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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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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晌,崆峒派中一個弓着背脊的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塊石頭,直向殷天正飛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兒,我姓宗的跟你算算舊帳。”這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維俠。他説“算算舊帳”想是曾吃過殷天正的虧。

這塊石頭飛去,禿的一聲,正中殷天正的額角,立時鮮血長。這一下誰都大吃一驚,宗維俠踢這塊石頭過去,原也沒想能擊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沒能避讓。當此情勢之下,宗維俠上前只須輕輕一指,便能致他於死地。

但見宗維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當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長衫,神情質樸,卻是二俠俞蓮舟,身形微晃,攔在宗維俠身前,説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傷,勝之不武,不勞宗兄動手。殷教主跟敝派過節極深,這人給小弟罷。”宗維俠道:“什麼身受重傷?這人最會裝死,適才若不是他故玄虛,唐三弟那會上他這惡當。俞二俠,貴派和他有樑子,兄弟跟這老兒也有過節,讓我先打他三拳出氣。”俞蓮舟不願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喪命,又想到了張翠山與殷素素,説道:“宗兄的七傷拳天下聞名,殷教主眼下是這般模樣,怎還得起宗兄的三拳?”宗維俠道:“好!他折斷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斷他四肢便了。這叫做眼前報,還得快!”他見俞蓮舟兀自猶豫,大聲説道:“俞二俠,咱們六大派來西域之前立過盟誓。今你反而回護魔教的頭子麼?”俞蓮舟嘆了口氣,説道:“此刻任憑於你。迴歸中原以後,我再領教宗二先生的七傷拳神功。”宗維俠心下一凜:“這姓俞的何以一再維護於他?”他對武當派確是頗有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終不能示弱,當下冷笑道:“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武當派再強,也不能恃勢橫行啊。”這幾句話隱隱然牽扯到了張三丰身上。

宋遠橋便道:“二弟,由他去罷!”俞蓮舟朗聲道:“好英雄,好漢子!”便即退開。這“好英雄,好漢子”六個字,似乎是稱讚殷天正,又似乎是譏刺宗維俠的反話。

宗維俠不願和武當派惹下糾葛,假裝沒聽見,一見俞蓮舟走開,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少林派空智大師大聲發令:“華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請將場上的魔教餘孽一概誅滅了。武當派從西往東搜索,峨嵋派從東往西搜索,別讓魔教有一人漏網。崑崙派預備火種,焚燒魔教巢。”他吩咐五派後,雙手合什,説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誦唸往生經文,替六派殉難的英雄、魔教教眾超度,化除冤孽。”眾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維俠一拳之下喪命,六派圍剿魔教的豪舉便即大功告成。

當此之際,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大數已盡,眾教徒一齊掙扎爬起,除了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各人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着楊逍唸誦明教的經文:“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明教韋一笑、説不得諸人以下,天鷹教自李天垣以下,直至廚工伕役,個個神態莊嚴,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

空智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俞蓮舟心道:“這幾句經文,想是他魔教教眾每當身死之前所要念誦的了。他們不念自己身死,卻在憐憫眾人多憂多患,那實在是大仁大勇的襟啊。當年創設明教之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傳到後世,反而變成了為非作歹的淵藪。”周星星在六大門派高手之前本心存畏懼,遲遲不敢身而出,待聽得空智下了盡屠魔教人眾的號令,又見宗維俠徑自舉臂向外公走去,當下不暇多想,大踏步搶出,擋在宗維俠身前,説道:“且慢動手!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麼?”這幾句話聲音清朗,響徹全場。各派人眾奉了空智大師的號令,本來便要分別出手,突然聽到這幾句話,一齊停步,回頭瞧着他。

宗維俠見説話的是個弱冠少年,絲毫不以為意。伸手推出,要將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

周星星見他伸掌推到,便隨手一掌拍出。砰的一響,宗維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豈知對方這一掌的掌力雄渾無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盤功夫扎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後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點,縱身後躍,借勢縱開丈餘,落下地來時,這股掌勢仍未消解,又踉踉蹌蹌的連退了七八步,這才站定。這麼一來,他和周星星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驚怒莫名,旁觀眾人卻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維俠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怎地又退又躍,躍了又退,大搗其鬼?”便是張無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拍出一掌,何以竟有如許威力。

宗維俠一呆之下,登時醒悟,向俞蓮舟怒目而視,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怎地暗箭傷人?”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否則單憑一人之力,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

俞蓮舟給他説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裝模作樣,想幹什麼?”宗維俠大步上前,指着張無忌喝道:“小子,你是誰?”周星星道:“周星星。”一面説,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台”上,將內力源源輸入。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殷天正顫抖了幾下,便即睜開眼來,望着周星星“周少主,真的是你嗎?”周星星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説話,繼續給他輸送功力。片刻之間,殷天正口和丹田中閉之處已然暢通無阻,低聲道:“多謝少主!”站起身來,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什麼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會又是神完氣足的站起身來,眼着這個現成便宜是不易撿的了,忌憚他“鷹爪擒拿功”的厲害,便道:“崆峒派的七傷拳既然沒什麼了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罷!”他盼望殷天正不使擒拿手,單是拳掌相對,比拚內力,那麼自己以逸制勞,當可仗着七傷拳的內勁取勝。

只聽殷天正道:“別説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他回頭大聲向空智説道:“空智大師,姓殷的還沒死,還沒認輸,你便出爾反爾,想要倚多取勝麼?”空智左手一揮,道:“好!大夥兒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己方勢力單薄,當下以言語擠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戰。空智依着武林規矩,便約定逐一對戰。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明教五行旗,以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雷電風雲四門中的好手,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認輸,便不能上前屠戮。

周星星道:“殷老前輩説你不配跟他比拳,你先勝得過我,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宗維俠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我叫你知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周星星尋思:“今只有説明圓真這惡賊的詐陰謀,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若是單憑動手過招,我一人怎鬥得過六大門派這許多英雄?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當下朗聲説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羣相聳動。那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盡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是中了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三僧密議數,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了“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後來空智又曾率領子弟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既然非五老所為,那麼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對空見有絲毫損傷,因此便將對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擱下了。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着“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大字,少林派後來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為,那更是半點也沒疑惑了。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周星星這句話,心下才各自一凜。

宗維俠怒道:“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江湖上眾所周知,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干係?”周星星道:“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的麼?你是在一旁掠陣麼?是在旁相助麼?”宗維俠心想:“這乞兒不象乞兒、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怎地跟我纏上了?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我倒要小心應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正答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周星星朗聲道:“照啊!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於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人人皆知。謝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宗維俠道:“呸!呸!空見神僧圓寂之處,牆上寫着‘成昆殺空見神僧於此牆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他師父之名,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什麼可疑的?”他轉頭向空智説道:“空智大師,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所害,是也不是?金獅王謝前輩卻並非崆峒派,是也不是?”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仗在地下重重一頓,大聲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門下?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説話。”這僧人肩頭拱起,説話帶着三分氣,正是少林僧圓音,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將這一干人的形相牢記於心,此刻一見之下,口熱血上衝,滿臉脹得通紅,身子也微微發抖,心中不住説道:“張無忌,張無忌!今的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鬧得難以收拾。少林派的過節,後再去算帳不遲。”雖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慘死的情狀,霎時間隨着圓音的出現而湧向眼前,不由得熱淚盈眶,幾乎難以自制。

圓音又將禪仗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妖孽,快快引頸就戮,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也不來難為於你,即速下山去罷!”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絕非明教中人,又誤以為他竭力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這幾句説話。

周星星道:“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請他出來,在下有幾句話請問。”圓音道:“圓真師兄?他怎麼還能跟你説話?你快快退開,我們沒空閒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誰的門下?”他見周星星適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這才一再盤問於他,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那裏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

周星星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的門下。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人的挑撥,中間存着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他語聲一停,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嘻嘻…各種各樣大笑之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你聽他這麼胡説八道!”

“他當自己是什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麼?少林派空聞神僧麼?”

“哈哈,哈哈!”

“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成為武林至尊啦。”

“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笑痛了!”

“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峨嵋派見到周星星出現,均都是心中喜悦,但是她們現在都不知道周星星有何計劃,只好觀望。

周星星站立當場,昂然四顧,朗聲説道:“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謀便能大白於世。”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鬨笑聲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了幾分,均想:“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怎地如此了得?”圓音衝上來,剛一手就被周星星抓住。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所謂“圍魏救趙”襲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圓業。周星星左手抓着圓音,右手提着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圓業手中禪杖,只聽得嘿嘿兩聲,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打在自己身上。

圓音死裏逃生,呆呆的瞧着周星星,説不出話來,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低頭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

武當諸俠對周星星向來尊重,都保持觀望。

宗維俠見周星星擒釋圓音,舉重若輕,不大為驚訝,但既已身在場中,豈能就此示弱退下?大聲道:“周星星,你來強行出頭,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周星星道:“我只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罷手言和,然後跟我殺韃子,恢復漢室江山…”宗維俠道:“哼,要我們跟魔教罷手言和,難上加難。這姓殷的老賊欠了我三記七傷拳,先讓我打了再説。”説着捋起了衣袖。

周星星道:“宗前輩開口七傷拳,閉口七傷拳,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七傷拳還沒練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再加陰陽二氣,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七傷拳的拳功每深一層,自身內臟便多受一層損害,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幸好宗前輩練這路拳法的時還不算太久,尚有救藥。”宗維俠聽他這幾句話,的的確確是“七傷拳譜”的總綱。拳譜中諄諄告誡,若非內功練到氣走諸,收發自如的境界,萬萬不可練此拳術。但這門拳術是崆峒派鎮山絕技,宗維俠一到內功有成,便即試練,一練之下,立覺拳中威力無窮,既經陷溺,便難以自休,早把拳譜總綱中的話拋諸腦後。何況崆峒五老人人皆練,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後人?這時聽周星星説起,才凜然一驚,問道:“你怎麼又知道了?”周星星不答他的問話,卻道:“宗前輩請試按肩頭雲門,是否有輕微隱痛?雲門屬肺,那是肺脈傷了。你上臂青靈是否時時麻癢難當?青靈屬心,那是心脈傷了。你腿上無裏是否每逢陰雨,便即痠痛,無裏屬肝,那是肝脈傷了。你越練下去,這些徵象便越厲害,再練得八九年,不免全身癱瘓。”宗維俠凝神聽着他的説話,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滲了出來。宗維俠這幾年身上確有這些病,只是病況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一味的諱病忌醫,這時聽他一一指明,不由得臉上變,過了良久,才道:“你…你怎知道?”周星星淡淡一笑,説道:“晚輩略明醫理,前輩若是信得過時,待此間事情一了,晚輩可設法給你驅除這些病症。只是七傷拳有害無益,不能再練。”你媽,的。星爺是看倚天屠龍記知道的,這還用問?

宗維俠強道:“七傷拳是我崆峒絕技,怎能説有害無益?當年我掌門師祖木靈子以七傷拳威震天下,名揚四海,壽至九十一歲,怎麼説會損害自身?你這不是胡説八道麼?”周星星道:“木靈子前輩想必內功深湛,自然能練,不但無害,反而強壯肝腑。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內功如不到那個境界,若要強練,只怕終歸無用。”宗維俠是崆峒名宿,雖知他所説的不無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這少年指摘本派的鎮山絕技無用,如何不惱?大聲喝道:“憑你也配説我崆峒絕技有用無用。既説無用,那就來試試。”周星星淡淡一笑,説道:“七傷拳自是神妙奧的絕技,拳力剛中有柔,柔中有剛,七般拳勁各不相同,吐閃爍,變幻百端,敵手委實難防難擋…”宗維俠聽他讚譽七傷拳的神妙,説來語語中肯,不微笑,不住點頭,卻聽他繼續説道:“…晚輩只是説內功修為倘若不到,那便練之有害無益。”崆峒派中年輕躁的弟子聽周星星説話漸漸無禮,忍不住便要開口呼叱,然見宗維俠容嚴肅,對這少年的言語凝神傾聽,又把衝到口邊的叱罵聲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