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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曹操殺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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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遭擒隨着中原局勢轉變,北方大地突顯出袁紹、曹兩大割據陣營。

袁紹擁冀、青、幽、並四州之地,兵馬十餘萬,具備軍事上的優勢;曹天子建立許都,掌握朝廷詔令,佔有政治上的先機。兩家雖因遷都問題而決裂,卻都還被眼前艱鉅的攻城戰羈絆。

袁紹久攻易京公孫瓚而不下,曹圍困下邳呂布而難克,誰能先一步解決眼前戰事,誰就能提前準備決戰。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十二月,徐州下邳城已四面楚歌。為了攻克這座三層牆的堅城,曹掘開城西泗、沂兩條大河,將滾滾洪水引入了下邳城。

這天清晨,呂布手握方天畫戟,斜倚在白門樓的女牆邊,呼着冰冷的空氣,神情疲憊滿臉無奈。三個月的守城戰打下來,他早就沒了昔的瀟灑氣魄,原本白皙俊美的臉爬滿了凍傷與皺紋,藍隱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灰暗,眉、睫上結着晶瑩的冰霜,紫黑的嘴因為抑鬱和嚴寒迸出一道道乾涸的龜裂,時而往外滲血…他早已不是那個所向披靡的“飛將”了。

舉目向城外望去,下邳以外方圓數里成了一片湖泊,水已有四五尺高了,雖到了冬季枯水期,但泗、沂兩河的涓涓細還是順着渠道不停地灌過來。冰涼的河水淹沒了溝塹、覆蓋了草木、堵住了城門,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出現冰凌,四下一片死寂。而在這片湖泊的外圍,還有黑壓壓的曹大軍。營連營寨連寨,旌旗似麥穗,槍戟如密林,把孤城死死困住。又是水淹又是兵困,連只老鼠都鑽不出去。

呂布嗟嘆一聲,扭頭又往城內看。城裏的水也有兩尺深了,但更為可怕的是,城裏的水是死水。前兩個月還能動員城中軍民淘水自救,可時至隆冬河水已冰涼徹骨,不少兵士在這樣的水中撲騰半,出來再被寒風一吹,腳趾頭都凍掉了!淘水一旦停下,死水就開始結冰。起初是在城牆的死角、空闊的街市,隨着天氣越來越冷,結冰的面積也越來越大,後來下邳內城儼然凍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冰坨子。民房、複道、街市甚至縣寺都被凍住了,軍兵百姓只得轉移到各個城樓上,在撒氣漏風的帳篷裏苦苦支撐。最危險的是下邳裏面兩道圍城的城門還開着,長時間的浸泡和冰凍門板都翹了,想關都關不嚴實。城上的軍兵百姓擁擠不堪,城下又沒有大門做抵禦,這意味着裏面的兩道城完全失效,曹軍只要攻破外城,整個下邳就會陷落!

一切努力都已嘗試,呂布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了,糧食所剩無幾,下邳陷落只是時間問題。默然觀望良久,他無奈地搖搖頭,拄着方天畫戟迴轉樓閣,一邊走一邊打量那些仍舊堅守的將士。以繼夜提心吊膽,熬得他們眼窩深陷,加之食不果腹天寒地凍,冷風襲來吹得他們直打晃。而在腳畔還有一大堆屍體,戰死的、病死的、餓死的、凍死的,衣甲被剝去供活人禦寒,赤條條的屍身堆在城垛邊,凍得冰涼梆硬,等待充作抵禦曹軍的滾木礌石。還有幾個兵抵不住寒冷,蹲在樓閣門口,一邊着手,一邊議論戰事。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道:“你們聽説過沒有,當初曹滅張超,張超老部下臧旻在東郡舉兵援救,結果被袁紹大軍圍在城中,生生困了一年。最後糧食馬匹都吃盡了就開始吃人,先吃死人後吃活人…”傾聽者無不惶恐,有人悚然道:“俺寧死也不吃人!”

“你不吃也好,到時候我們吃你。”也不知誰接了一句。

又有人接口道:“哼!吃人算什麼?兗州鬧蝗蟲時我也吃過人哩!可這回不一樣,咱叫曹困住了,吃到最後也跟臧旻一樣,城池陷落都得死!”

“我可不想死…我家鄉還有老孃呢…”

“俺也不想死,俺那婆娘在幷州苦候十載。要是在這兒死了,她跟俺那娃可咋辦呢?”

“別想了,興許早跟別人跑了。”還有人壓低聲音道:“反正城池早晚要破,與其等死不如逃出去投降呢!”

“對!咱當兵的又跟曹沒仇,他有賬找呂布、陳宮算去!”

“晚啦…當初圍城之時就該投降,現在曹還能饒了咱們嗎?左右不過是一死。”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惶恐不安,忽一抬頭,看見呂布正默默無言地站在旁邊,都嚇縮了舌頭,這些話惑亂軍心,按律是要殺頭的。

哪知呂布只是搖頭嘆息,充耳不聞邁步進閣。他很清楚,殺了這幾個人能管什麼用?堵得住嘴巴堵不住心眼,不過枉害幾條命罷了。若按他的心思,戰無可戰逃無可逃早就該降,興許曹看在他當年刺董有功的分兒上能饒他一命。可陳宮、高順誓要魚死網破,呂布已經約束不住他們了…

他剛邁進門,忽聽背後一陣喝罵:“他媽的!不好好守城,在這兒縮頭取暖,若是曹兵涉水攻過來怎麼辦?該回哪兒給我回哪兒去!”呂布回頭觀看,見高順正揮舞皮鞭狠那幾個兵。諸兵丁被打得四散躲避,不得不拿起弓箭回到女牆邊。

這時衣衫襤褸的陳宮也走上城來。經過三個月的抵抗,他的衣衫又髒又破,早已看不出本,因為凍傷走起路一瘸一拐的,面如枯槁鬚髮幹黃,但眼中兀自戾氣不減,張着嘶啞的嗓音道:“高將軍,趕緊叫士兵把城門加固一下,木頭都叫水泡糟了。”高順輕蔑地斜了他一眼:“尋我做什麼?你直接傳令好了。”時至今他們還是不能化解兗州、幷州兩部的宿怨。

陳宮喉頭咕噥了一下,無可奈何道:“宋憲、侯成這幫幷州兄弟不聽我的號令,還是勞煩您跑一趟吧。”

“莫説是你,昨天侯成還給我臉看呢!”高順轉過身,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道“再説這天寒地凍的,你叫他們怎麼加固城門?餓着肚子還能在冰水裏撲騰嗎?”陳宮嘆了口氣:“只要在城門上潑水就行了。天這麼冷,潑上水城門就凍住了。”高順一陣苦笑:“那管什麼用?再過兩月天氣轉暖,冰都會化開。到時候不光是城門,城牆這麼一凍一化,地基也鬆動了…反正咱終究難逃一死…”説話間眼中出一絲絕望。

陳宮搖搖頭,堅定地望着高順:“咱們尚有一線生機。曹北邊仍有大患,倘若袁紹消滅公孫瓚轉而攻曹,下邳之圍自解。咱們只需再堅持個把月,局勢定有變化。”陳宮親眼目睹了邊讓、袁忠、桓邵三人的慘死,自那時便決心誓死與曹為敵,對形勢利害研究得很透。

高順不似陳宮看得長遠,只是惱於陷陣營兄弟亡命沙場,抱定了同生共死之心,對任何預計都不奢望,只冷笑道:“哼!但願如你所言吧…”拋下這句話提袍下城去了。陳宮哀嘆一聲,扭頭恰與呂布四目相對。兩人一般的無奈,都沒説什麼。

呂布腳步沉重走進樓閣。由於縣寺遭水淹,他的家眷也已移居到這裏,子女兒僕婦親兵,連與他私通的秦宜祿的老婆杜氏也在其中。一干女眷哭哭啼啼,得呂布越發心緒煩亂。他頹然坐到妾中間,摩挲着眉上的冰凌。一旁的秦宜祿忙捧上碗水——秦宜祿倒不介意杜氏被呂布霸佔,只要自己安然無恙,一頂綠頭巾又壓不死人!不過他早就預到呂布終將敗亡,曾暗地與劉備、關羽溝通,承諾把杜氏轉獻曹,換取自己這條命。可現在杜氏被呂布把得緊緊的,他即便能僥倖逃到曹營,獻不出美人還是難求活命,所以只能等待時機。

呂布把水喝了,望着空空的碗底慘笑道:“也不知還能守幾。”秦宜祿脅肩諂笑道:“曹賊不過一時得勢,將軍福大命大造化大,怕他何來?只要耗到老賊退兵,憑您的下馬掌中戟,追上去殺他個片甲不留。”天下多少英雄豪傑經不住馬,呂布明知這是故意奉承,但心裏還是踏實不少,眼珠一轉,問道:“那糜氏可曾給我看守好?”糜氏乃劉備之、糜竺之妹,襲破小沛時被高順俘獲。

秦宜祿諾諾連聲:“好着呢!我囑咐過了,誰都別想動那婆娘一。”呂布放寬了心:“嗯。一定要好好照顧,絕不許任何人騷擾怠慢。”幷州兵燒殺掠一向肆無忌憚,但呂布卻嚴令保護糜氏。他存着城破之乞活的念頭,若是得罪了糜氏就跟劉備結了仇,關鍵時刻劉備在曹面前説幾句壞話,他很可能就人頭不保了。

子嚴氏兩眼垂淚嗚咽不止,杜氏懷抱兒子阿蘇低頭不語。呂布張開雙臂一左一右把她倆攬到懷裏,在她們鬢邊喃喃道:“美人莫怕,但得一快活且得一快活吧。待到城破之,倘曹不忘舊仇,我一死了之便是,絕不累你們受辱。”秦宜祿心內好笑——這等話也就騙騙婦道人家,到時候豈還由得你做主?見呂布跟他老婆親暱,秦宜祿這活王八趕緊轉身,到閣外迴避。哪知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大亂。

“擒呂布啊…擒呂布啊…”那喊叫越傳越近越來越大,似乎吶喊的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其中夾雜着登城的腳步聲。秦宜祿眼前一黑——曹軍進城了!趕緊一溜煙躲到呂布身後。

呂布突聞乍變猛然躍起,抓起方天畫戟奔至門外觀望,但見城下一片寧靜,冰水波瀾不興——不是曹軍是兵變!只這一錯愕間,已有十幾個守城兵着刀槍、紅着眼睛朝他殺來。呂布盪開掌中大戟用力一掃,立時斬飛兩顆人頭,口中怒喝道:“不掂量掂量斤兩就敢作亂!何人煽動你們?高順何在?陳宮何在?”其實這幾個兵也不知何人發動兵變,甚至連作亂的兵都沒看見,可他們早就不願守下去了,因而一聞喊叫立刻加入,想要趁亂立功。眼見呂布立斃二人,兩具沒腦袋的腔子還在地上手刨腳蹬兀自噴血,剩下的人嚇得腿都軟了,不敢答話,拋下兵刃就逃,更有一人躍過女牆跳城自盡!

呂布驚魂未定,只覺喊聲鋪天蓋地震耳聾,又自白門樓兩端衝上無數兵丁,手持長槍大戟,神猙獰洶湧而來。呂布之猛當真了得,掌中畫戟左一右一掃,眨眼間就將十餘人擊倒在地;有人前仆後繼,依舊命喪戟下;後面的再不敢靠近,慢慢圍了個扇面,但手中兵刃依舊指向他。呂布雖震懾住眾人,但心繫妾安危,始終不敢離開閣門一步,橫住大戟牢牢把門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