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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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難怪他會崩潰。
娜娜震驚不已。
“我可以聽見…血在滴…”一滴。一滴。又一滴。
那聲音,滴滴答答的在身後響着,在室內迴盪,一聲一聲鑽入耳裏,幾乎要瘋了他。
“我試圖告訴他,那只是個想法,但那人不肯聽,我拼了命的寫…拼命的寫…我解決了那個問題…但我太慢了…我沒有…我沒來得及…他們讓我放下他時…他已經…已經…”他喉頭一哽,説不下去,只有淚水潸然而下。
有那麼一秒,娜娜只能震懾的看着他,雖然早已料到他父親可能死去多時,但她真的沒想到竟是這樣,難怪他會如此恐懼、那麼害怕面對這件事,他在這裏被迫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
她可以從他眼中,看到難以言喻的痛苦與自責。
“不是你!”她含淚瞪着他,再度用力的捧着他的臉,疾言厲的説:“不是因為你!你不準怪自己!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那人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沒打算讓你活!你父親的死不是因為你!”她斬釘截鐵的話語,鑽入耳中,教他渾身一震,淚濕的雙瞳收縮着。
“不是因為你!不准你把那些王八蛋的錯攬在自己身上!”她兇狠的説:“你聽到了沒有?告訴我你聽到了!”他着氣,喉哽心緊,無法言語。
“告訴我你聽到了。”她再次要求。
他看着她泛紅的鼻頭,看着她萬般兇狠,卻盈着水光的雙眸,點頭。
她用拇指抹去他的淚,瞪着他説:“你活下來了,那些人要你死,但你活下來,逃出去了,他們關不住你,這才是最重要的,你懂嗎?”這一秒,他無法言語,只能再點頭。
她伸手擁抱他,用力的緊抱着,告訴他:“不是你的錯,他知道的。”他沒有問她説的是誰,他知道她説的是誰,他忍不住伸出雙手,將她緊擁,久久不能言語,只有奔騰的熱淚,奪眶,浸濕了她的肩頭。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恢復過來。
她在他懷中,用雙手擁抱着他,讓動的情緒,慢慢平息。
當他回神,覺有些窘迫,但另外兩個男人沒有催促他,反而悄無聲息的待在角落,像兩道安靜的黑影。
他強迫自己放開她,站了起來,這次沒忘記要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景物,仍然讓人難以忍受,但他能清楚覺到她的存在,他強迫自己抬眼,朝這房間另外三面牆看去。
牆上還有其他人的字跡,不只他寫的,有些人寫了又被劃掉。
“還有其他人。”他指着其中一面牆,告訴她:“這裏有超過三個人的字跡。”記憶如水般,陸續湧了進來。
他走出去,這次沒有忘記握着她的手。
娜娜跟着他到了另一間牢房前,阿南和阿磊也跟了上來,看見裏面的牆上有着其他算式。
“還有其他的科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數學家…”他一間走過一間,告訴她,“白人、黑人、黃種人…我沒有看到全部…我…崩潰了…沒了利用價值…他們將我拖到另一頭…”他帶頭領着路,經過剛才那個岔路口,穿過另一扇門,那裏也有牢房,但更破舊,有些地面上還有腐臭的積水。當他們繼續往前,娜娜發現那裏有許多岔路,其中有些甚至沒有水泥牆面,只有岩石**在外,但天花板上和地面旁的管線依然像這地底怪物的血管一樣,不斷往前延伸。
他一直往前走,下了階梯,穿過好幾扇門和甬道,最後才終於在其中一間房前停了下來。
“這裏。”他呼急促,啞聲告訴她和另外兩個男人,“我被丟在這裏,阿瑟也在,還有其他人。”那裏面沒有水泥,只有岩石,門也只是普通的鐵門,但門鎖雖然普通,卻同樣是從外面閂起來的。
孩子,我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聽見阿瑟的聲音,看到他變得乾癟蒼白的臉。
“阿瑟的女兒和我父親一樣被抓來當人質,死了…是他…告訴他們,我想到了解決那個問題的辦法…”他不怪阿瑟,是他也會想盡辦法救自己的親人。
“我們在這裏住了好幾天,我有一個號碼,在左手手背上…這裏的每個人都有…每隔一陣子,他們會把我們放到礦坑裏去…”他擰着眉,覺到頭側一陣陣的痛,他握緊她的手,強忍着痛,自己回想面對痛苦不堪的過去。
“我當時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他們讓我們逃跑…然後再派人把我們一個個殺掉…跑得慢的人都會被殺掉…但會留下一半…然後阿瑟受了傷…”那老人用枯瘦如柴的手抓着他,他看見他的嘴在動,他彎下身聽他説話。
你聽我説…這地方有監視器…到處都有我已經沒救了…我死了之後,你要砍下我的頭…
他記得自己驚駭的手,但那將死的老人有着驚人的力氣,他用那枯瘦的手指,緊緊箝抓着他。
明天…門開了之後…你揹着我到七號坑道…我在那裏的水管裏藏了一把刀…
你要砍下我的頭…那裏…那裏和十八號坑道的電線…被我壞了…
沒有電…他們…來不及修…你提着我的頭…到十八號坑道去…中間…
中間光線不清楚…他們會以為…以為你是獵人…十八號…有個以前留下來的通風管…我挖到一半了…
然後,老人用另一隻手揪抓着他的衣襟,聲音變得十分嚴厲。
你要讓自己變成獵人,你懂嗎?變成獵人,或者死人,你才能出去,否則你只會和我一樣,死在這裏!
説着,阿瑟用偷來的筆,抖顫的在他手臂上寫下號碼。
出去之後…別回家…打這通電話,那裏的人會幫助你…他們知道…知道該如何…對付…惡魔…
他看着那老人嚥下最後一口氣,看着他的屍體變硬,他不想這麼做,不想砍下阿瑟的頭,但他知道這是他逃離這可怕地獄的唯一機會——一隻温熱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
他低頭,看見她。
“不是你的錯。”她看着他,萬分堅定的説。
“我砍了他的頭…”他聲説。
“他想要你活下去。”她再説。
然後,他才知道,他把想起來的事,全都説了出來。
他喉頭緊縮着,凝望着她,瘠啞開口。
“我想活下去。”她什麼也沒説,只再次伸手,將他緊擁在懷中。懷裏的女人,如此温暖,他收緊雙臂,覺淚水再次滑落。
一個小時後,她陪着他在十五號坑道的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阿瑟的頭骨。
他當時在這裏被後頭的人趕上,混亂中他摔倒在地,阿瑟的頭滾了出去,被那些被追殺的人驚慌的踩踢、踐踏,幾個獵人追在後頭,他不敢呼,不敢動,只能飛快躺在地上和之前的屍體一起裝死,一邊看着老人的頭被踢得老遠。
獵人離開後,他不敢去撿,只好繼續往十八號坑道逃跑。
他本來以為,阿瑟的頭説不定早不在那裏,但那頭骨還在,雖然沒了皮,但還有着蒼蒼的白髮,他下襯衫,將那頭骨小心的包裹起來,帶了出去。
對他的行為,她一句話也沒説,另外兩個男人也沒有,屠勤還給了他一個鋁盒,讓他裝阿瑟的頭骨。
他父親已經屍骨無存了,但他不想讓阿瑟留在這裏。
他把那頭骨帶出地底,離開那座山,那座森林,安葬在一座位在湖邊,風景優美的小教堂的墓園裏。
那是一個很簡單的葬禮,牧師收了錢,什麼也沒多問。
娜娜從頭到尾陪着他,幾乎不曾鬆開他的手。
然後,他和她一起回到了旅館,那一夜,他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