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出馬老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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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着那裏去了,踱過了迴廊、走出了樹蔭,陽光投在碧波的人工湖面上,偶而波光鱗鱗,會映照着他,讓他下意識地眯下眼,在視覺的浮光掠影中,他似乎還能看到十幾年的自己,悠閒着駕着車,在這個市場上撿漏,接受着那些古玩販子點頭哈的恭維。
時過境遷,這麼多年了,變化真大啊。
這個市場比想像中似乎還要大,沿着圍欄內外各的易都有,郵票、錢幣、瓷器、漆器、青銅,琳琅滿目地擺在地攤上,唯一不變的是那些小販,賊眼溜溜地看着過往客人,在鱗選着下刀的肥羊。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十年前偶而還能看到幾件真貨,現在基本是清一的假貨了,錢幣是新鑄的,作坊的手藝;漆器是後描做舊的、瓷器就更不用説了,假的令人髮指,居然還有客松的圖案,明顯是建國後的產品。
假的,都是假的,假的連小販都沒什麼神了,偶爾開價五百,客人殺價五十,他就迫不及待地喊一句:拿走!
他又笑了,邊笑邊踱步着尋找着目標,囊中拮据,監獄生活無所謂,可在城市卻寸步難行吶,他需要在這裏找點小錢,好去辦他想辦的事。
目標…個古錢幣的攤子,堆了百把十枚,兩個香爐,一座觀音像,他蹲下的身子,隨意撿拾着瞧瞧,手指偶爾彈彈,摩娑着。
“十塊錢一個。”老闆吭聲了,有氣無力道。
“不值。”卞雙林道。
“你要全要,五塊一個。”老闆直接讓步一半,這是告訴你底線了,殺價不能低過這個批發價。
叮噹,卞雙林把錢幣扔回錢堆裏,看看老闆,一個胖胖的,八字鬍,蒜頭鼻,滿嘴黃牙的醜男,正擺着手道:“過這村沒這店啊,五原的錢幣攤沒幾個就這我這兒最全。”
“自家手藝鑄的吧。”卞雙林笑着問。
老闆一撇嘴,一擺手:“去去,那涼快那歇着去。”這行有規矩的,説差不説假,説人家假那是忌諱啊,整個市場就沒真的,怎麼能説假呢?
“有興趣做筆生意嗎?”卞雙林直接問,他知道對付這種人的口吻,要直接,要講錢,否則免談。
老闆眼睛一睜來勁了:“你要多少?批發一塊二錢一個一千個起批。”理解錯了,老闆以為他是要假貨的,卞雙林笑着道:“我不要貨,我教你賣怎麼樣?”
“我都賣多少年了,還用你教?”老闆不屑了。
“可你一個能賣到一百甚至幾百嗎?”卞雙林鞠着,嚴肅而自信地道,老闆當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了,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他,卞雙林很誠懇地告訴他:“我能…保證你今天能以最低五十塊錢一個賣出來,賣很多?有興趣嗎?”
“有啊,這市場一天賣不得十個八個你能賣幾百個?別説幾百個把我這一堆賣了,我磕頭認你當大爺。”老闆撇着嘴,本不信。
“那倒不用,我教你個辦,你分我兩成利潤就行了…要是不奏效,你這一堆,我全包了。”卞雙林道,那極具親和的面容,配着一身洗得發白勞動呢服裝,還真像一個浸古玩的老鳥。
老闆信了,請着他坐下,兩人咬着耳朵,老闆時而皺眉,時而狐疑,時而小聲問兩句,不過看樣子智商不高,不太確定這方管不管用,而且他問了:“這一個人幹不了啊,我還得找幫手。”卞雙林審視了一眼這個市場的小販,歪瓜一堆、裂棗成羣,他笑着反問着:“別告訴我你是單幹啊,一窩子相互打個掩護就行了,這個還用我教你?”看來真尼馬是行家,連這個坑人的潛規則都清楚,老闆二話不説,信了。拿着部貼着膠布的破手機聯繫着誰,然後挨着攤一個一個走過,和好多攤主耳語幾句,果真是一窩,都悄悄點點頭。卞雙林看到此處時,他慢慢地起身,站得遠遠的,靠着圍欄,耐心地等待着。
等什麼?
很快就來了,一輛顯得有點破舊的吉普車泊到了圍欄之外,車身上貼着“文物市場整頓”的不乾膠字樣,下來了兩位制服男,拿着一摞傳單發着,偶而還貼一張。
是保護文物的宣傳,捎帶有打擊文物販賣的字樣,那種爛大街的紅綠黃傳單,沒人當回事。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來路,就在卞雙林覺得這個演員實是差勁的,他的彩表演來了。
高個人的制服男使着話筒吼着:“各位藏友請注意,我們是文物保護局的,昨天我們接到通知,大同、修文兩地發了多起盜墓案件,已經有大量出土文物向我市,主要就是各類古錢幣…請各位藏友注意,發現非販售,積極舉報…”喊了三遍,冷不丁有人嚷着:“鬍子…鬍子,你不是收了一批錢幣麼?”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那小攤的老闆急切地收着攤“等等,你別動。”文物局另一位上來了,蹲下身子瞧瞧,然後大驚失地道:“啊?胡老摳,這什麼時候收的?”
“不是收的,不是不是…那個…”老闆傻眼了,解釋不清了。緊張和惶恐的樣子扮得很像。
“這是文物啊,能當古玩賣嗎,跟我們走一趟。”另一位喝斥着,那囂張的口吻,一瞅就是國家機關出來的。
叫嚷着,喝斥着,解釋着,這個出土文物向五原,被文物管理局抓了個正着的現場,迅速圍攏起了一拔人,正看着熱鬧,更多的藏友或許在暗歎着自己眼拙,哎喲,早發現,買幾枚多好。
兩人帶着人,一塊破布收起了他的攤,不料關鍵時候,胡老摳發飈了,胡拉把攤一扔,就往人堆裏的鑽,那兩人就追,推推搡搡,罵罵咧咧,等一會兒出了人堆,胡老摳早溜得遠了,兩人叫嚷着又是報管理處、又是報案,風風火火地駕車走咧。
平靜的市場由此被打破了,那一包錢幣幾十枚,有藏友搶拾走的,有攤主拾走的,都知道馬上就要面臨收繳了,這價格很快就飈升了。
“五十,你那兩個分我一個。”
“你撿了幾個我都要,一個八十。”
“不賣,胡老摳是個傻,他本不識貨,這玩意到識貨人手裏,最少得五百一個。”
“看看,明朝的。”
“二百,二百一個給我…”
“我要…我出三百…”沒人注重其他了,都是在追着搶到錢幣的人,哄抬着價格,幾個以三百成之後,價格馬上漲到了五百,平時是恨不砍到白送,今天是恨不得把錢全掏給人家買回來,市場處處都是頭結耳的,談成了袖筒裏就易上了。
還有更猛的,拿着厚厚的一摞錢喊着:“誰手裏有,六百一個我全要啦!”還就沒人賣給他,買上的揣兜裏,樂滋滋地跑了,這地方不能久待了,那些攤主也説了:趕緊走吧啊,風能太陽能都是國家滴,挖出東西來就不可能是個人滴,公安來了沒收了我不退錢啊。
想想確實有理,買家揣兜裏不迭地跑了。
喧鬧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哎不對了,這股妖風吹得有問題啊,怎麼一直有人賣錢幣,那褲上、鞋底怎麼就一直有貨,一摸就能摸出一個來,賣好幾百啊。
熱度被吹起來,卞雙林笑着慢慢踱步離開了,騙局會很快被戳破的,不過那些被騙的多數不會回來找後賬,他們在賠點錢和當眾承認自己眼拙智商低兩者之間選擇,大多數肯定選擇前者。
那已經不是他關注的事了,他揹着手,出了公園,步行了兩公里,在路邊看到那輛已經撕了“文物市場整頓”字樣的車,走上前去,站到車邊,車門開時,胡老摳那笑得像顆花椒的胖臉出現了。
“胡老闆,賣的不少吧?”卞雙林笑着問。
“哎喲,厲害,神人吶。”胡老摳豎着大拇指,恬笑着o“呵呵,緊俏緊俏,越緊越俏嘛。很簡單的道理嗎?”卞雙林笑道,提醒着:“該兑現你的承諾了。”
“好嘞…這個我這個…”老胡拿了一摞錢,在卞雙林手裏道:“兩千,別嫌少,市場那幫哥們究竟賣了多少我還不清楚。”
“不少了,謝謝啊。”卞雙林收起了錢,同車的兩人愣了下,沒想到這麼好打發,胡老摳一見人要走,急了,趕緊攔着:“等等,神人吶…我們那個…您看快中午了,要不一塊吃頓飯,都沒請教您的高姓大名呢?”
“呵呵,是還想請教點發財捷徑吧?”卞雙林笑着問。
胡老闆恬臉笑了,肯定是嘍,這年頭會撈錢的那才叫真本事,比如面前這位,一個餿招,還好使。
“那再教你一招,銅錢一堆,摻上鐵粉、氯化鎂、埋地七尺、藏三年…等出土時候,一層銅鏽,基本就能亂真了,騙人也是需要時間,需要積累的。你開價才五十,別人都不會當真的…回見啊。”卞雙林教了個門,拍拍胡老闆的肩膀,揹着手,悠閒悠哉地走了。
兩位同夥趕緊記着這個子,胡老闆卻是景仰地看着卞雙林的身影,那氣場如此之大,以至於他都忘了要勤邀一聚了。
“老胡,這人什麼來路?”同夥問,看樣很驚訝於這麼個餿招能收到奇效。
“高人吶。這尼馬才是高人啊,一句話讓咱們吃仨月。”胡老闆神往地道,他知道,這種高人,恐怕他是留不下,請不來滴!
誰也沒有覺察出這是一位落魄的高人,不過很快他的形象就變了,商場裏出來後,他換上了一身很合體的西裝,年輕了好幾歲;美容美髮店出來後,他又成了滿頭烏髮,一下子又年輕了幾歲,偶爾駐足在街頭,那肅穆的表情,那清矍的臉龐,那憂鬱的眼神,像一位案牘勞形的小公務員,又像一位生意繁忙的白領,也許什麼人都像,沒有人會聯想到他是個服刑尚未期滿的嫌疑人。
這時候,三個區,十一個巡邏隊警力都接到了協查消息,甚至還有和這位卞雙林擦肩而過的警察,可惜的是,偏偏只是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