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大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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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暮,大理城南廢園,舊肅海公邸。”宋別看完了字條,不
有些生氣,只要有人將“肅海公”三個字寫得稍稍難看了一點,他都會如年少時一般,怫然不悦,更不要説這字條上的字,簡直就是鬼畫符一般。他將字條緊攢在手心裏,深深透了口氣,扶住角門處斑駁的門框,向廢園之內望去。在高及人膝的雜草中有什麼野物被驚動了,盪漾着草尖,立時竄得不知去向。晚霞依舊烘托着船首般翹躍的飛檐,肅海公邸似乎驕傲如初。
就算是回大理已逾兩年,宋別仍沒有決心重返故居。這滿目荒涼瘡痍,比之宋別的想象沒有絲毫遜之處。
舉步,不時會看見散落院中的小件器皿或傢俱,想來肅海公邸已無數次遭竊賊光顧,層層院落,疊疊椒室具已空空如也,原先粉白的牆上,不免蛛絲錯,推門時輕飄飄當頭罩來。
宋別展開摺扇,將蛛網揮開。這裏原是肅海公爺的書房,現在屋子中間還放着看門人冬天取暖用的火盆,扯成兩半還沒有燒去的書扔得到處都是,默默散發着黴味。
宋別俯身拾起半部《越海傳》,撣去上面的灰塵,不恍惚微笑。這是幼弟宋制最愛的閒書,因怕母親搜出,從來都是藏在宋別肅海公邸的大書房裏。
“和哥哥説話去。”宋制朝宋別擠眉眼,便是要躲在書房裏偷看閒書了。宋制總能將這部《越海傳》藏得極巧妙,宋別曾帶着小廝試着將這本不成體統的書找出來,卻無不以失了耐
告終。
看來定是有人將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連這本公邸少年私藏如珍的書,也從莫名的角落裏飄落出來。
宋別默默翻開殘破不堪的《越海傳》,這本他聞名三十載,今才得一見的書在他手中卻粉碎成骯髒的蝴蝶,從他指間片片飛落。
“原來找到這本書,竟要用三十年。”他望着,彷彿注視時光從指間逝,忽然如釋重負,知道此番回來看過,才會真的心灰意冷,原來大理國已將他這位肅海小公爺的良心,就如這府邸一般搜刮得乾乾淨淨。
他步入夕陽灼熱的餘輝之下,用扇子遮住陽光,四處環顧,仔仔細細將眼前景物收入眼底,用以洗刷去年少繁華的回憶——早料到故地重遊,便是訣別,此番離開,心中更是空蕩蕩,了無牽掛。
“先生。”沿廊下當先走來的年輕苗人名叫古斯琦,他出身酋長家族,為人慷慨豪邁,謙虛有禮,難得身世品格無不高貴,宋別見過他幾次,對他也很是喜愛。然而苗人部族之間的爭鬥比之中原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旦戰敗,即滅族滅種。古斯琦的部族萬人為苗王都羅漢坑殺,十六歲上,便淪落為寇,近些年來投奔段秉麾下,時常在苗疆大理之間穿梭,刺探西王白東樓與苗王都羅漢屬地。
如意三十夜間竟無絲毫動靜,段秉聞報便有些沉不住氣,只得聽從宋別的計較,召古斯琦前來協助成事。
古斯琦雖然寫不好漢字,不過漢話已能説得彬彬有禮,“這兩苗人在京中走動着實不方便,想去太子府上也近身不得,只得選在此處。晚輩來遲,致先生久候,先生恕罪則個。”宋別點點頭,“時候不早,需將大事議定,早做準備。”古斯琦將身後三十歲開外的隨從也叫到跟前,道:“他與我同去,請先生將佈置一同説與他聽。”此人面目之猙獰着實罕見,臉頰上刀痕累累,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體格更是無比雄壯,此刻上前向宋別躬身施禮,靜靜站在一邊。
宋別將計策細細説與二人聽了,最後道:“三更時,靜遠宮。”古斯琦點頭道:“先生放心,晚輩絕不辱命。”他領着隨從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道:“我身為苗人,卻奉大理太子之命與所有苗人作對,先生想必是瞧不起我這樣的人。”宋別一怔,繼而大笑,“你若恃強凌弱,偷盜搶劫,我非但瞧不起你,還要取你的命。然而這一件事,我卻沒有半點資格菲薄你。”古斯琦道:“先生是豁達的人。”
“卻非我是豁達的人。”宋別道,“君主身故也好,朝廷覆滅也好,總有人為之痛哭涕,也總有人因爾拍手稱快。既然你我恰恰是那些撫掌叫好的人,那便心安理得地圖他個痛快。”
“是。”古斯琦笑道。
古斯琦的隨從這時已跑得遠了,似乎是赤腳撞在了什麼堅硬之物上,他叫了一聲,俯下身子摸索。
“什麼東西?”古斯琦上前問。
那隨從抄起一隻鏽跡斑斑的槍尖,笑着呈給古斯琦看。
“欽賜肅海公…”古斯琦自槍尖上雲飛卷的飾紋中讀出年代久遠的鑄文,“這是肅海公的肅海神槍,這麼些年來仍在公府之內,不曾讓人盜去,可見槍上自有歷代肅海公爺英魂守護,你卻不如將此槍好好地供奉回肅海公邸祠堂中去吧。”那隨從臉上笑容立時褪去,如孩童般怏怏不樂。
宋別笑道:“此槍留在此處並不出奇,只因槍尖上鑄有‘欽賜’二字,盜賊自然不敢拿出去變賣,哪裏有什麼英魂守護之談?再者此槍主人尚不珍惜,隨意拋棄,算什麼珍貴之物?這位英雄既然喜歡,拿去物盡其用,有何不可?”
“哈哈哈。”那隨從展顏大笑,從古斯琦手中接過槍尖來,起衣襬使勁擦拭槍刃。
古斯琦對宋別道:“先生行事無所顧忌,晚輩領教了。今夜靜遠宮會合,晚輩告辭。”那隨從抱着槍尖,醜陋臉上仍笑意不絕,向着宋別不住點頭,才隨古斯琦遠遠去了。
宋別掠身廊上,由此高處俯瞰東邊院落,便是肅海公邸祠堂,列祖列宗英靈就在眼前,他卻心生怯意,不敢向前一步。空落落暮風吹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他仍能回想起二十四年前狂風冷雨的冬夜,懷抱明珠駐足於此,揮手將肅海神槍拋在身後,決意去國離鄉的心境。此刻心中已無那時血脈賁張的悲憤,只是那槍尖撞在青石地面上的嗆然回聲仍似不絕於耳。
眼看三更天時,大理城上風雷大作,片刻之功,烏雲奔湧,將滿天繁星遮得不見。
大理王段希看着靜靜一道亮麗閃電過後,等着焦雷在靜遠殿上轟然炸響。
“嗬。”段希猛了一口氣,在驚雷餘韻中打了個寒戰。
象是有人悄聲開了門走入,一股室外濕冰冷的空氣撲在他的背上。段希轉過身,一個清瘦的黑衣中年人,正立在奏案前,在昏暗燈光下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這兩天的奏摺。
“王上睡不着?”那人隨隨便便問道,象是侍駕多年,已不拘禮的近臣。
燭光搖曳,黑衣人的身形似乎跟着飄蕩,段希不免覺得眼前的,只是一條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