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箇舊紙包兒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三白老人輕輕拍着白男的肩胛,輕聲笑道:“哭哭啼啼,又不為了什麼,不怕爺看着生氣嗎?”白男抬起淚眼,嘟起小嘴,抱怨道:“好好地,爺偏説沒來由的話,叫人聽了怪不舒服的!”説着,撲嗤一聲,又笑了。
三白老人也跟着莞爾一笑。
玄尤甚茫然。
只有金剛掌侯四的臉始終肅穆如一,他似乎預到一些什麼重大的事故將要發生,他想,以三白老人這樣的人,決不會無緣無故地找出這些話來消遣。他不敢像白男那樣隨便開口,怕擾亂了三白老人心神,所以,他只端然靜坐着,一聲不響。
這時,三白老人繼續説道:“侯四自從跟了我,我等於多了一條臂膀。他經驗老到,做事穩練,武功也還過得去,頂難得的,是他心地良善。肝膽照人。這幾年來,他幫我辦了很多事,我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説來頗令老朽到慚愧。”侯四垂頭低聲謙讓道:“白老説哪裏話來。”三白老人接着説道:“對於侯四,別的老朽不敢説,老朽真未將他看做白家以外的人看待,確是對天可表的事。老朽常想,要是我有這麼個兒子”侯四連忙欠身恭答道:“白老,侯四願意終生伺候您老人家。”三白老人欣地笑了一笑。圓臉朝玄龍和白男分別望了一眼然後笑説道:“侯四為什麼跟了我,龍兒自然不清楚,就是男兒,要我説了幾次,我因為懶得再提及那班不肖的東西,每次都沒有説得清楚。今天,我不若點時間和你們兩個説了吧,橫豎早晚也該讓你們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事情是這樣的。
四年前,也就是明神宗萬曆元年。
陝西西安有一家鏢局,鏢局的名字叫做“平安”鏢局的主持人便是金剛掌侯四。
這家鏢局到金剛掌侯四手上,已經是整整三代。侯四的祖父,外號“金剛掌侯嘯天”憑一雙鐵掌在漢中一帶闖下一點聲名,又因輕財重義,江湖上了不少朋友,關裏關外,無論黑白水旱,只要提起“金剛掌侯嘯天”無不豎起拇指喊一聲:“行。”侯嘯天便靠着這份本錢在西安創了這家“平安”鏢局。平安鏢局的走鏢路線只有一條,是由旱道通往北京的邯鄲古道,由西安經臨潼,出潼關,經邢台,正宗,清宛,高牌店,涿州…而北京。
這是平安鏢局比較有把握的一條路線,其他省份,平安鏢局不是不接生意,只是因為人地生疏。不敢攬收大批鏢貨而已。
在侯四的祖父侯嘯天手上,這間鏢局就和它的名稱一樣,一直是平平安安地,什麼病也沒有出過。一之後,侯嘯天去世。鏢局便由侯四的父親“金剛掌侯伯雲”接掌下來。
俗語説:好心好報。
但在西安平安鏢局侯家的遭遇來説,卻似乎並不盡然。
事件的緣起應該從嘯天去世的前兩年説起,那時候的侯伯雲是廿八歲。
有一次,侯伯雲跟局子裏二位鏢師,隨着一趟鏢貨,往北京歷練。鏢貨結果平安抵達,侯伯雲主張在北京遊玩幾天再回程,二位鏢師因為有少主人做主,自然是無可無不可。
侯伯雲他們一行住的這家客棧,叫做“悦來老棧”悦來老棧共分三進,第一進是統間。進門之後,除了賬房,飯廳之外,兩廂是一排用木板隔開的炕牀,陋得很,專供腳伕販卒之住用。第二進是四合院,有十幾間乾淨房子,是比較有點身份的人住的。第三進是上房,每組房間均是一明兩暗,佈置雅幽靜,房錢相當高昂,不是普通旅客隨便可以住得起的。
侯伯雲雖然出道未久,但棧中夥計對那兩位鏢師卻是異常悉,在知道侯伯雲便是西安平安鏢局的少主人之後,當然是另眼相待,逞向上房領進。
侯伯雲住定之後,無意中在他睡的那張牀下撿到一顆玉釦子,正值茶房進來添茶,他一時好奇心起,便隨口問道:“夥計,這個房間在我來之前住的是什麼樣人?”茶房聞言,哈着答道:“報告您老,以前住的是個老婆婆,那個老婆婆現在還住在棧裏呢。…那個老婆婆是半年前來的,來的時候就有點不舒適,之後,愈病癒重,幾個錢都給吃貴重的補藥吃光了,本棧掌櫃的憐她孤苦年老,貧病無依,把她改安在外面統間裏,不但不收她房錢,一天還免資給她幾碗稀飯喝喝,咱們掌櫃説的,這叫做修來世。…”不等茶房再説下去,侯伯雲站起來揮手説道:“在哪兒?帶我去看看!”來到前面,茶房輕輕推開了房子的門,指指裏面,悄聲道:“就是這一間。”侯伯雲抬眼一看,只見這間房裏除了一張木炕牀外,什麼也沒有。炕上擁着一條破棉絮,棉絮的一端出一團蓬亂的頭髮,老婦人大概是睡着了。
侯伯雲不願將她吵醒,輕輕地帶上房門,又退了出來。他找着剛才帶路的茶房,摸出了五兩銀子給他,吩咐茶房棟老婦人平時歡喜吃的東西,買給她吃,順便找個大夫來替她看看,假如不夠,再找他拿。
那個時候,五兩銀子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茶房見侯伯雲出手如此豪闊慷慨,得着一雙金魔眼,半晌出不得聲。最後,好不容易才迸出這麼一句話來:“您,您…這不是太多了麼?”侯伯雲瞪着他叱道:“難道是給你的不成?”茶房經這一喝,才知道自己見錢昏頭,把話説錯了,滿臉通紅,連忙打恭作揖地嚷着“是是是”腳下一滑,轉身就想往外跑。
侯伯雲一把拉住他的衣領,鄭重地代道:“做得好,大爺另外賞,千萬不許在這幾兩銀子上動腦筋!”茶房又是一陣臉紅,又應了十七八個是,這才趑趄着走了出去。
在侯伯雲來説,銀錢是身外之物,濟困助貧原就是俠義人的本,區區幾兩銀子能算得什麼?所以,沒過上多久,他就將這件事情給忘得乾乾淨淨。
到了第四天早上,那個茶房忽然走過來請示道:“不知您老有空否?那個老婆婆請您過去談談!”侯伯雲略一遲疑,便想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失笑道:“噢噢,對了,那位婆婆怎麼?
她好了?”茶房搖搖頭,苦笑了一聲,説道:“她能吃,能睡,能開口,就是不能起牀。”侯伯雲趕到前進,走入那個老婦人的房間,一抬頭,不吃了一驚。
老婦人面如死灰,眼神瘓散,面朝房外側卧着,着滿臉期待的神情。
侯伯雲輕輕喊了一聲。
“老婆婆,您好!”老婦人聞聲,有氣無力地反問道:“是你送我銀子的麼?”侯伯雲忙説道:“婆婆安心靜養吧,區區幾兩銀子,在下尚不為難。”老婦人了一會兒,似乎已經提足了氣,低聲又道:“你過來近一點,再近一點,讓我看看。唔,是個誠實人!你,你,聽夥計説,説…你是保鏢的,你,你叫什麼名字?”
“平安鏢局!老婆婆。在西安,金剛掌侯嘯天就是家父。”老婦人嗯了一聲。
隔了很久,老婦人又過一陣,這才斷續地接着説道:“枕頭底下,你自己拿,一個紙包包兒。”侯伯雲遵囑從老婦人頭底下摸出一個五六寸見方的,又舊又髒的,薄薄的紙包兒,拿在手裏,靜等老婦人底下的吩咐。
“那是我的遺囑,你要看…一定等我死了…之後。你,你如果拆開看了,你不要照着做!”老婦人説到這裏,似乎是座火上升,兩頰略顯一絲血,聲音也比較清晰高揚,她乾咳了一聲,繼續説道:“假如你不願多事,在我死後,你就引火將它燒了,但千萬不許在燒去之前開拆。”侯伯雲一直將她當做一個普通老嫗看待,一點也沒有去思考老婦人的語意,啓口安道:“老婆婆,你安心靜養罷,早晚會好的!”老婦人嘿然一笑,隨又沉聲問道:“回答我,你將如何處理這個紙包?”侯伯雲也是一時心慈,不忍傷了老婦人,便堅定地説道:“婆婆放心,我侯某總盡我的力量去做也就是了。”侯伯雲的想法是:“老婦人一定是沒有什麼親人,才會到淪落異鄉,因死客邊。紙包內可能是件信物,要在她死後叫他帶給她唯一的親人也未可知。假如他猜得不錯的話,這位收件者一定住得很遠很遠,老婦人怕他嫌煩,才會有這種要挾的代。侯伯雲以為,吃他們這行飯的,無山不通,無水不達,只是時間遲早而已,只要在國朝管轄之下,絕沒有傳送不到的地方。”因此,他一口答應下來。
老婦人見他答應得很堅決,用那雙失神的眼睛,又朝他望了很久,最後,將頭略點,寬地出一絲笑意,就此閉目睡去。
侯伯雲拿着那個又舊又髒,掉在三岔路口也不會有人去撿的紙包,回到自己房裏,順手擱在自己的行李捲裏。
第二天,老婦人死了。
侯伯雲又拿出了十多兩銀子,為老婦人收殮安葬。
第三天,他們一行,便因北京已大略逛遍,無可留戀,而起程回西安。
侯伯雲一時疏忽,竟忘記了開拆老婦人彌留之際給他的那個舊紙包兒。
這真是錯來的幸運!
假如在北京就開拆那個紙包兒的話,他侯伯雲就是有十條命,也恐怕回不了西安鏢局哩!
這是什麼緣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