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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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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上班後兩個月,我被派往巫山捲煙廠調試我們公司的電控設備,這個煙廠位於長江邊上,我坐船沿着三峽逆而上,帶着兩箱沉得要命的設備來到煙廠,住到了煙廠的招待所。

招待所位於半山,煙廠卻建在山頂,分給我的房間在六樓,沒有電梯,因此我每天的程便如此安排:早晨起來先去水房接一臉盆長江水,放在水房把沙子沉澱到盆底兒,然後回到宿舍邊煙邊看一天要乾的活兒,把盆裏的水倒一些在杯子裏,刷牙,然後把盆裏的水換到另一個盆裏,洗臉,最後下樓,爬山到達煙廠招待所去吃煙廠為我準備的一頓早餐——一個饅頭外加一碗牛。吃完之後走到煙廠車間,和管事的電工小頭目商量一大的工作,然後和工人一起接線,工人接完線後作鳥獸散,我獨自一人留下來對着圖紙檢查,查出錯誤還得改正,然後到食堂吃中午飯,飯後為了不再一次爬山,只得又回到煙廠,來到辦公室編寫程序,下午接着接線。若干天后,接線完畢,我開始在電控櫃前調試程序,總之,每天如此。惟一讓我高興的是晚上,我一個人沿着山坡走到長江邊,在那裏看江水從容過,然後再爬一會兒山,來到巫山縣最有引力的地方——小吃攤,吃四川小吃,有時吃砂鍋,有時吃湯元,有時吃米粉,東一嘴西一嘴,一直吃到吃煩了為止,然後爬山回招待所看一會兒電視,睡覺。

222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當時我每天掙35元的出差補助,最多花5元,於是連工資在內竟然攢下了近6000元,8月初,公司又派來一個技術員協助我一起工作,我和他一起快馬加鞭,又調試了一個星期,整條制絲線基本調試完畢,到我走的時候,五百多台電機已經基本按照程序有條不紊地運行,煙廠準備開始投料了。

此時,我被本地的無聊生活徹底打垮,決定打道回府,把剩下的瑣碎工作丟給派來的技術員,然後坐船離開巫山,回到北京。

到北京沒有一個星期,煙廠就出了事,由於巫山的變電站輸出的電壓偏低,燒了幾台電機,同時也把我們公司的電控櫃中的接觸器燒壞了幾個,由於備件不足,我又奉命去送備件,到煙廠後因為種種原因一時無法離開,如此反覆折騰了一月有餘,再回到北京已經9月份了。

223回到北京後,我每天上午到公司一臉兒,然後就找個藉口溜出來,東遊西逛,要不就在公司的計算機前玩電子遊戲,在巫山時煙廠裏煙未兒亂飛,得我煙也不了,卻養成了吃零食的壞習慣,兜裏平時總裝着點話梅之類的東西,有一天,我在西單因為往地上扔瓜籽皮被罰了十塊錢,於是,戒了零食,恢復了煙,長一段時間裏,我沒有朋友,形單影隻,在家的時候,一遍遍看那些以前錄的錄像帶,聽歌,睡覺——以此來混過沒完沒了的時間。

整個92年秋季,我每天只吃一頓飯,睡12個小時覺,不接任何電話,不跟任何以前的朋友見面。

22410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正在電視前換頻道,門鎖一響,進來一人,原來是宋明,她見到我,睜大了眼睛,狂叫一聲,撲了過來。不等我説什麼,她立刻打電話給陸然華楊,説我出差回來了,利用那夥人在路上的時間,我們上牀瞎忙一氣,陸然敲門的時候,我們剛好來得及把扔在地上的衞生紙進牀頭櫃邊的時裝袋裏。

等到華楊和劉欣來了之後,我們下樓鑽進陸然的福特車裏,到工體附近的洗車酒吧去喝酒,喝得半醉之後,回到我那裏飛華楊帶的大麻,邊飛邊天南海北地聊天。

深夜,華楊提議去看看天安門廣場,我們一行人駕車來到那裏,偌大一個廣場空蕩蕩的,夜風一吹,叫人到有些冷,一小隊士兵在廣場邊上巡邏而過,走了半圈後不知消失在什麼地方,主席紀念堂前有兩個哨兵,在我們一行人走過時用漠然的目光看着我們離去。我們走到廣場中央,一字排開坐在地上,臉朝着長安街,看一輛輛汽車飛馳而過,天安門城樓在燈光中顯出暗紅的顏,金水橋的白玉欄杆閃着白光。

華楊講了五個黃笑話後,搜索枯腸,發覺我們之間再也無話可講,陸然從始至終就像一個等待解放的奴隸一樣等待大家散去的建議,好開着他那輛;福特逃之夭夭,劉欣把話題引到了姑娘身上,見沒人響應,於是就把所有的人視同陌路,我從始至終就沒什麼神,基本上不怎麼説話,所有的人都不搭理宋明,好像她召集的聚會是個錯誤一樣。事實上,這次聚會確實是個錯誤——華楊和劉欣兩人因為利益關係相互牽扯,他們有時彼此不合,但又無法離對方,所以在人前擺出一副相互諷刺的架式,陸然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他自己的表達世界裏,對他們不興趣,我懶得在裏面穿針引線,對一切可能形成談話的話題毫不理睬,宋明顯得十分可笑,她現在成了我們四個都反的那種姑娘,她自己也可能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把帶來的酒喝完後,宋明説她困了,於是,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分頭散去。

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到,我們對別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我們也不願向別人提及自己的苦悶,我們分頭落到自己的一角天地之中而羞於見人,我們對比較也失去了興趣。

也就是説,我們都長大了。

225幾天後,宋明到我這裏把她的衣服拿走,還了我兩萬塊錢,告訴我她在我出差期間認識了一個男的,如今準備結婚了,還説了些以後怎麼着怎麼着的話,從此一去不回。

226"看,我現在能用左手寫字。"陸然一邊左手拿筆在紙上刷刷刷地一連寫了三行字,一邊抬起頭來衝我笑,然後把筆換到右手,又寫了兩行。

"字體不一樣,"他對我説,"瞧,就像兩個人寫的。"我點點頭。

此時,廚房的水壺哨聲響起,陸然出去把壺提進來。泡了一壺茶,我們喝茶的同時,陸然把手中的香煙按滅。説:"寫書就是寫好多好多的字,這些字構成一個複雜的符號體系,可以代表好多好多事情,總之,就像那些字一樣,都是些無聊的事情,寫書本身也是件無聊的事情。"言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坐在他對面,一張張翻着他收藏的那些cd,把那些沒聽過的放進音響中聽一小段,然後再換其他的聽。

"我問你,現在手中有沒有值得一幹的事情?"

"值得一幹的事情都是難事,所以也是幹不了的事情。"

"什麼意思?"

"比如你,去掙一千萬塊錢來讓我瞧瞧。"

"説的也是。"陸然的屋子中央鋪着一塊地毯,上面是複雜繁亂的樹葉之類的圖案,我注意到地毯邊緣有些花紋被不知什麼東西掉了。

"誰幹的?"

"老x。"

"她來過?"

"後來又走了。"

"怎麼回事?"

"沒有所謂的怎麼回事,有一天,我在國貿迪廳碰到她,她就跟我回來了,我們就在這條毯子上胡搞,事後我看見她拿着我的電動剃鬚刀在這兒把一片據她説不喜歡的葉子給剃掉了。"

"怎麼聽着那麼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