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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醉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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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軍區少將參謀長,將胖乎乎身體束在閃閃發亮的戎裝內,握緊兩隻戴白手套的拳頭,向劉達司令員跑來。他跑得跟一個少尉那樣神,而且離劉達越近就越神。他在距劉達三米處站定,立正敬禮:“報告司令員,各部隊全部準備完畢,請指示。”劉達佇立不動,也不舉手還禮,兀自注視前方。少將把報告詞重複一遍,劉達仍無任何表示。這使少將參謀長在莊嚴場面下到尷尬,他那隻舉在額頭邊上的手不能放下,於是他就保持敬禮的姿態,紋絲不動地等待司令員指示。時間炙人地逝着,劉達本不看他一眼,固執地沉默。他面前有一張行軍桌,金屬支架進土裏。桌面上鋪着一比五萬軍用地圖,各種紅藍鉛筆標註的符號如小獸嵌在地貌上,它們都象徵敵我雙方師、旅、團戰鬥集羣。桌子太小,兩個校級軍官在他面前彎着,用手掌平託着地圖讓劉達審閲。剛才他發現了一個標圖失誤:戰場設定的與標定的不一致,參謀竟將一個炮兵陣地畫到湖泊中去了。這個失誤是如此低級,卻發生在如此高級的司令部,氣得他朝錯訛處重擊一掌,那氣勢已將畫在圖上的戰役集羣們震到半空中。少將參謀長跑來報告,兩個校官知趣地退開,以便讓劉達處於視野中心。他們站在很近的地方目擊司令員沒費一點勁兒,就公然使軍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參謀長駭然僵立,下不了台。而且是在萬眾目睹之中,在總攻擊即將發起之際。這事件給兩位校官以鏤骨難消的震撼,他們後半輩子都會對此事津津樂道,並作為軍人生涯中的一種資歷炫耀。此刻348。7高地上,聚集的將軍比樹還多,校以下軍官比草還多。整座山頭的上半截都搭起了簡易觀禮台,觀禮台前兩排坐滿來自全國全軍各地的將軍們。初秋下午三時的陽光,已不太灼熱但亮度極佳,照在他們的帽徽軍銜上,搞得整個山頭都金燦燦的,即使在三公里以外,用眼也能看見這座山頭上寶石般隱隱毫光。他們面前長條桌上都鋪着雪白的枱布,軍區為他們每人都準備了一架八倍軍用望遠鏡,和一副淺墨鏡。他們戴上墨鏡看面前的戰役説明,再摘下墨鏡舉起望遠鏡觀察遠方戰場。後幾排是地方黨政官員,除了墨鏡和望遠鏡外每人還有一罐飲料,他們是客人,應當比軍人多一點禮遇。將軍們要是坐在戰場邊上喝椰,那就太兒戲了。邀請地方領導來此“指導”是為使他們更瞭解軍隊,以贏得父母官們的支持、親情和軍費。地方領導們表現出超常的興奮,放不下那隻望遠鏡。能坐在這裏,被軍隊當貴賓,目擊一場既火爆又安全的廝殺,不花錢便買到一次戰爭恐嚇,使他們到無上光榮。當少將參謀長朝劉達跑去時,所有人都意識到攻擊即將開始,大幕即將拉開,所有目光都注視他倆,盯着他們的口型猜想那一句最動人的軍語。他們看見了那尷尬場面,要時一片靜默。整個山頭悶進水裏。

少將參謀長仍然舉定那隻敬禮的手,紋絲不動。體內的血幾乎漲破皮膚,滿面紫紅,汗水從額頭滾滾而下。在這把年紀和這種場合,讓他跟士兵似的高舉手臂不動,這非常累人。就是對士兵來講,一動不動也比搬炮彈還累,因為這是將活人鎖死在某個姿態裏。比體酸累更要他命的是難堪。他早已不光是承受而是在一分一秒地忍受着。他不明白司令員為什麼遲遲不予答覆,他不敢詢問,場合與素養也不允許他詢問。他只能用目光一遍遍捅司令員:時間快到啦!這麼多人都看着我們哪!別出洋相啊!

劉達陰沉地凝視遠方,固執地沉默着。

這次戰役演習由於政治和形勢多方面原因,被延遲數年之久,直到天軍委才批准。憑覺,劉達知道這是他軍人生涯中最後一次大動作,從開始籌備就暗含悲涼,以致於對每個細節都充滿愛意。在表面上他顯得更加強硬和更加嚴謹,像頭一次幹這種活計似的。在實施過程中,他召見過那麼多軍長師長旅長——誰也不知道其中隱藏告別的意思,他親自將他們安排到戰役各波次當中去,相隔千里也栩栩如生地覺到他們替他開展戰役動作。在他這一級指揮位置,任何一個戰爭都最少要進行兩次:一次在圖版裏腦海裏,一次在現地實施。這兩次永遠不會一致,而兩次之間的差異,就是指揮員獨享的苦難,是指揮員預見與創造力的伸展,正是這些東西造成將帥的神秘。他從這一意圖撲到下一意圖,像狼撲自己的影子,其撲躍的幅度越大他也就越偉大。在他半個世紀以來的軍人生涯中,卻沒有哪一次戰役像這次這樣被慘遭歪曲,他推進這次戰役如同在水裏推進紙船,前進的同時也給融化掉了。他只想在沒化盡之前到達岸邊。演習不過是戰爭軀殼。而這場戰役連軀殼也夠不上,剛出生就成了殘骸…火炮一出城就遺失了路,雖地圖上有路,但這些路早被山民瓜分殆盡,他們不錯眼地盯着炮輪,一見壓着他承包的青苗,就吵吵嚷嚷甚至滿心竊喜地擁上來,要求賠償,把一整年的收成都算在你一個轍印裏。他們知道你不是國民黨也沒有真敵情,所以本不怕你。政府不讓摩托化部隊白天通過城鎮,以免堵通。給予做靶場的曠野又那麼小,你的坦克大炮萎縮成鑰匙鏈上的掛件,你把戰役疊手帕那樣,摺疊成“你”式“便攜”式自娛玩物。轟隆隆的聲音不再引起人們的興奮而只令人討厭,在碼頭不到泊位,鐵路方面調不出車皮,後勤採購不上給養,炸翻一棵小樹要賠幾十元,碰斷一電杆——那官司非打到師部不可。總之,每行進一步,都必須拿錢墊在輪底下,否則整支大軍都會打滑。地方官員勸説軍隊:別鬧啦,規模越小越好,最好呆在軍營裏別出來,現在是什麼年月?要跟上改革形勢嘛!

師團長們被他們説的“年月”碾磨得那麼瑣屑,原本可憐的軍事才華紛紛變質,指揮員墮落成管理員式的行政動物。這些,還只是憤慨不是悲哀。悲哀的是,師團長們漸漸適應了這種墮落,越來越練、越來越明地應付各種瑣屑糾紛了。像狼犬變成玲瓏的哈巴狗,靈靈動動地從原先不可能鑽過去的項圈裏鑽過去。甚至隨隨便便就替以前的狼犬喊出個價格,拍賣掉閹割掉,暗中為以前自己的醜樣害臊…這些,還只是悲哀而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睜眼看着卻萬般無奈,是你以為他悲哀了,他卻滿足得不行…整整一個山頭坐滿了來看戲的人,都是省軍級要員。山谷間停滿高級轎車,擠得山都窄小了。竟然還有帶老伴兒媳一道來觀摩的,脖子上掛個照相機,閤家出動,欣欣然如踏野遊,他們怎麼不把罐子一塊帶來呢。劉達認出一位退下去多年的老戰友,剛剛寒暄兩句,老戰友就抓緊時間告訴他,自己不行了心臟也老出問題,要他幫忙在軍區總院安排一個套間,讓老伴和自己一道住進去治治…劉達立刻叫“來人哪”對老戰友説:“你現在就下山,馬上住院去。”在進入指揮部的路上,救護隊匆匆抬下兩個人,都是因爬小山坡爬得太沖動了,舊病發作昏倒。一個是地方高級領導,這劉達不管;而另一個竟然是司令部某部副部長,不到45歲,竟也如此不堪,叫劉達惱火透頂。兩人被抬進直升飛機裏,那飛機是專門運送戰場傷亡人員的,仗沒打,就送了兩個可有可無的傢伙下去,搞得一團晦氣。昨夜下了一陣大雨,指揮部山腳土徑成了泥潭。不知哪個充滿詩意的指揮員,為使貴賓腳不沾泥,下令部隊採來無數松枝鋪路,從停車場一直鋪到二百米外山。這樣,貴賓們剛邁出車門,就踏在鬆軟的、香噴噴的、沾着晶瑩水的新鮮松葉上,從一條別緻的地毯上走向未來戰爭。兩旁,擔任警衞的士兵卻站在泥濘裏,頭戴鋼盔,臂套紅袖箍,背手腦面向貴賓佇立,行注目禮,那姿勢如同站在某外國使館門前的、聯邦海軍陸戰隊,勾引得貴賓們一頭走一頭讚歎不已:到底是軍隊呵,一舉一動都有氣派,樣樣想得這麼細…每個從松枝上走過的人,都踏入一種温馨情境,被這條油地毯、被所看到的一切住了。劉達一見之下,心頭轟然大怒,面如鐵青:媽的獻媚!媽的軍人獻起媚來比誰都氣派。你們來打仗還是來談戀愛?心思都用到哪去了?全是舞台,全是演戲!初時他隱忍不發,想留待事後跟他們算賬。可當他發現:設計此舉的是一個他十分欣賞的優秀軍事幹部,完成這項任務的是他鐘愛的老部隊時,忽然渾身乏力,他為他們有着如此豐富的素質而深深地無奈…劉達站在指揮台上,身後是層巒疊嶂的觀禮台。軍區新聞中心幹部們全體上陣了,電視攝像機、各種型號的照相機、大大小小閃光燈照明燈散佈在四面八方,他們要把這次演習通過各種傳播媒介宣傳出去,擴大影響。至於軍事記者們,稿子提前都寫好了,只待炮聲一響,就通過傳真發到北京報刊上去。他們這麼做也是由於政治需要,他們自己也跟打仗一樣辛苦。劉達無權阻止這一切,他想到自己這張臉要跟歌星、笑星、化妝品一道,在電視畫面上出現,先就難受死了。他忍受着大片蹂躪,惟一的安就是在這鋪天蓋地的蹂躪中,掩藏着他所愛的一小塊戰場。為此他才不惜像針那樣堅而又孤獨。少將參謀長終於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挨近劉達,低語:“司令員,時間…”攻擊時間定在下午3點整。參戰的數萬官兵都死攥着這個時刻。向軍委和總部呈報的也是這個時刻。因此這個時刻近時,就是軍令如山倒。少將參謀長伸過來的手錶,顯示現在已是2點58分。劉達仍佇立着,毫無反應。秒針嗒嗒,參謀長伸到他面前的手,竟控制不住地顫動起來。2點59分…2點59分30秒…3點整…3點01分…這時,參謀長的手反而不顫動了,隨後他把手臂收回,立正站在劉達面前,神情絕望。劉達仍然無反應。觀禮台死一般靜。突然,將軍們和貴賓們意識到時間已過,漾起一陣輕微嘈雜聲。

在將軍席前排中央,顯著地坐着一位總部來的中將。他眼內有着鐵一樣的沉着,他還不到50歲,面白中透紅,永遠曬不黑的樣子,也永遠保持着一縷笑意。在他兩旁,如雙翼伸展般排開許多比他年高半個輩分的將軍們,而他坐在他們當中十分從容。上個月,中將率總部工作組來軍區考察師以上幹部情況。劉達沒到機場去接他。按照常規,去了一位副司令和一位副政委,代表軍區黨委候。然而飛機落地前兩小時,韓世勇親自來他辦公室,慎重地説中將此行很有背景呵,建議兩人一塊去機場接他。劉達完全是出於對韓世勇的尊重,便跟他去機場了。消息飛快傳出來,當他們到達機場不久,參謀長、主任、軍區空軍司令和政委…都紛紛趕來接,休息室裏的領導之多,足夠開軍區三軍聯合會議。不料這時有人向他報告,説中將通知軍區不要接,他的飛機將直飛下一個城市,並在另一機場降落,然後直接去部隊…劉達朝韓世勇笑道:説變就變,我們跟都跟不上。韓世勇平靜地道:他也是為我們着想,不願耽誤我們時間。算啦算啦,我們走人。劉達道:不能算。劉達當即叫空軍司令過來,命令他和飛機上人聯繫,就説“劉達韓世勇在原機場候”空軍司令親自去了。此時飛機已飛抵下一個城市上空了,接到地面發話立刻掉頭飛回來。當飛機鑽出天際轟轟下滑時,眾人起身出休息室,卻再也找不到劉達。原來,他得知飛機已掉頭,就誰也不説一聲,登車返回軍區去了。當晚軍區設宴,常委以上領導按例全到。中將從頂樓一直跑到賓館大門口候劉達,兩人親切説笑着走進大廳,誰也不提今天機場的事。這一不提,也就永遠不會再提,也彷彿是永遠遺忘。劉達只在前年才同這位中將見過一面,對他那光光的、女人般的下巴留下深刻印象。中將能説會道,見誰都推心置腹,對人毫無防備,從容而自信…這大概是少壯派共同特徵吧。在那次見面之前,劉達本沒聽説過此人。最早説起此人的好像是季墨陽。他閒談中告訴劉達,某某被調軍委工作了,他是當前新一代軍人的代表人物,才氣縱橫,思想鋭,頗受上面重視。估計下一步,會到某某軍區當司令員。劉達説“他五幾年才穿軍裝,打過什麼仗,當司令?當鬼去吧。”他覺得這種軍人沒經過戰場錘鍊,全是靠沙盤孵化出來的,跟雞一樣,中看不中吃。季墨陽卻有一套新觀念,敢説“首長啊,你不要老講人家沒打過仗,我認為,沒打過仗的人能當上將軍,反而證明他更厲害。為什麼?就因為他沒打過仗。你們九死一生才當上司令,人家身上一顆彈孔沒有,不也當上了。你説誰比誰厲害”當時劉達哈哈大笑,以為小季這玩笑開得既惡毒又彩,輕飄飄地就替他把軍隊裏那些歪門道打擊得夠嗆。不料今天,小季的玩笑一句句到位:這個一仗沒打過的人先給提拔成軍職,後又成為兵團級,現已是軍隊高級將領了!那麼回過頭來想,季墨陽就可疑了,説不定他那時就跟這位中將暗通氣息,起碼是神方面已經倒向他了…中將在酒宴上以彙報口吻向劉達介紹了自己的任務:來學習的,順帶做一點幹部考察,重點是師軍級領導…他的隨行人員只有四人,是歷來總部工作組人數最少的——這一點也體現出他和其他總部領導不一樣,他多幹多謙虛呀,只帶這麼少的人,説明他不準備依靠隨員彙報,而必須親自進行考察。但是,他要求軍區提供悉情況的人做協助,起一個引路的作用。劉達説,你要誰給誰,要什麼給什麼。這次劉達預料對了,中將提出要兩個人,而其中之一就是季墨陽。劉達的思維穿透中將所説出來的一切表面言辭,揣想他以及他上面人究竟是什麼目的,他想信任此人但信任不起來。於是他把場面給韓世勇,起身去見等候在隔壁的軍長們了。他知道沒有他在,宴會氣氛會更融洽。他指示季墨陽負責安排中將在軍區內的一切活動,每天向他彙報一次情況。他要知道中將去過哪些部隊,找誰談過話,談些什麼話…他對中將的深入程度到吃驚。所以他想:這傢伙正在悉一切,也許真要接替我當這個大軍區司令了…

3點05分…少將參謀長仍然站在劉達面前等候。劉達在眾目睽睽下仍然無動於衷。所有人都緊張萬分,出了什麼事?司令員怎麼啦?難道他突然喪失了理智…不是沒這種先例:一個高級將領骨子裏已經老了,但在責任壓迫下強行工作,於是上一分鐘還好好的,下一分鐘就突然不能動了,緊接着跟雪堆那樣垮掉,垮掉的同時還壓斷了自己的腿骨。劉達要製造出一樁醜聞來啦。可是,沒有任何人敢上前問他。他目光冰冷駭人,視遠方。

戰役演習半年前就發出預先號令,經過179天零8小時、三萬四千餘人的不懈準備,現在它已成到這個程度:就像一塊萬噸巨石凌空懸在山崖上,只需要兩個字的震動就能將它震落:“攻擊”今天凌晨4時起進入無線電靜默,半小時有線電也進入靜默狀態,天空已為劉達的口令騰出空間。步兵、炮兵、裝甲兵、工程兵、航空兵…17個兵種全部到位,一線部隊已潛入衝擊前沿,炮彈上了引信填入炮膛,排以上指揮員都在看錶,班長則死盯着最近那一道塹壕…此外,軍區機關還組成了方面軍總部,率兩個集團軍進行帶通訊分隊的圖版作業。一個大兵團戰役行動只要開始起步,就獲得了它自身慣,突然之間想把它剎住、那難度就如同用繮繩勒住一列火車。山下百餘千方公里內,有數萬人匍匐在待機地域,3點正將爆炸般躍起。劉達偏偏不下令,偏偏將他們硬捺在爆炸前那一瞬!

這非常危險,萬一有哪一門火炮走火,有任何一支機槍擊了,四周部隊都會以為攻擊開始了,就羣起而攻之,整個演習將報廢,懸在空中的巨石就因為幾個小石子下墜,就失去依託掉下來。戰場上出現的只是亂糟糟一團狂動,你甚至看不出那是戰役還是兒戲。

劉達能夠將數萬人控制在“引而不發躍如也”的極致中麼?

天空傳來一陣尖嘯,十幾秒鐘後,對面山坡上炸起一朵蘑菇狀煙雲。一門大口徑火炮走火了。也許是炮膛被太陽照太久,彈丸忍無可忍。也許是炮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識地將擊發機一按。劉達這時才動了一下,轉臉看看炮彈炸點,仍然無語。通訊聯絡已打破靜默狀態,來自下面的聲音密密麻麻地傳到指揮部:“212請示攻擊時間…”

“114緊急呼叫…”

“前指問遲誤原因…”副參謀長在那裏一疊聲下令:“待命!待命!待命!

”劉達仍然無語,死盯着前方,盯着那一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東西。時鐘嗒嗒行進,3點9分50秒…3點10分。劉達確信不會再有走火的了,戰役被各級指揮員、被他牢牢控制住了。這時,他慢慢平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低吼:“開始!”戰役終於發起,它被劉達延誤了整整十分鐘。

中將在觀禮台上,像身經百戰的老紅軍那樣,朝旁邊人呵呵笑道:“還是四野的脾氣呀。”他這話可以理解為讚賞。當年,以林彪為首的第四野戰軍百萬人馬,從長白山一直打到海南島,戰功布滿全國,四野的將領個個傲視天下,殺伐決斷不容異議。天老大,我老二。槍一響,老子今天就死在這!

當然,中將的話也可別做理解,他的藴涵要豐富得多。

劉達不做任何解釋。他徑直朝將軍席前排那位中將走去,中將連忙站起身,而劉達卻朝中將身後的季墨陽待:“好好照顧他,我下部隊了。”説罷,掉頭而去。

40季墨陽強忍着,才沒有笑出聲來。敬佩不已地目送劉達遠去…

季墨陽揣測:劉達剛才不是失誤,而是故意冒犯天下之大忌。

剛才,當所有人都緊張萬分地死盯劉達時,季墨陽卻饒有興致地觀察他們,併為他們如此失態而大吃一驚。哦,這些人被一個劉達得多難堪啊!端坐在白枱布前的將軍們,個個呆若木雞,表情硬硬的,脯筆,屏息靜氣一言不發,竟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質問劉達。偌大一個羣體,眾多九死一生的將軍們,統統萎縮在小凳上,忍受隱痛般地,忍受着劉達的肆意妄為。其中有些人,資歷比劉達還老,也默然無奈。他們為劉達的舉動而集體羞愧起來,劉達卻仍傲然佇立着。於是,他們那模樣便使人認為:出錯的不是劉達而正是他們。唉,面前不就是一個劉達麼,就使這麼多將軍惶恐不安了。假如是軍委領導人發火,他們又當如何呢?假如是中央總書記,或者是澤東從水晶棺裏跳出來發火了,他們更當如何呢?

地方黨政官員還以為這是演習的一部分吶,饒有興致地觀賞,後來看看不對,伸頭探腦亂問。軍人們一概不予回答。他們才曉得出事了,寒森森地竊議:“誰死啦?

打死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