下來,她經過了兩個時辰的漫長等待。被通知沈慧薇不能出至外園,請她移步前往冰衍院,那個據説是已經整整困了姐姐四年的牢籠。
冰衍院底層的廳堂,由於常年少人氣,四處糊着也許是幾年前的窗紙,暗森森一團模糊,更有一股非同尋常的冷氣蔓延開來。――分辨不出那是將轉暮秋,天氣降温的前兆,還是人心底裏仄出來的冷。
隔着一條長形的桌子,看到坐在對面的囚衣女子。
即使允許她出來見外人,――在清雲園看來,幫外之人親如父母也成了外人,――她手足依舊未曾卸下鐐銬。
她靜靜地看着沈亦媚如履薄冰地步步走進,看着她妹妹於霎那間閃現出震驚得不能自已的目光:“姐姐…姐姐…”沈亦媚痛哭着要奔上前,然而被兩名執兵刃的清雲弟子攔截。她大聲咒罵,極力掙扎,她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盟主夫人的身份,也讓清雲弟子足夠頭痛的,不敢用強力,又不敢讓她過於接近。
但她突然見到沈慧薇的目光!她看着她,半是淡然,半是黯然。
“姐姐!”沈亦媚叫道“我不能看你這樣子,姐姐,你養我,你救我,你寵我,你給我一切一切最好的,我不能看你這樣子!”沈慧薇微微搖,只不説話。
方珂蘭繞了出來,一擺手,兩名弟子退下。起手搭在沈亦媚肩上,沈亦媚支持不住,坐倒在長桌面前的椅子裏,她淡然説:“楊夫人,你請坐。”沈亦媚又氣又怒,把一腔怒氣作在這不動聲的女子身上:“我姐姐為何不説話!是你她的對不對!你不讓她説話?!”方珂蘭苦笑,道:“好多年沒見了,不料你嫁了人,做了媽媽,還是這樣不講理。我不讓她説話,又何必千言萬語哀告她出來見你?她但凡肯開口,我也不必冒出來做你出氣筒吧。”沈亦媚不管,只頓足大哭:“蘭姐,你們這樣的欺侮我姐姐。我要你賠我姐姐,賠我姐姐來!”那般的撒嬌撒潑,眾皆愕然。清雲,即使無法無天、嬌憨生事如華妍雪,也從不會有這等行徑。沈亦媚外貌年輕,倒底是有子女的人了,再料不到會這樣。殊不知沈亦媚從小與方珂蘭、許綾顏等人玩在一起,彼此之間原是鬧慣了的。
方珂蘭無可奈何,拍着她背以示安,嘆息道:“我是不懂你姐姐,你大約也不懂。”沈亦媚一窒。――是的,她不懂。誰懂?這個世上只有誰懂?!
這麼簡單一句話,沈慧薇目光卻是沉沉的一慟,死死咬住下。
要刺傷她、要讓她粉身碎骨的痛楚太容易了,只需輕巧巧一句話。
方珂蘭轉頭道:“慧姐,你不是有東西要給她?那就拿出來吧。我答應了的,都在我身上。”沈慧薇將蒼茫不知何處的目光收回來,落在妹子身上,良久,搖了搖頭,緩緩地説:“妹子,回去吧。我…見你一面,很是歡喜。”鐵鐐啷噹,她站了起來。
她不是不愛妹子,不疼妹子了,但那是遙遠的事了,遙遠得似乎是前世之事。她人在世間,心早已不在了吧?
“姐姐!”沈亦媚急叫,掙扎哭道“姐姐,你要説什麼?姐姐,我知道你在這裏不開心,不開心,你和妹子説明白。我們想辦法救你出去,贖你也成,三姐姐當初不是離清雲的嗎?姐姐,你不是想要查訪三姐姐後人嗎?你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這樣?!”沈慧薇行未行,半側了身子聽着她哭鬧,待告一段落,才淡淡説道:“天底下無不散的筵席,事到如今,何需難過?妹子,你今去後,不必再來。只當你姐姐,十四年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