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錦瑟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玄龍、白男隨在金剛掌侯四身後,走進廂房書齋。
三白老人業已行功畢事,此刻正安坐在一把寬背厚墊的太師椅裏,就着燈光,閲讀一本唐人玉溪子的樊南集,面容藹然端詳,絲毫不見疲憊倦怠之。
玄龍見老人神態依然,不住在心底暗祝道:“託天之佑。”三白老人見三人先後走進,抬臉微微一笑。
金剛掌侯四向三白老人説了安好,之後,三人分別在三張椅上坐下。
三白老人朝侯四瞥了一眼,笑問道:“侯四,你有話要説麼?”侯四欠起上半身,恭聲答道:“只是川中新近發生的一些趣事瑣聞罷了。”三白老人點點頭,道:“好的且讓老朽先和龍兒談完一首古詩的掌故再説吧。”這時,白男在一旁不地嘟起菱形薄嘴,朝他爺怨道:“什麼古詩今詩,大掌故小掌故的,爺就認準男兒在這方面一定不如小,小龍弟?只找他談而不跟男兒談?”三白老人哈哈笑道:“好好,你行。”笑罷,又道:“學養與武功之修習相近,其功修全憑積月累,決非躁進悻致可成。爺對爾等三人,向是一體看待。不過,你三人各有專長,只是據實情行事罷了。比方説,外面江湖上發生了什麼事,爺只找侯四詢問,而不問你和龍兒兩個就是一例。其實,爺也不是説你在這一方面一定不如龍兒,只是爺以為,龍兒和你年紀相若,十數年來,你有一半時從爺習武,不似龍兒自幼及今,心無旁貸,長習文,涉獵宏博而已。別説是你,就是侯四,只要能對爺的問題一有令人滿意的表現,爺何嘗不是一樣歡喜?”白男不耐煩地催道:“爺,您説吧,您想問的是什麼?”三白老人微微一笑道:“何謂錦瑟?”白男披嘴不屑地答道:“古今樂志雲:瑟之為器,其弦五十,一弦一柱,暗合大衍之數這有何難?”三白老人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白男見他爺點頭贊他,狀頗自得地朝玄龍瞥了一眼。
這時三白老人又轉臉向玄龍問道:“關於‘錦瑟’,龍兒尚有何説?”玄龍見問,連忙從椅中起立,垂手答道:“白師哥所説,一點不差!惟錦瑟乃瑟之一種,瑟身繪紋如錦者方稱錦瑟!現恩師説‘錦瑟’,不知是指樂器中之‘錦瑟’?還是人名中之‘錦瑟?如是後者,則唐時貴人令狐楚家之青衣小婢也!”三白老人聽畢,朝白男笑着望了一眼。
白男也狠狠地朝玄龍瞪了一眼,似驚、似佩、似恨、似怨!
三白老人又朝白男問道:“樂器中錦瑟,有何特徵?”白男很快地答道:“瑟含四聲,適、怨、清、和是也。哼!誰不知道?”三白老人笑着又道:“你尚能舉出一首為錦瑟四音的名詩,並説明詩中何句是暗合何聲麼?”白男皺眉尋思了好半晌,然後秀眉倏展,笑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蝴蝶,望帝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白男罷,朝他爺得意地笑道:“對嗎,爺?”三白老人笑着點點頭,道:“説下去吧!”白男朝玄龍扮了一個鬼臉,然後朗聲道:“莊生曉夢蝴蝶,適也。望帝心託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暖玉生煙,和也,爺,對嗎?”三白老人將頭連點,手捻長項,笑讚道:“不錯,不錯。”白男又朝玄龍瞥了一眼,玄龍只做未見,白男氣得雪牙暗咬,心想:“不讓你小吊眼兒丟個大人,諒你不會知道你家白師哥的厲害。”明眸轉得幾轉,已得一計。於是啓口朝他爺責問道:“爺這回怎不向龍師弟詢問‘尚有何説’?”三白老人哈哈笑道:“好氣量,你以為李義山的這首名詩的好處已為你一人説盡了麼?
好,龍兒,你就依你的見解對此詩其他部分的含意説一説吧!”玄龍又從椅上立起身來。
三白老人揮揮手道:“坐着也是一樣。”玄龍依命重新坐下,開始説道:“白師哥所言,”白男仿着玄龍的腔調搶着接道:“白師哥所言,一點不差!”跟着朝玄龍翻白眼道:“我説我的,你説你的,各人説各人的,誰希罕你這頂遮屆蓋臉的帽子?”玄龍笑了一笑,依然説道:“白師哥所言,一點不差!李商隱能在一首詩中,暗詠錦瑟之四聲,且能曲盡其意,如描似繪,淋漓盡致,無怪乎歷代以來,知音者均以贊此詩瑰麗奇妙,為此類寫聲寄情詩中不可多得之作,良有以也。”白男又忿道:“惟玄龍復又笑了一笑,身端坐,目光平視,繼續説道:“惟此詩為錦瑟四聲,只其一説也!”白男忍不住出聲“啊”了一下。
侯四莞爾,三白老人微微一笑。
玄龍接着道:“商隱此詩,明為詠錦瑟之四聲,實則是尚有他託之詠也!伊人寄歲月於瑟弦之數,首句‘無端’卻是影‘年華’消逝一若數弦之倏忽也。
次如:‘莊生曉夢’、‘望帝心’、‘月明珠淚’、‘藍田玉煙’等句,非特瑟有此迴音,亦人生悲歡離合之情也。
光如瑟音之消失,歲月荏苒,韶華不再,回首往事,已屬不堪,何待此情此景,留請他以供‘追憶’哉?”玄龍説罷,起身向三白老人鞠了一躬,遜謝道:“龍兒放肆胡念,尚請恩師指點謬誤之處。”玄龍説罷,復行坐下,室中一時鴉雀無聲。
三白老人瞑目而坐,彷彿落入一團沉思中。
侯四怔怔地望着窗外寒星閃爍的夜空。
白男縮頸咬着衣領一角眨着眼皮,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很久很久之後,三白老人將眼睜開,朝室中三人輪視一遍,朝金剛掌侯四説道:“此子之才,如能用於武功,三五年後,當年的‘三白先生’不能專美於前矣!”侯四答道:“也得像白老這等明師訓誨,才能相得益彰,培成一代奇才哩。”白男大聲道:“武林中,在百年之內,前有‘三白先生’,後有‘吊眼先生:,實在是可喜可賀!”三白老人低哼一聲,朝他愛孫作警語道:“男兒,記住爺的話,凡事不可為虛表所愚,本質的美醜好壞,才是頂要緊的哩。世上事,出人意表者,比比皆是,你能斷定你龍師弟今後不會有令人吃驚的成就和變化嗎?”白男扮着鬼臉道:“那當然羅,他現在已是差一點就合上‘潛龍格’的要求,誰敢保他將來不會變成真正的‘潛龍格’呢?男兒説對了嗎?爺!”三白老人嚴肅地道:“希望你能記住你自己的話。”白男抿嘴撲哧一笑,轉向玄龍,道:“白師哥今天送你一個外號,以後你行道江湖時就自稱‘潛龍子’吧!”三白老人忽然低聲念道:“龍,潛龍,潛龍之子,潛龍子,唔,不錯。”玄龍機智之至,他見三白老人低聲讚美,而且語意雙關,知道這雖是白男無心的笑鬧之舉,既經三白老人賞,就無異於師賜名號,’心中一動,立即起坐,向白男恭然一揖,道:“謹謝白師哥美意,玄龍他必記取。”三白老人抬頭朝金剛掌侯四望着,二人相互會心一笑。
後武林奇俠潛龍子的名號當初便是這樣得來的。
且説白男,由於一派天真嬌憨,並未將他爺的前言後語聽人心底,加以連貫揣摸,假如白男稍為細心一點,以他那種冰雪玲戲的心智,可能當時就會發覺他爺的語意有異,而在背後着侯四將真相吐出來。要是如此,玄龍可能因了已無掩飾之必要,而出現本來的英姿。那時候,原本就傾心於玄龍才華、品德、機智、骨氣的白男,恐怕立即會有強烈的轉變,迸發出洪似的情,將雙方捲入愛的深淵。如此一來,神於情,心智不專,對二人後的成就,均為不利。
三白老人之所以在知悉了玄龍的身世之後,仍令玄龍維持現有面目的用意也在此。
而三白老人此刻又用話語點醒愛孫,只不過要白男在大義上有所警惕,不應將玄龍調笑過甚,為將來二人各以本來面目相見時留一退步而已。
其實,三白老人這一層用心是多餘的,以玄龍的素養而言,在三白老人的殊恩之下,白男就是對他再無理些,他也不會記恨於心的。
嚴格説來,白男這次心,實在是玄龍和他白男的幸運,否則的話,玄龍可能只能成為三白老人的一位賢孫婿,而沒有將來的一番壯烈事業了。
當下,白男將玄龍調笑一陣之後,又朝侯四催促道:“侯四叔,輪到你説川中發生的趣聞啦。”侯四笑了一笑,先朝三白老人問道:“關外神駝,人稱天下第一偷的馬威,這個人物,白老想必也有個耳聞吧?”三白老人點頭道:“老朽曾數次為了調製‘九轉青丹’往關外配藥,關外神駝這個人,僅是略聞其名,本人卻未曾見過。假如他的師傅不是當年的威震關外的獨臂老人的話,獨臂老人在世時,倒是和老朽有過幾次往。不知此人是否即為獨臂老人之後?”侯四道:“正是此人。”三白老人道:“既為獨臂老人之後,想來當是個正派人物了。”侯四道:“白老所見,一點不錯。此人雖以善偷聞名,卻非江湖一班鼠竊之輩可比。不但武功高絕,為關外第一人,就以中土武林而言,也甚少人能望其項背。此人武功固高,愛惜羽尤甚,這次發生在川南的事件,便是明例。”玄龍心跳不已,他多希望能得到一點攝魂叟、神駝、雙小、清淨上人,甚至於僅悉其名的獨孤子他們一班人的消息啊!神駝入關的原因,他是曉得的,現在聽侯四説起,倍親切。
關心自己所悉的事,關心自己所悉的人,正是人之天,玄龍何能例外?
神爺對他,多少也算有點思惠,想起神駝那種擴中令人有親切之的音容笑貌,不為之神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