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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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向讀者説得更坦率一點吧,我這麼大膽地揭那些事,我承認還有更為強有力的一個動機。雖然還不到一年,卻已經對它的居民非常熱愛和尊敬了,拿定主意永遠都不回到人類中來,而要在這些可敬的“慧駰”中間度我的餘生,對它們的每一種美德進行認真的考慮並付諸實踐。在那兒,我沒有壞榜樣,更沒有什麼會誘使我去作惡。但是命運永遠是我的敵人,它不會把這麼好的福氣落在我身上。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多少還得到點安,因為在那樣一位嚴厲的考問者面前談到我的同胞時,我竟還敢於盡為他們的錯誤辯護,只要情況允許,每件事情上我都是儘可能地説好話。真的,活在世上的人對自己的家鄉總是有幾分偏心的。
在我侍奉主人的大部分時間裏,我們進行了好幾次談,談話的主要內容前面已經説過了。可是,為了節省篇幅,我省掉的內容比記在這裏的要多得多。
它提出的問題我都答完後,它的好奇心似乎已完全得到了滿足,於是一天大清早它就把我叫了去,吩咐我坐在離它不遠的地方(這樣的思典它以前從來還沒有給過我)。它説它一直在十分認真地考慮我説的關於我和我祖國的一切事情。它説,它認為我們是碰巧得到了一點兒理的一種動物,至於我們怎麼偶然得到了那點理,它是無法想明白的。對那點理我們不作有賦於我的壞習,我們也靠了它學到了。我們將造物賦於我們的很少的幾種本領棄之不用,原有的慾望倒一直在十分順利地不斷增多,而且似乎還在枉費畢生的力通過自己的種種發明企圖來滿足這些慾望。至於提到我,很顯然,力氣和行動的捷上都不如一隻普通的“野胡”兩隻後腳走起路來就很不穩當,還想出辦法使自己的爪子既無用處又不能防衞,下巴上那本是用來防禦太陽和惡劣氣候的髮也給拔掉了。最後還有,我既不能快速地奔跑,又不能爬樹,和我在這個國家的“野胡”弟兄們(它這麼稱呼它們)就是不一樣。
我們有行政和司法機構,顯然是因為我們的理以及我們的道德有嚴重缺點。約束一隻理的動物僅僅靠理就可以了,所以即使我為自己的同胞説了一番好話,我們還是沒有資格自以為就有了理。它已經看明白了,我偏袒自己的同胞,為此許多具體的事情我都對它瞞了下來,還常常説一些烏有之事。
它更加相信它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了,因為它認為我身體上各個牲都與“野胡”的一樣,真正趕不上它們的地方是我力氣小、速度慢、動作笨、爪子短,還有一些缺點那是跟造物毫無關係的。所以從我向它敍述的有關我們的生活、風俗和行為來看,它發現我們的情也跟“野胡”的相近似。它説,大家都知道“野胡”互相之間的仇恨要勝過它們對其它任何動物的仇恨;一般認為這是因為它們的相貌太可怕,而這種可怕的樣子“野胡”們都只能在同類身上看到,卻看不到自身其實也同樣可怕。它因此倒開始認為我們發明衣服把身體遮蓋起來是一種可行的聰明方法,靠這一辦法,彼此之間的許多缺陷我們就看不到,要不然我們真還難以忍受。可是它現在發現,它以前完全錯了,它們國內這些言生之間的種種不和,原因和我們的都一樣,正如我所描述的那樣。它説,如果把夠五十隻“野胡”吃的食物扔到五隻“野胡”中間,它們就不會本本份份地吃;每隻“野胡”都迫不及待地要想獨佔全部,這樣它們就會扭打起來。所以,它們在室外吃東西的時候,通常還得派一名僕人站在一旁監視;關在屋裏的那些則必須用繩子拴住,彼此隔開。如果有一頭母牛因年老或者意外事故死了“慧駰”還沒來得及把它給自己的“野胡”吃,附近的“野胡”便已經成羣的來爭奪了,這樣就會像我描述的那樣引來一場戰爭,雙方被瓜子抓得一塌糊塗,不過因為它們沒有我們發明的那種方便的殺人武器,倒是很難得會互相殘殺。有時候,附近幾處的“野胡”沒有任何明顯的原因也會這樣大打一場;一個地區的“野胡”瞅準一切機會,趁另一個地區的“野胡”還沒有準備好,就向對方發起突然襲擊。要是他們發現偷襲計劃失敗,就跑回家去,敵人沒有了,就進行一場我所説的那種內戰。
在它的國家某些地方的田野裏,有不同顏、閃閃發光的石頭“野胡”們極其喜愛;有時這些石頭的一部分就在土裏埋着,它們就會整天整天地用爪子去把石頭挖出來,然後運回去一堆堆地藏在自己的窩裏,可是一面藏一面還要十分小心地四下裏張望,生怕夥伴們會發現它們的寶貝。我的主人説,它始終都不明白它們怎麼會有這麼一種違反天的慾望,這些石頭對“野胡”又有什麼用處。但是它現在相信,這也許是由於我所説的人類的那種貪婪的習。它説它曾經做過一次試驗,曾悄悄地將它的一隻“野胡”埋藏在某處的一堆這樣的石頭搬走。那利慾薰心的畜生見它的寶貝丟了,就放聲哀號起來,得所有的“野胡”都跑到這地方來。它在那裏慘叫着,對別的“野胡”又是撕又是咬,這之後便見消瘦,不吃不睡也不幹活。這時主人就命一個僕人私下裏將這些石頭運口原來的坑裏並照原樣埋好。它的這隻“野胡”發現後,神立刻就恢復,脾氣也變好了。只是越發小心將石頭埋到了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從此以後這畜生一直十分聽話。
我的主人還告訴我,我自己也看出來了,在像這種閃閃發光的石頭很多很多的田地裏,由於領近的“野胡”不斷來入侵,往往會發生最烈、最頻繁的戰爭。
它説,兩隻“野胡”在地裏發現了這樣的一塊石頭,正在為此相爭不下的時候,第三者佔了便宜將石頭拿走了,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我的主人偏要認為這跟我們在法庭上打官司有點相似,我則覺得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讓它矇在鼓裏,因為它提到的那種裁決的方法比起我們的許多法律來要公平得多;在它們那裏,原告和被告除丟了它們爭奪的那塊石頭外,並沒有別的損失,可在我們的衡平法庭上,不把原告和被告整得一無所有,法庭是決不會結案的。
我的主人繼續往下講,它説“野胡”最叫人厭惡的是它們那好壞都不分的食慾,無論碰到什麼,草也好,也好,漿果也好,腐爛的獸也好,或者亂七八糟全都混在一起的東西也好,它們統統吃下去。它們還有一種怪脾氣,家裏給它們準備的好好的食物放着不吃,卻喜歡從老遠的地方去偷或者搶。來的東西如果一時吃不完,它們還是吃,直吃到肚子要炸。這之後造物會指引它們去吃一種草,吃下去子肚子就會拉得乾乾淨淨。
還有一種草,汁很多,可是比較稀罕,不容易找到;“野胡”們找起這種草來勁頭很大,一找到就興味盎然地一陣。這咱草在它們身上產生的作用與我們喝酒產生的作用非常相似。它們一會兒摟摟抱抱,一會兒又廝打起來;它們嚎叫,獰笑,喋喋不休,發暈,打滾,最後在爛泥地裏酣然睡去。
在這個國家裏,我發現中人有“野胡”這種動物才會生病,不過它們生的病比我們的馬生的病還是要少許多,而且得病也不是受了什麼待,而是這種下賤言生貪吃、不愛清潔引起的。所有所有這些病在它們的語言中也只有一個總的名稱,那是從這畜生的名字上借來的,叫做“赫尼·野胡”説簡單些,就叫野胡病。治療咱這病的方法,就是將“野胡”自己的和混到一起,再強行從它的喉嚨裏灌下去。據我所知,這咱療法常常非常有效的;為了公眾的利益,在此我願免費向同胞們推薦,治療因飲食過度而引起的一切疾病,這確是一種值得推崇的物效療法。
在學術、政治、藝術等方面,我的主人承認,它看不出它們國家的“野胡”和我們之間有不同之處,因為它只想看看我們在本上有什麼共同點。它也確曾聽一些好奇的“慧駰”説過,在大多數“野胡”羣落當中總有一頭是首領。這種“野胡”總是長得比別的“野胡”更難看,情也更刁鑽。這領頭的一般總要找一隻儘可能像它自身一樣的“野胡”趕到主人窩裏去,由於這些主人常常會賞它一塊驢吃。大家都恨這個寵兒,因此為了保護自己它只好一步不離的跟着主人。在找到比它還要惡劣的“野胡”之前,它一般是不會被解職的;可它一被蹬開,繼任它的“野胡”就會率領這一地區的男女老幼“野胡”們一齊趕來,對它從頭到腳撒拉屎。不過這種現象與我們這裏的朝廷、寵臣和大臣到底有幾分相像,我的主人説只有我最能説得準了。
對它這種惡毒的嘲諷我都不敢反駁。它把人類貶損得還不如一頭普通的獵犬聰明;獵犬倒還有相當好的判斷力,能夠在一羣狗當中分辨出哪一隻最有本領並跟隨它狂吠,從來都不出錯的。
我的主人告訴我“野胡”還有幾種很突出的特,在我談人類的特時它倒沒有聽我提起過,就是提起,至多也只是輕描淡寫一下。它説,那些動物同別的畜牲沒有什麼區別,有供它們共用的母“野胡”但是下面這一點上它們跟別的畜生很不同,就是,母“野胡”懷了孕還照樣讓公“野胡”和它接;另外,公“野胡”和母“野胡”也會像公“野胡”跟公“野胡”那樣烈地吵嘴、打架。這兩件事都達到了極其無恥殘暴的地步,任何別的有情的動物都永遠也無法比擬。
“野胡”身上還有一點令它覺得不明白:它們怎麼竟然偏愛骯髒污穢?而別的動物似乎都有愛好清潔的天。至於前面那兩項責難,我還是願意不作回答掩飾過去了事,因為我沒有一句話可以説出來為自己的同類辯護,否則,按我的願望是肯定要為他們辯護一番的。但是最後那一條,它指責我們有喜髒的怪病,如果這個國家有豬(可惜它們沒有),我原本可以為我們人類辯解一下的;豬這種四足動物雖然可能比“野胡”要來得温順,可是説句公道話,在下以為它沒有資格説自己比“野胡”更乾淨;要是主人親眼看到豬那髒兮兮的吃相,看到豬在爛泥中打滾、睡覺的習慣,它一定會承認我説的話是對的。
我的主人還提到了另外一個特,那是它的僕人在幾隻“野胡”身上發現的,在它看來卻完全不能理解。它説“野胡”有時不知怎麼會想到要躲進一個角落裏去,在那裏躺下來,又是嚎叫又是呻,誰走近它都把人家一腳踢開,雖然年輕體胖,卻可以不吃不喝,僕人們也出它可能哪裏會不舒服。後來它們發現,唯一可以治療它的辦法是讓它去幹重活,重活一干,肯定恢復正常。由於我偏向自己的同類,所以聽了這話我只好默不作聲;這倒也使我找到了憂鬱症的病源,也只有懶惰、奢侈的人以及有錢人才得這樣的病,如果強迫他們接受這同樣方法的治療,我可以保證他們病馬上就會好。
主人閣下接着説,一隻母“野胡”常常會站在一個土堆或者一叢灌木的後面,兩眼緊盯着過往的年輕公“野胡”一會兒出,一會兒藏,作出種種醜態和鬼臉,據説這時候她的身上會發出一種極其難聞的氣味。要是有一隻公“野胡”這時走上前來,她就會慢慢地往後退,一邊卻不住地回頭看,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接着就跑進一個可以方便行事的所在;她知道,那公“野胡”一定會尾隨而至。
有時不知從哪來了一隻陌生的母“野胡”三四隻母“野胡”就會團團圍着她又是打量又是議論,一會兒冷笑,一會兒將她渾身上下聞個遍,然後就會裝腔作勢地走開了,似乎表示她們非常瞧不起她。
這些都是我主人自己的觀察所得,或者也可能是別人告訴它的;當然話也許可以再説得文雅一點,不過我想起來倒不免有幾分驚訝,同時也很悲哀:在女的本能中竟都可以找到蕩、風騷、苛刻和造謠的萌芽。
我時刻都等待着我的主人來指責男女“野胡”身上這些違反自然的慾望,那在我們中間是十分普遍的。可是造物似乎還不是一位手段非常高明的教師;這些較為文雅的享樂,在我們這一邊的地球上,卻完全是藝術和理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