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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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新一李有寬譯早晨，n先生出門去上班。他的住房在一幢公寓的第三十五層樓上。他乘着電梯往下降。電梯在第三十層樓處停了一下，走進來一個小男孩。n先生看這孩子有些面，於是便招呼道:“小朋友，上學去嗎？”

“嗯，上學去。”

“真是個好孩子，好好用功學習吧。”n先生愛憐地‮摩撫‬着孩子的頭。突然間，這個孩子熱情洋溢地唱起了歌來:“請吃拉夫拉，請吃拉夫拉。”拉夫拉是一家食品公司的商標名稱。就是説，這孩子唱的是廣告歌曲。過了一會兒，這孩子像是清醒過來似的，不好意思地抬着頭向n先生微微地笑了笑。

在第十五層樓處，電梯裏又走進來一們中年婦女。

“派力亨糖果可真是美味可口，獨具風味啊！”她用頗為讚賞的口吻高興地説着，隨後又像剛從夢中醒過來似的向n先生打着招呼道:“今天天氣不錯呀。”電梯下降到一層樓，大家都蜂湧似走了出去。

由於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前被認為是難以辦到的那些事情現在已經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最近，心理學和大腦生理學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有些專家開發出了一種新技術，只要利用‮物藥‬並稍加訓練，就能對條件反加以控制。那麼，什麼是條件反呢？例如，每逢餵狗的時候便伴以鈴聲，經過長期訓練以後，即使不給食物而僅僅是鈴聲也能使狗的嘴裏分泌出大量的唾來。這種現象就稱作條件反。而最近所發明的這種新技術就是將這種條件反應用於人類，並使之固定化。

事情很清楚，剛才那個小孩只要一被人‮摩撫‬頭部，立刻就會不由自主地唱起商業廣告歌曲來；而那位中年婦女則只要一受到電梯的落下，就會不知不覺地從嘴裏發出自言自語的讚歎聲來。當然，不用説，他們每個月分別可以從各家廣告主企業那兒得到一筆報酬。

在這個宣傳的時代裏，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條或者數條反神經租借給了受各家企業委託的廣告公司。藴藏在人體內部的潛力是不可估量的，並且，人類本身巧妙地利用自己的潛力的才能也是不可估量的。

n先生乘上了上下班專用的地鐵。現在正是上班的高峯時刻，車廂裏擠滿了乘客。

“弗洛裏那化妝品美高雅，舉世無又！”一位年輕的姑娘用優美動聽的聲音自言自語地説着。這是因為有誰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肩膀，於是便產生了條件反，口而出地發起了牢騷，以示不滿。她反覆地説着這句話，並且情極為豐富，簡直就像某個話劇演員在背誦台詞似的。

“想必這位姑娘從廣告公司得到的報酬一定相當可觀吧。因為廣告公司在租借每個人的反神經時，是據其工作效率的高低而支付租金的。”n先生暗暗地猜想着。

“也許那位姑娘打算以此作為結婚費用吧。”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是每個人的自由，並且以此來增加收入也是無可非議的。當然，決不允許使用危險的媒體來產生條件反。無論多麼需要金錢，也不會有這種傻瓜的——當自己的手被門夾住時，先故作鎮靜地唱上一段廣告歌曲，然後再齜牙咧嘴地喊着痛高聲呼救。

在車廂裏有位中年男子，可能是昨天夜裏沒睡好吧，他張開嘴巴打了個哈欠。於是，隨後便無打采地説道:“啊，強化朵恩是最好的恢復疲勞的滋補藥…”在對面的一個年輕人打了個噴嚏之後，便自言自語地説道:“魯基牌藥片對於傷風冒療效最佳。”至於這個年輕人是否立刻就服用魯基牌冒片卻很難説。要知道，即使收音機裏播送的廣告節目在為某家企業生產的收音機作宣傳，但這台收音機卻未必就是該公司的產品。這也是同樣的道理。

“哎喲，久違啦！”從n先生身後傳來了驚喜的喊聲，他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當年學生時代的一位老朋友。於是兩個人便親切地握着手。n先生説道:“最高級的咖啡要數戈拉克西牌的了。你有興趣去喝上一杯麼？”

“好哇。很久沒見面了，待會兒到附近找家茶館喝上一杯吧。咦，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咖啡的呀？”

“你是説這件事情吧。是這樣的，在一個星期以前，我把在握手時產生的條件反出租給了一家咖啡公司。不過，要是説到喝茶的話，我還是喜歡喝摻有檸檬汁的紅茶。”n先生和朋友下了地鐵之後，便在一家茶館裏閒聊了一會兒。那位朋友完一支香煙，在隨手把煙蒂摁滅的時候，他自言自語地説道:“愛恩捷爾旅行社將為每一位遊客安排最合適的旅遊程。”原來他把這一動作的條件反租給了旅行社。

由於在上班途中遇上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所以n先生到達公司大樓時稍微遲了一點。電梯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了。一位年輕的電梯女服務員向n先生嫣然一笑。這位姑娘長得很美，n先生上下打量着她。

“真漂亮啊！”n先生挨近她身旁悄悄地説道。趁着這兒沒有別的乘客的好機會，n先生輕輕地和她接了個吻。她也並不表示拒絕，只是微微地閉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某種幸福之中。接着，她便開口説道:“卡貝拉果子的味道就像接吻一樣甜。”所謂卡貝拉原來是最近十分暢銷的一種飲料的名字。

“你居然把接吻時的條件反也出租給廣告公司了嗎？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啊！”n先生説着，便在自己辦公室所在的那一層樓下了電梯。其實他內心並不對此到驚訝。這種新技術剛開發出來時大家都到有點異樣，不自然的，然而一旦普及之後便不足為奇了。雖然n先生從早上起就聽到了各種商品的名稱，但很快就忘得一乾二淨，在大腦裏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藴藏在人體內部的接受宣傳的可能固然是不可估量的，但是藴藏在人體內部的對外界環境的適應卻似乎更為巨大。

（冰河98/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