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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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燕走進父親的屋裏,耷拉着腦袋一言不發,好像有多大心事。母親急了,忙着問女兒:“燕,你怎麼啦?又是為功課着急啦?”
“不!”曉燕搖搖頭,皺着眉,比平更大人氣。
“哎,怎麼啦?跟我們説説呀。”曉燕把頭放在桌上還是不言語。
王教授走過去,扳起女兒的腦袋,慈愛地點着頭:“曉燕什麼事都不瞞着爸爸…好孩子,有什麼難事對爸爸説吧!”
“爸爸,你們一定要幫助我!”曉燕看看父親,又瞅瞅母親,滿臉帶着憂鬱。
“説吧,孩子,什麼事叫你這麼為難?”
“林道靜叫國民黨壞蛋的非常急,她一個親人也沒有,我為她難過。爸爸,咱們一定要救她…”曉燕説着掉下淚來。
教授和夫人同時驚疑地望着女兒,使勁分辨自己的耳朵裏都聽到些什麼話。
“爸爸,我已經答應她了,我們一定要幫助她。你看她遇到的事是多麼叫人氣憤呀!”於是她把道靜的遭遇從頭向父母説了一遍。聽完了,王鴻賓教授把眼鏡摘下向空中一甩,拳頭擊在桌上喊道:“豈有此理,真正豈有此理!”説到這裏,好像覺得自己太沖動了,他把話閘住,想了想,這才平靜地説“好吧,曉燕,彆着急!叫林道靜也彆着急,我們來想個好辦法。”王曉燕笑了。她和徐輝所定的一切計劃實現了。她知道在定縣當小學校長的她的姑姑那兒正缺教員,怕和父親直説不成,她故意繞了個圈子,起父親的同情和義憤。果然不等曉燕要求,王教授就提議把道靜介紹到他妹妹那兒去。後來經曉燕要求,他還同意護送道靜逃出北平。不過當他們父女一切商量好了之後,王教授卻憂慮地、稍稍遲疑地告誡着女兒:“燕,這是林道靜,我們義不容辭。可是,以後,你可再不要多管這些閒事了。這些有關政治方面的事,我們還是少管好。讀書…只有讀書是你的天職。”曉燕連連點頭説:“爸爸,你説的對!我不懂什麼政治,只是可憐林道靜。”第二天上午,王曉燕拿着一大籃子水果來看道靜。改變了她平沉靜的風度,還沒進屋就喊道:“小林!怎麼兩天不去我家上課啦?病啦?媽媽叫我來看你。”道靜一見她,眼圈就紅了。兩個人緊緊地抱着,半天不能説話。過一會兒,曉燕擦乾眼淚,伏在道靜耳邊小聲説:“今天晚上七點鐘,你準備好離開北平。你可以到定縣我姑姑那兒去教書。你看這水果籃子裏是一套男孩子的服裝,六點多鐘一定有些同學到李槐英和其他同學屋裏串門玩,約着一起出去看電影。趁他們一窩蜂走出大門時,你換好衣服戴上帽子也混在裏面走出去。”曉燕一氣説了這許多話。恐怕説不清,她氣,向窗外望望,又接着低聲説:“七點鐘天剛剛黑,人又多又亂,你很容易混出去。注意!要化好裝,要着脯裝男孩子。咱們看不出,徐輝可知道,這個公寓的門外有偵探,她叫咱們要小心。”説到這兒,她看着道靜笑笑,長長地了一口氣,接着又提高了聲音:“小林,媽媽非常關心你,今天她很忙,不能來看你。”
“我沒有什麼,過一兩天就好啦。”道靜蹙着眉頭説罷,也放低了聲音“叫你們這多人來幫助,還有徐輝…要是走不,連累了你們怎麼辦?”
“不要顧慮這些了。徐輝説,‘舍不了孩子打不了狼’。”從來沒有這樣興奮過的王曉燕摸着道靜冰冷的手,看着她憔悴的臉,擔憂地説“看你的樣子多難看,準是好幾天不吃東西了。到門口小飯鋪去吃點飯吧!不吃?”她又放低了聲音“徐輝叫你吃!不吃飯要真生病的。…糟糕,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你走出大門外就到沙灘靠近紅樓的拐角處,那兒停着一輛汽車,我爸爸媽媽全坐在車裏等你…他們立刻送你上火車站。”説完曉燕就要走。道靜一把拉住她,從衣袋裏掏出夜間給盧嘉川寫的信來,説:“你把它給徐輝,請徐輝想法再把它給盧嘉川。”
“盧嘉川?”曉燕稍稍驚異地重複了一句。
“對!別忘了,也別丟了。”曉燕看看道靜微微一笑,不再説話就走了。
曉燕走後,困惑人的問題仍在困惑着林道靜。幫助她逃的水果籃子就放在凳子上:但是她能否逃得呢?
…
三天,胡夢安限定的三天就要到了。明天,那將是個不能想象的子,一切一切都決定在今天晚上的七點鐘…
“小林,在想什麼?”一個低沉的聲音把她從幻想中驚醒過來。她抬頭一看:戴愉穿着一套半舊的自由布的學生裝,手裏拿着一個報紙包站在她面前。她趕快從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來,順便把水果籃子往桌子底下一放,讓他坐在凳子上。
“老戴,你來啦,真希望你來。”由於昨天的猜想,道靜對這個人開始有了一點兒警戒。但是這警戒究竟抵不過她對於朋友的熱情和信賴,因此,她仍然親切地和他握了手,並且熱情地讓他坐下。
戴愉坐下後點着煙捲,盯住道靜看了一會,才開口。…因為他一向是這樣,所以道靜也沒有理會。
“這幾天生活怎樣?還在教書嗎?”
“嗯。”道靜心裏不安起來了,告訴不告訴他最近的遭遇呢?還沒容她仔細思考,戴愉點着煙捲又在講話了:“我看你氣很不好,是病了嗎?”
“不,我碰到了非常倒黴的事情。”道靜覺得發生了這樣的變故,而對一個關心自己的革命同志隱瞞是不對的,儘管他的行為有點兒特別。
“什麼事情?”戴愉的近視眼盯着道靜,樣子非常關心。
她把被捕經過和胡夢安的糾纏簡單地説了一下,因為惦記着晚上的七點鐘,所以她沒有心緒和他多談。
“啊!有這樣的事嗎?”戴愉盯着道靜驚疑地説“豈有此理!反動派真太無恥了!”
“老戴,你説我怎麼辦好呢?只有三天…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戴愉低頭沉思着。半天,他慢慢地敲着桌子,憂慮地探詢道:“小林,你自己打算怎麼辦?事情確是很嚴重啊。”
“老戴,…”道靜幾乎想告訴他關於徐輝的計劃。但是“任何人也不要叫知道”這句話發生了效力。她想了想下了決心,於是改變了口氣。
“老戴,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已經愁得三天沒有吃飯了。”
“是這樣的嗎?”戴愉抬起頭來,口氣變得很沉重“那麼,要想辦法…你想過逃跑的辦法沒有?”
“沒有。沒有地方,也沒有辦法。你不知道,我們的門外就有偵探,我簡直連大門也不敢出,好幾天沒有去教課了。”戴愉對道靜的話並沒有引起什麼興趣,只是低頭着煙,好像在思索什麼,半天沒説話。
道靜擺着桌上的鉛筆,心裏煩躁而失望…為什麼他就不像徐輝那樣熱情地幫助自己呢?為什麼他這樣的冷淡呢?
她不説話,只拿眼瞅着他。半天,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對道靜低聲説:“小林,別急。先對姓胡的應付一下,我回去替你想想辦法看。想到了,就來告訴你。”
“謝謝你。”道靜輕輕地説,心裏忽然非常難過。
戴愉握握道靜冰冷的手,便轉身走出大門去。
“也許,他也能替我想出辦法來?
…
不過,也許太晚了。”道靜坐在牀邊又胡思亂想起來,竟忘掉就要逃走的事。
突然,她看見了放在地下的水果籃,這才想起了應該準備逃走的事。於是她不再想下去了,趕快把那一套男孩子的西裝拿了出來。這時已經下午四點多,離曉燕代她逃的時間只有兩個多鐘點了。道靜正拿着那套西裝忐忑不安地向身上比試着,林道風忽然又走了進來。他神驚慌、頹喪,頭髮蓬亂,衣服滿是皺褶,西服領帶也不見了。他不再看椅子乾淨不乾淨,也沒看姐姐往箱子裏放什麼東西,一股坐在椅子上,紅着兩眼看着道靜説:“姐姐,我被捕啦!你救救我!”道靜吃了一驚:“什麼?你也會被捕?”
“真的。我從你這兒出去不久…只有兩個鐘頭就叫警察捉去了。他們打我,説我和你都是**,都煽動暴動,真冤枉!”道風掏出手絹,這回不挖鼻孔,卻擦着淚“姐姐,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
“什麼?我能救你?”道風低頭抹了一陣淚,半半吐地説:“我當我要被打死呢,誰知後來來了位胡先生救了我。他説他認識你,他和氣地對我説,你能救我…他説你知道怎樣救我,他就叫我上你這兒來了。”道靜低頭想了一陣。經過徐輝的教育,也經過和弟弟第一次碰面的教訓之後,她變得機警一些了。她沒有再向弟弟説教,也沒有大罵胡夢安。沉默一會,她抬起頭來,和顏悦地對弟弟説:“小弟,別難過。胡先生叫我救你?對啦,你是我的兄弟,我怎麼能不救。不過…”
“不過什麼?”道風驚喜地緊追問。
“不過那個姓胡的太急,太野。前天拿槍嚇唬我;這兩天又放偵探跟着我。嚇的我飯也不敢吃,覺也不敢睡。如果他態度好一點,我,我也許…”道靜衝着弟弟微微一笑,不説了。
道風臉上的憂慮登時消失了。他拉起道靜的胳膊,欣喜地搖晃着:“姐姐,謝謝你!我也代表玲玲謝謝你!你多好,你説胡先生野?可是,我看他和氣呢。”道風狡猾地笑了笑,附在姐姐耳朵邊“看樣子,他很愛你呢。他也很有錢。”道靜的臉霎時漲紅了。她竭力按捺着怒火,搖搖頭:“你不要胡説!那傢伙不是好東西…呃,我問你:姓胡的叫我怎麼救你呢?”
“他、他説,只要你答應、答應…他説和你説過,你會明白的。我想,反正你和他接近點,好一點,他就會高興了。”
“我答應嗎?”道靜帶着困惑的神低聲説“他限我三整天,還有一天多呢,我還得好好想想。你現在就去告訴他,他要再壓迫我,總叫偵探跟着我,我乾脆拒絕;如果他對我尊敬點,好一點,那麼,後天我一定答覆他。”
“答覆他什麼?”道風又有些着急了“姐姐,為了我,為了父母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也為你自己,你一定要答應呀!”
“彆着急。”道靜推着道風走“反正我不會讓你受苦,我也得救自己。…你去告訴他吧。”
“我謝謝你,姐姐,玲玲也謝謝你。那我就去告訴胡先生後天答覆他。”道風着乞憐的慘笑,一邊走一邊向姐姐鞠躬。
“嗯,放心吧。”道靜送道風到大門口,看見兩個便衣人挾持着他上了洋車。他們把道風坐的車夾在當中間,洋車就迅急地拉走了。道靜站在大門口正在望着坐在車上的弟弟的背影,忽然他回過頭來,用垂死的羊羔一樣的眼向道靜一瞥,道靜的心立刻軟下來了,她忽然可憐起無辜的弟弟。走回屋裏,她坐在桌子前心情沉甸甸的。
“鬥爭下去!不要前瞻後顧!”她突然站起來,臉上出了堅毅的神。她的決心剛剛下定,院子裏紛亂的腳步聲、喧笑聲就響起來了。陸陸續續幾個鄰居的屋裏全來了客人。學生們高聲笑着、嚷着。小小的公寓在黃昏的暮中驟然熱鬧起來。
道靜上好屋門,趕快換着衣服。她裏面穿着自己的衣服,儘量多穿了兩件,外面罩上西裝襯衫、西裝褲子,把頭髮使勁往上梳着、梳着…七點鐘,看看七點鐘就要到了,她的心跳着,劇烈地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