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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信“牛鬼&r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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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起創建者的子孫,這家當教員的多。我以為這是和語言有關的職業。我們這塊土地上,不用説語言學家,即使以作家、演員為職業的也沒有。本來這位語言體系的創建者是由於他晚年孤寂的生活,人們看起來就像個隱士一般。傳説者再肆意誇張,就把他説成半瘋的人了。實際上他從青壯年時期開始,多年來從事研究工作,其間結了婚,也有了孩子,這就是現在提到的他的子孫們。此後雖然終於瘋了,然而那不是遺傳的疾病,而是由於過分苛責自己的結果,我認為自己説不定就是這種血統者的末裔。我正在想作為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的自己這個人的時候…”導演突然了進來:“你們把話題轉到了無聊的閒扯上去了,或者想起什麼就先説什麼,要想不搞這種類型談論式訓練,你們就把嘴堵上,把耳朵打開!不然就不講課!”他本來是坐在後面沉默不語,這時突然發了話。那個筋強壯的男演員形之於外而那個瘦演員卻表現得含蓄地生了氣,然而那女演員卻陶醉於導演那強有力的姿勢,像個孩子一般眯着眼睛。

妹妹,導演的批評不僅僅是對劇團團員,實際上也包括了我,所以我這才回到準備好的自己的講義上來,講授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但是我不能不注意到,對於村莊=國家=小宇宙核心的東西,如果沒有共通情的人,給他們講“自由時代”長時期的和平,那語言就顯得十分空泛。意識到這一點,它就成了使我們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以向你談敍的形式寫出來的動機…

我們當地的“自由時代”創建時期由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的構想,在這漫長時期之內,雖然是和森林之外隔絕的時代,但是在各個方面都實現了。也有了以村莊=國家=小宇宙為主體的創建者同志之間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準則,人與自然的準則,以及各個超過百歲巨人化的創建者們,超越自然的同峽谷和“在”與森林之間的準則。這一切,在“自由時代”全都完成了。儘管和以後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歷史是屬於第二位的,但是這些準則的成就及深刻的想法,是難以向本地以外的人傳達的。原因是他們認為“自由時代”倒是停滯期,到了它的末期由於和森林之外的接觸才展開了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真正歷史。妹妹,對他們説,我們當地人在“自由時代”以後是一直生活於頹唐期的人,所以我們當地看不到新生的孩子這一事態倒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們有可能完全理解麼?他們一定會以為,不抵抗不治之病而且認為這是屬於他們自己之事,興高采烈地大談即將到來的死,純粹是反倫理現象吧?

我談了“自由時代”除了末期之外大多數子沒有外敵入侵。實際上本沒有呢,還是基本上沒有呢,如果想到有一條買鹽的道路,同森林之外的世界並沒有完全隔斷,那就有可以懷疑的餘地。但是,我既然是傳承的繼承者,並且把它記下來傳達給別人,希望深深紮於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們一般的之中,對此不必懷疑。倒是把它當作自然的演變,我一直沒有懷疑過。妹妹,就在我這樣談下去的時候,到雲影遮着風景在移動似地,長期以來一直很悉的一羣“自由時代”的形象,帶着暗逐漸遠去。這大概是和甕棺有關的甕村這個詞句給我帶來的侵蝕力。當然,我在講課中並沒把它説出來。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創建期以及其後漫長的“自由時代”雖然隔着既大而且又寬的森林,以河的上下游而分的外部世界的人們,對於這個甕形盆地的新世界,本沒有發現這一事實,如果給以懷疑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一事實的確是不合邏輯的。即使思考一下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創建者飽嘗辛酸,受到溯而上的這條河的巨大抵抗,而且經過幾百年誰也沒有溯航行過,這也是奇怪的。可以想象到的只有一個,外部世界把我們當地的人看作雖然活着卻是走向冥府的人,雖然知道在這塊忌諱土地上有忌諱的人們在生活,既然把他們看作集體地葬於巨大甕棺的死者,那就只能敬而遠之。那麼,在這冥府裏繁殖的死者們的子孫們孤獨的和平,就純屬自然的了。

但是,如果這樣再讀一下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時候,就會發現,破壞人率領的創建者們的面孔和峽谷寺院表現得充滿活力的地獄圖完全相反,而是帶有冥府的晦暗陰濕的陰影,他們超過百歲的長壽,是把一旦死了的人決不看作死而是永無止境的另一形式的生。這些形象的確令人獲得新的認識,然而就整體來説卻讓人覺得陰森的氣氛很濃…

如果這樣考慮,那麼,情況可能是這樣的:“自由時代”末期,外部世界和村莊=國家=小宇宙之間開始,也就是遭受外部侵略的開始,此後的漫長時期裏,外部世界的人們和我們本地的人們,逐漸把他們之間一向看作生死攸關的互相視為異族的思想忘掉了。於是把我們當地看作冥府的甕地區,作為生命場所的外部世界,隔着廣大的森林,由溯行困難的河聯繫起來的兩個世界。這宇宙論式的構圖,對於外部世界的人來説,已經是本不能理解的了。那麼,從這一點出發而反過來推測,那就是説,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們對這宇宙論式的實也淡漠了,實際上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開始走上了如今這般衰亡的危機…妹妹,我用語言表達的是以下的事情。

就我們當地這一方來説,如有森林外部的人以某種形式來訪,整個“自由時代”的重要方針是把他們拉進共同體,把他們同化。看看我們當地“自由時代”的婚姻制度就馬上明白,從盆地以外來的新血統是寶貴的。創建者們開拓新世界的時候,就把自己關進了這沒有出口的地方,所以破壞人一開始就宣佈,要把我們當地人分成兩份,單純地分成峽谷種族和“在”種族也未嘗不可。而且決定只能在這兩族之間才允許通婚。這種措施對於後來嚮明治政府的户籍登記搞雙重製的花招也產生了影響。

妹妹,我還沒有談第三種族的事呢。我每次對別人談起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時候,總是意識到必須刪去一部分,或者着意剪裁,不然就無法談下去,這時我總是懷疑我這由父親=神官以斯巴達教育培養的神話與歷史的寫作者的能力。這種懷疑終於使我產生了恐懼:自己不能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全部寫完就死去。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妹妹,所以才向你求助,以信的形式表達我無論如何也要完成村莊=國家=小宇宙神話與歷史的願望。

我們當地的人在“自由時代”就打算堅持同外部世界隔絕,但是卻沒有像蟻獅在沙土上打個等候螞蟻掉進來抓住它那樣,在峽谷和“在”這個甕形盆地上制定措施等候外部世界來的人,等他們一面就把他們全殺死。當然,也不是一個外來也沒有殺,血腥的傳承上也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那時森林外部業已組織好武裝集團,即將入侵盆地,終於因為我們來了“自由時代”宣告結束而沒有鬧事。此事姑且不提,我們這片土地的歷史朝着新時代前進並沒有錯,而且,我們當地的人們無不以創建期和“自由時代”父祖輩明確顯示的諸般特為自豪,它通過我們當地全部的神話與歷史顯示了他們卓越的才能。但是生活在那個“自由時代”的人們接觸到外來者組成的侵略者集團的時候,也許此時此刻才意識到現在即將結束的“自由時代”的獨特價值。而且這種經驗像心理上的傷痕一樣留下來,我以為它使我們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常常自覺地意識到:現在我們即將喪失歷史上最好的時代。

“自由時代”最後期的人們的神傾向,對於其後出生的人們給以巨大的影響是無須多説的。

“既然是這樣的地方,那麼,對於最後生下來的孩子們其中之一的他這個人來説,他的受是特別的!”那位女演員沉思默想之後,把眼睛眯得更細地大發慨。

在這個發言中,自己直接被詠歎的導演,一直鬱悶地沉默不語,然而那瘦高個兒演員不得不再説幾句似地身而起。

“像這麼反來複去地妨礙講課,如果想開了就這麼進行下去,那倒也沒什麼,肯定也是演劇訓練。比如説,和忘記了時間溜走正好相反,也就是説,不讓時間停滯的實再保持沉默,成了邊説邊表現的訓練啦。”

“又是研究用喜劇技法靠情充沛的頑固腦袋的科打諢啦。”妹妹,僅僅告訴你這些齟齬,你一定會想到這個小劇團的男演員們和女演員的關係一定出現致命的分裂吧?但是緊接着這三個人協同一致,和初次相會時使我大為惱火時一樣,給我以極大的震動。事情是這樣的:瘦高個兒的長鼻子周圍一絲淺笑靜止不動,壯的漢子仰起他被胳膊壓出紅條痕的臉,女演員的眼睛眯得不能再細,三個人的行為居然一致,齊聲喊道:“接着講!別人一説你就什麼也不講的念頭趁早打消,別那小小氣氣的!”6妹妹,課繼續講下去,我説,外地商人們到我們這塊土地上來的路線並不是溯河而上,而是穿過森林,從那條運鹽的道路進來的,到達的時期是“自由時代”中期以後。這條易通道,本來是為了把必需的鹽運進來,其次是買進盆地裏不能生產的物資,再就是村莊國家小宇宙向外部派人而開拓的一條路。現在這條路已經被切成幾段,但是它的遺蹟猶在,比起獸道來那是不會讓人誤入岐途而且又容易找到。那是直對着四國島脊樑的那條山脈的最高處,蛇行前進達於高處的路。穿過這條道而到達外部世界的人肯定會有這種覺,彷彿在地底下左拐右拐地繞着彎,慢慢地升高。

妹妹,我和你談這些話的時候,不由得想起當年東彎西拐地穿過森林,在登上山之後的某條道路的一個地點,俯瞰盆地全境,現在想來那確實像個甕的形狀,似乎大青白碰上了一個不祥之物一般,覺得生於此地有些羞恥之。彷彿一眼就看透裏面滿一具四仰八叉的屍體…

外地的商人通過這條運鹽之路定期地進入盆地,他們的回頭貨是我們當地出產的木蠟。商人們逐漸更多地運來各類繁多的貨物,因而也就運走大批優質木蠟。關於蠟的民間傳説,就和各地傳説的積存生漆的池沼水底有龍是質相同的,不過關於蠟的傳説卻有充分的實,在四國山脈前邊的各村廣泛傳。外地的商人逐漸增多,儘管通過運鹽道路前來,不論地理上和政治上都帶有很大危險,但是商人的數量依舊增多。商人們每運出一批木蠟必定先帶進一批貨物來,所以終於把並非生活必需品的東西也帶進來了,甚至於武器!創建者們本來屬於武士階級,他們是帶着傳統的武器進入這盆地的。用火藥能炸掉大石塊和黑硬土塊就足以説明這個問題。當初他們連火器也準備好了。但是從創建期到“自由時代”實在是一個很長的時期,因此,老人們都預到,我們這塊土地正在或即將面臨新的轉換期。於是老人們認真地計劃着要把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武器更新一番。他們在什麼樣的水平上實現這一計劃的,在沒過多久成了從“自由時代”往下一個時代過渡轉機的事件上明顯地表現了出來…

外地商人甚至把藝人也領進來了!而且是居然組成一個劇團的藝人。他們的演出,使一直生活於封閉圈裏的青年們受到了幾乎等於危險的震動。於是,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老人不得不向藝人們堅決辭謝他們再來演出。父親=神官據傳承説,到“自由時代”的盆地只來過一次的藝人集體所演的戲是《龜井銘助起義之始終》,但是他也注意到該戲是不合時代的。這看法,父親=神官作為確定不移的集體記憶,因它和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本有相關的意義而傳達給我。

實際上藝人們演的只能算舞蹈一類的。來自外地的女人們演的舞蹈和音樂,對我們當地的青年人給以震撼。商人們帶領揹着木蠟的腳伕和藝人們離開此地的那天,有五個青年人從盆地消失了。幾乎所有的峽谷和“在”的青年人都強烈希望追隨藝人們而去,他們爭先恐後,但只有少數幾個人得到沿着隘路走出森林的資格。老人們還組織了追回烈競爭中失敗行的追蹤隊。商人隊伍因為有背木蠟的腳伕和女人,沒等越過山脈就被追蹤隊追上了。老人們託追蹤隊長帶給商人頭領的信上説,村莊=國家=小宇宙決定為逃出去的五個青年把他們各自熱戀的五個女藝人買下來。蠟商老考慮到以後的生意,只好答應。本來,這麻煩的種子是他們播下的。五個女藝人把樂器和服裝給朋輩帶回,便跟着各自選定的對象重返這深山窩裏像甕一般的世界…

“自由時代”的結束期終於來到。它的前兆是具有新面貌的來訪者陸續到達。這“自由時代”即將告終的時期是從這時候開始的:烈動盪時期,鄰藩鎮的武士們逃離藩鎮前往京都、大阪的旅程中,和前來易的商人一樣,從穿越山脈的小路進來,發現盆地的村落,於是把此地當作他們最早的中轉站。當年從四國山脈的對面,越過大山朝着這裏而來的破壞人和創建者們就是以這裏為起點,到達可以從河口開始溯行的港灣,但是他們並沒有把村莊=國家=小宇宙安置在這條通道上。此次武士們越過山脈之後,從一條普通道路的某一點拐進一條彷彿野獸出沒的小道,在原生林裏了路之後才找到通向我們這裏的近道。此刻想去京都、大阪而越過四國山脈前來的武士們,開頭就有意識地到村莊=國家=小宇宙來,所以到了之後就選定這裏為他們的中轉站了。至於他們為什麼找到這裏,據推測,他們很可能先從蠟商那裏得到情報,然後才動身直奔此地而來的。據我們當地的老人們估計,到達盆地的這幫武士們背後,很可能還有業已掌握此地有關情報的同夥們,所以就沒有簡單地出於保衞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目的,採取武力打擊的對策伏擊他們。本來,離藩鎮的武士們採取大幅度迂迴路線來到死衚衕的盆地,原因是他們逃出藩鎮的過程中,旅途上引起了不得不暫時避難的事件。如果考慮到這一點,接受他們,甚至給他們以經濟上援助,反過來為了防止發生危害村莊=國家=小宇宙獨立的事態而要求他們給以協助,這種易的可能是存在的。隨機應變,及時採取適當辦法,這就需要有外手腕了,完成如此重大任務的,就是當時只要十五六歲的龜井銘助。

以年輕的龜井銘助為中心,由老人們為副而組成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外團,在不允許峽谷和“在”人們與之接觸的情況下,同來到盆地的武士們會面。並且作好準備,如果武士們居心侵略,戰鬥團立即應戰,所以嚴訓練有素裝備齊全的青年們被他們看見。同時也要求大家注意,不要漫不經心地把這偏僻孤立的荒村累積的財富如何如何出去。實際上外團對於逃離藩鎮的武士們決不吝嗇。決定把追蹤武士們很好地打發走,所以預見絕對安全之後,厚待逃離藩鎮的武士們,讓他們住在峽谷,而且還為他籌措在京都、大阪活動的資金。維新之後,我們當地生產的木蠟之所以能夠壟斷了全國規模的易,而且輸出到海外,固然由於制蠟技術高超,但是,也多虧越過山脈之後的運輸途中給以庇護和援助的人們,明治政府身居高官的人們之中給以關照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外團之所以能夠機智地判斷他們封閉的生活圈外部的政治形勢,遇事拿出妥當的處理辦法,實際上他們不僅從前來作生意的商人那裏得到情報,我想,他們還曾經積極地向外部世界派出過留學生。年紀輕輕就受到重用的龜井銘助,可能就是有這種經驗的代表人物。他少年時代的留學生活,我以為和他成年之後的起義,以及隨後亡命於京都、大阪,並且在那裏搞地下工作,都有密切關係。如果我這想象是正確的,那麼,雖然有勇無謀的行為導致他被關進監獄終於死在獄裏,但是隻要細看他的個人形成史,就會發現,他和京城的權力掛鈎,從而超越藩鎮權力的構想,確實有其深厚源的。

魚井銘助和輔佐他的老人們組成的外團,對於自稱為了前往京都、大阪而離藩鎮終於來到盆地,然而政治行動計劃卻漏百出的人們,卻以嚴厲的態度對待。那些人説是去京都、大阪是為了搞革命運動,但是他們現在成了告密者,向四國山脈這邊的藩鎮權力機關揭發這裏是避世的荒村,這對於保衞來説是很重要的事。用新式武器嚴格訓練過的青年人組成的戰鬥團擔任了這項任務。

對於這一事件,在以暗示形式類似民間傳説的傳承中,指的就是建設在峽谷共有土地上,不久破壞人回來就生活在那裏的大倉房發生的事件。有一次,十名武裝人員出現於盆地,他們把好心給他帶路的孩子們當作人質,鑽進大倉房固守。那裏是寂寞的當權人物破壞人生活之處,基本上是一個難以攻進去的小城,而且大倉房儲備的糧食,對於不可能期待外部世界對於我們給以支援的歉收、顆粒無收的災年,必須賴此度荒的本地來説,是絕對不能燒掉或遭到污染的。何況現實生活既需要它,而且也具有象徵意義。既要完好如初地保住大倉房,而且還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究竟採取什麼戰術?於是決定對於武裝齊備又拉去人質的兇漢首領行騙,説峽谷有一家的姑娘和他們的人結婚,婚禮必須由他對新娘、新郎致祝詞。婚禮辦得既隆重又熱鬧,就在婚禮進行中把那首領和他的同夥全都斬殺。這次行動充當囮子的新娘後來長壽,能詳談她晚年生活情況的大人們,我在孩子時代隨處都有。她當時的年齡還不能算姑娘,只是一個少女,那首領在發表祝詞中受到襲擊,混戰中她腿部受了誤傷而落下了殘疾。她終生未嫁,給鄰居幫忙作些簡單的活,一個人過她的子,大人們談起她來時,彷彿她剛剛離開大家,沒有一個人不懷念她。

因為是孩子聽來的民間傳説式的傳承,把這話改放在“自由時代”末期的歷史環境裏再看,其輪廓就更具體而清楚。這幫兇漢們起初也是為了到京都、大阪搞革命運動而逃離藩鎮的,他們一路上為了躲避追蹤隊而來到盆地。但是他們在這裏受到客人般的接待期間,已經喪失了去京都、大阪的意志,成了只想賴在我們這裏白吃飯的人。儘管老人制止,但是孩子們不聽,和他們混得很,結果被他騙為人質。兇漢們的首領中了假婚禮的計,對於那個一眼就看得出卑鄙齷齪,然而卻一心想跟盆地的姑娘喜結連理,夢想憑這婚姻關係取得留在此地的權利,給他一個媳婦,對他來説豈非難以抗拒的誘惑?這幫化為兇漢的武士在此作客期間由龜井銘助負責接待他們,他是個年輕人,所以察青年人心理,據此確定戰術,果然一箭中的。

但是龜井銘助以其卓越的對形勢的判斷力和外手腕完成的巨大的任務,還是“自由時代”即將告終的時期,那時,我們當地遭逢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危機是從我們這塊土地被下游整個域的農民武裝暴動全部佔領開始的,實際上他們明明知道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存在,但是他們稱我們這裏為甕村,把我們這裏看作決不能涉足的忌之地。

維新過程中發生的三個武裝暴動之中,龜井銘助在這最早的武裝暴動中所起的作用,和下一個武裝暴動,也就是把他作為主謀者而受到藩鎮權力嚴厲懲處的第二個武裝暴動正好相反。他在第一次的武裝暴動時,是暴動者和藩鎮之間的仲裁人或者調停人,和藩鎮權力並沒有對立抗爭。但是也不能單純地説他的作用在第一次暴動時期站在藩鎮一邊,替鎮壓暴動出了力。如果實際上確實那樣,三十年後同屬原來的農民,不可能讓銘助在新的暴動中發揮重要作用。第一次農民暴動時的銘助,在造反的農民力量和藩鎮權力之間,以及和山脈那邊的相鄰藩鎮的影響力之間,使複雜的力量關係達到平衡的人。農民是這麼評價他的,藩鎮權力也同樣信任他。如此這般的龜井銘助,在第二個農民暴動中他參加到農民隊伍裏了,所以藩鎮權力要堅決懲治他。

龜井銘助對於從峽谷出的河一帶兩個暴動,從表裏兩個方面給予了影響。而且他死於監獄以後發生的第三個暴動,甚至維新之後的“抗税暴動”也把龜井銘助聯繫在一起,是因為凡是對於暴動有表裏兩方面經驗的人,就要考慮第三起暴動該怎樣進行,以此為契機,農民們決定了最後一次暴動的戰略戰術。

第一個暴動,對於村莊=國家=小宇宙的人們來説,就像早晨起來看見夜間的一場大雪覆蓋了山川大地一般,全是外來的人,想抵抗已經來不及了。這是遠從創建期以來巨大的異變,但是當人們發覺的時候,暴動的農民像洪水一般漫了進來,而且,來自下的仍在溯而上,向盆地湧來。那陣勢,與其説它是農民暴動,倒不如説它是原始武器武裝起來的農民集團以大規模陣勢突然進駐更恰當。父親=神官説,到盆地來的農民足有一千人之多。因為人數之多超過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總人口幾倍,所以本無法抗拒。只是因為飯給做晚了,盆地便遭搶劫。

這個暴動隊伍和逃離蕃鎮前往京都、大阪搞革命運動的人們目的相反,他們是傾巢出動逃往相鄰藩鎮。他們在這裏臨時設營佈陣,然後由鄰藩權力機構和本藩敦促農民返鄉的權力機構展開涉。農民不管暴動是否能夠成功,反正農民逃離他們終生耕種的土地的暴動相繼蜂起,最大的願望便是如何才能更快地向鄰藩管轄之內移動。暴動隊伍把我們這片土地當作此項移動的中轉站和補充給養的基地。而且暴動的千餘農民大隊伍全是順着河溯行而上的。這條道路是當年破壞人領導之下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創建者們歷經千難萬險,溯而上,炸掉大石塊等等之後,又遭逢五十天大雨,很難再次有人循此到達的那條河道。從創建期開始直到現在即將告終的“自由時代”的整個期間,傳承上從來沒有提到過哪一個人順着這條路進入我們這片土地,然而,暴動的農民就是沿着這條不是路的路進入峽谷和“在”整個區域的。

暴動集團進駐我們這裏,並不是他們逃往鄰藩領內過程中偶然發現我們這個偏僻荒村的。暴動軍團整隊進入盆地,它的成員並不是每個人有掠奪行為。描畫這次暴動的畫卷,父親=神官曾把倖免散佚的一部分給我看過。畫卷也許本來就是唯一的一張。那上面畫着破壞人雖然年逾百歲依舊鍛鍊他那仍在成長的身體,在俯瞰峽谷的山頂處懸崖上,就在大白楊之下足有十鋪席大小的平台上大擺宴席的盛況。客人是暴動的頭領們,作陪的是我們當地的老人們。顯得特別年輕真像個少年一般的龜井銘助也畫在上面。主客雙方毫無拘束地推杯換盞,從那多層食盒裏抓顏鮮亮的乾果或乾燒的下酒菜。畫面下方,峽谷的風景盈幅,隨處可見暴動的農民宿營的小屋,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姑娘媳婦們來往不斷地運吃食和酒,整個場面就像過節一般歡樂祥和。

當然,這是一次歡樂祥和氣氛肯定藴涵着強烈緊張的令人頗奇妙的興高采烈的聚會,聯繫我前不久才知道的對我們此地稱之為甕村這一稱呼,妹妹,我不能不想到值得懷疑的以下事實。暴動的領導者們,對於這條河的腹地之處的盆地,遙遠的以前就知道這裏雖屬荒村僻壤,然而卻藴藏着極為豐富的物產。他們外界人把這裏稱為暗喻冥府之意的甕村,看作諸多忌之地,所以才沒有到這裏來。但是,按祖宗代代相傳的條條框框已經活不下去的時候,當他們想到採取行動,從本上推翻那些條條框框的時候,他們暴動軍團就甘冒忌,有意識地向着甕中冥府進軍了。

從村莊=國家=小宇宙創建期直到“自由時代”始終一貫同外界隔絕的局面一下子被打開了。使這裏上升到地形學的位置,暗喻的忌下降到無足輕重地步的一千多農民,把進此地作為別無選擇的最後行動,彷彿完成一項重大儀式一般開始了集體行動。因此,這對於他們來説,可能會想到自己是在祖宗代代忌的領域,也就是在等同冥府的甕中吃飯,喝當地釀的酒,已經是不容爭辯地陷自己於污穢的境地了。

凡是畫上畫的峽谷和“在”的人們同暴動的農民無不這樣和睦親切,但是實際他們把這裏當作中轉站和給養基地,足足閒居三天,據説,暴動集體的人雖然穿過山脈而去,也沒有被鄰藩趕了回來,其次,為了作好聯繫工作已經提前派人出去了,這三天就是為了等候他們的迴音而花費掉的。但是第三天,他們發現,把他們當作造反的本藩鎮有五十五支步槍的武裝追蹤隊,在九十九道彎登山道路的高處布好陣勢。這情報還沒等到傳遞到峽谷的暴動隊伍指揮部,藩鎮武裝的指揮人員就下山奔峽谷而來了。

一隊武士出現於“在”通往峽谷的道路上時,和標誌着穿山小路的同森林相反方向的斜坡上,在覆蓋峽谷全長的距離上早已水平地散開的步槍隊一齊開了火。驟起的藍硝煙明明白白顯示了隊員的所在位置。藩鎮追蹤隊的領導也罷,暴動集體的成員也罷,無不大吃一驚,趕快卧倒,雙方大幹一場的威風立刻大減。兩個營壘之所以都大為狼狽,是因為雙方都知道開槍的不是自己一方的人。但是,那槍聲又不是他們雙方出於誤會的僅僅出於鳴槍恫嚇。這個步槍隊原來是破壞人組織的,也就是屬於村莊=國家=小宇宙戰鬥團的。因為創建期溯而上時,炸掉大石塊和墨硬土塊的破壞人是火藥專家,當初由他組織起來給他的接班人率領。戰鬥團在暴動集體進駐他們這裏的時候,立刻從峽谷撤到森林裏,按龜井銘助和老人們的指示,必要時以游擊隊從側面攻擊暴動集體,並且作好戰鬥準備。藩鎮的武士團出現時,是龜井銘助向他們下達開火命令的。總而言之,談判伊始,作為媒介者,先對他們雙方施以恫嚇。

我們當地出現於外部世界的歷史而顯示其作用,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一聲令下一齊開槍,使兩個營壘為之震動,到必須重新考慮問題,這時,龜井銘助就把居間調停的任務攬到了手,而且認真去作。銘助和老人們找到藩鎮權力的代表者們那裏,把他們請到峽谷共有地上的大倉房。暴動集團的主要人物已經等在這裏。藩鎮權力和暴動集體的代表一致推舉銘助和老人們居間調停。暴動的一方在人數上佔壓倒對方的多數,但是在險峻的隘路上只能單排前進的情況下,如果有五十步槍的隊伍埋伏在山路兩側,那樣的戰鬥對他們是十分不利的,這一點他們很清楚。至於藩鎮權力代表這一方,他們也很清楚,假如暴動隊伍下定決心以峽谷為據點固守下去抵抗到底,那麼,光靠目前在藩鎮境內待命出擊的追蹤隊是壓不住暴動隊伍的。

於是由龜井銘助和老人們提出的停戰協定上規定的條件是:暴動集體就地解散,人員各歸各村,藩鎮權力代表者考慮暴動者一方的需求,不給以報復的處罰。實際上,對於暴動的主謀者也並不是本沒有給以處罰,不過藩鎮代表悄悄地接受了暴動者要求的各項條款,可以説這是藩鎮代表明顯讓步的協定。但是,藩鎮雖有所失卻因此而大有所得,這就是,把一個經營得物產豐富,特別是蠟的生產力非常之高的一個村莊置於自己的統治之下了。這樣,村莊=國家=小宇宙的“自由時代”從此告終。

7妹妹,我們本地對龜井銘助的評價認為,對於藴藏着往往有可能逆轉的活動的事,比如説只要看看對這第一起農民暴動的處理就能理解。暴動的一千多農民和藩鎮追蹤隊的衝突勢必以我們這裏作為主戰場一決雌雄的時候,把我們的鄉土從這場危機中救了出來。但是也正因為此舉,卻使我們的“自由時代”輕而易舉地結束了。肯定從那時起村莊=國家=小宇宙對他就有過批評,原因是龜井銘助所完成的事具有多義的意義,引伸地説,這也表明了他在作人的本問題上就有多義。後來這種批評越來越深入,終於把他推到稱之為銘助老兄的“晦暗中的神”境地。藩鎮權力也認為,年輕的銘助已經是個萬萬不可疏忽大意的人,關於這一點還有另一個傳下來。據説:農民暴動之後,來自藩鎮的包括諸侯的家臣之長在內的高級官僚們首次視察盆地這一天,龜井銘助預先佈置好,在圍繞峽谷的兩座山半山各個地方大放焰火。銘助説這是接藩鎮權力代表誠心表明恭順之意的焰火,但是,這個佈置和那次農民暴動的代表和追蹤隊首領們會面時放槍的地點大致相同,純粹是一種計策。而且,當焰火升空時,年齡和少年幾乎相仿的龜井銘助,對於此起彼伏巨大響聲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一般歡呼雀躍…

“你是這樣評價龜井銘助雙重意義的格。於是,我們劇團的人有的就覺得有趣,相信你的評價。但是,正因為我作為和他屬於同一家譜,和他有血緣關係,所以對於給予龜井銘助的積極評價反倒持懷疑態度。”這位導演似乎經過一番深思慮之後才這麼説的。妹妹,這時我暫時屏聲靜氣而且有意識地欣賞導演那略顯疾促的呼,我們在沿運河的供遊人散步的道路上漫步。

“我在第一起農民暴動的處理階段,並沒有覺得龜井銘助把複雜而深沉的人格展現出來。但是,正如我在同諸位演員所説,他在第二起暴動所起的作用,以及受去世的銘助影響而舉行的第三起“血税暴動”中,那是誰也無法否定他那獨特的風采。我們當地稱他是一頂高帽子就足以使之得意忘形的那種人,他發揮了令人難測的才能,他善於推廣運用自如的戰略戰術,使掌握他這種戰略戰術而戰鬥的農民終生用不盡,使它徹底地活在他們的心裏。”

“不過説龜井銘助喜歡戴高帽子可不大對頭,是不是充其量不過是無政府主義才子而已?我雖然是搞戲劇的,但是我可不因為他是農民暴動的領導者就把他當作喜歡戴高帽子的人,也不把他評論為演技派。你也説過,調停第一起的農民暴動時“自由時代”乾脆告終這一事實本身,對它就有各種各樣的批判,但我以為那是敗北主義。”

“如果我們這塊土地上依然是‘自由時代’,還照舊走那條封閉下去的道路,那就會使一千多暴動的農民全被待機於藩鎮境內的洋槍部隊消滅乾淨,然後我們當地的戰鬥團再消滅獲勝的追蹤隊殘餘人員。但這種事現實中能做得到嗎?龜井銘助當然看得出這本不可能,所以斷然下定決心結束這‘自由時代’。這種情況之下你還能説是敗北主義嗎?銘助把我們這塊土地編入藩鎮權力管轄也是被迫無奈的,後來證明也只有這麼辦才行。當然這並不是説未來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再前進一步,聯繫後來發展到第三起暴動的歷史脈絡,就不能不説龜井銘助政治上的判斷是極為出的。就‘自由時代’的結束來説也是如此,在這之前多年來我們這塊土地只是個荒村僻埌,處於藩鎮權力之外,以那種方式編入藩鎮,僅就概不追究以前的責任這一點來説,導致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是恰好表明龜井銘助的外能力卓越麼?而且,銘助一旦站在反權力一側時,他的實踐也十分乾脆利落。第二起暴動的圓座墊形狀的旗幟,現在仍然保存在新制中學裏,你大概看見過吧?”

“我對於圓座墊式的扁圓狀,因為前不久才知道外界稱我們這地方為甕村,所以曾經再一次思考它。我認為龜井銘助肯定知道‘甕’這個名稱,對於這個名稱暗喻的內容,他的理解也和我們當地人完全一樣。雖然人們稱之為圓座墊形扁圓狀,但不是圓座墊形的。這一點,和別的地方暴動旗幟上所畫的圓墊形扁圓狀是不同的。我注意了,那是甕狀的。把圓座墊扁圓狀的村名畫成圓環,是為了招引暴動的人,這大概是為了表示平等地分擔責任吧?但是龜井銘助的扁圓形上,在圓圈的周圍寫的村名裏,暴動口號的結尾處明確地寫上吾和地的村名。沒過多久,龜井銘助受到藩鎮權力特別追究,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了。毫無警惕地寫上村名,這是為了什麼?我一直是放在心上的。但是把羣起暴動的各村村名排成甕的樣子,其中把我們的地名包括在內,我是通過甕棺的暗喻理解的。這是銘助再度向自暴自棄的農民誇示冥府的力量,幽暗的力量,企圖以這種形式勵他們。這樣一想,就找來懷有這種構想的人所寫的自白書讀了一遍。但是這些東西無非是毫無丈夫之氣,可憐巴巴地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正式參加了暴動黨徒一夥,自己前往集合地點時,集會已經開始了,等等,只是反來複去地哭訴這些話而已。”

“你説的這哭訴式的自白書,在他一生的經歷中,就寫這個東西的時間來説,這樣陳述是不是最合適?可是進了監獄他的風格大變,和以前是完全對立的,寫下來的全是強而有力的話。那是一封極秘密的信,要求用槍武裝的人們風湧而起,向我們這塊土地進軍。此志未遂他就死在獄裏了。在給你的祖先當時他的家屬的信上,他發誓説,如果自己死在獄裏,體雖死然而靈魂仍留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決不升天。實際上,留在地上的銘助的靈魂指導了第三起暴動,而且,因此終於使三起暴動無不具有重要意義,這樣説決非荒唐無稽的話…”解決第一起暴動的時候,對於農民提出的要求,藩鎮權力只接受了微乎其微的一部分,暴動提出的所有問題,沒有成為藩政改革的方向。然而對於這次暴動持温情的一派,後來終於失掉勢力。而且,站在他們一邊的藩鎮頭領最終被命令隱居於江户①一帶。這位藩鎮頭領在任期間曾把龜井銘助請到城裏,就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文化水平,發表了一通滑稽話。銘助煞有介事地講的一番話是這樣的:“悄悄地定居在盆地的祖先,是長曾我部②的遺臣,都是深受相應的文明薰陶的人,在長期同外部世界隔離的生活之中,文化上倒退了。照那樣子生活下去,我們恐怕要退化到猴子那種地步。因為藩鎮寬大為懷,把我們拉回到文明世界裏,實在值得謝。雖然太晚了,好在沒等到退化到最後就給拉了回來,真是幫了大忙。我們跟藩鎮老爺以及高官們要求接受我們,可是費了大事,辛苦備嘗啊。為了遷就盆地上文明退化的人們那種水平,實行語言簡化方案,規定專人負責,讓他當作終生事業幹下去。本來,完成的簡化語言為數不多。比如説,狗稱作‘汪’,貓稱為‘喵’,天上飛的都叫‘波波’,水裏的全叫‘突突’。這種簡易語完成的時候,三歲童子能説的話之外全都放棄,我們的語言先實行最單純化。但是山坳裏的百姓們還是需要更復雜更多的語言吧?”——①即現在的東京——譯註②即:長曾我部元親(1539—1599)。戰國時代武將。長曾我部國親之子。曾任宮內少輔,土佐的諸侯。兼併四國之後降於豐臣秀吉,為秀吉征伐九州大賣力氣。曾兩次率兵攻打朝鮮——譯註。

把藩主擱在江户城外,讓他閒起來的新勢力新規定了稱之為“户口税”的人頭税。

“户口税”對於我們當地人來説是最殘酷的税。長期以來獨立於藩鎮權力之外,因而財富積蓄豐厚的地區的“户口税”一户的税等於普通村一百户的。權力控制之下的民眾因為户籍登記沒有思想準備,所以此時彷彿遭到致命的一擊。這種政治思想通過如此辛酸經驗,是龜井銘助以下我們當地的人們所共有的。

為了對抗以這“户口税”為頂峯的新強硬政策,所以才制定新的第二起暴動計劃。主要構想和當初第一起相同,但龜井銘助給它換上了新的方向。具體地説就是按以前的行動計劃行事,以沿河一帶的我們土地作為前進基地,在那裏整頓齊備,然後一舉越過山脈。要求大家在武士們的追蹤隊在藩鎮邊境集結完畢之前就展開電擊作戰。對於這個構想,龜井銘助後來作了的改變,在作戰會議上,他講的一番道理的確很有龜井銘助特的。

他認為,第一起暴動既然沿河溯行而遭到失敗,第二起暴動就要把上行下行調換一下,非得反方向而行不可。這就是説,理所當然地必須順河而下。暴動成功與否,並不是靠人的智能預先計算到的。而且超過人類智能但與人有關的還有天地、左吉、上下、陰陽、明暗,開始是天,其次必然是地,上在先,其後必是下,依序反覆地試驗下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掌握人智之外的東西發展趨勢。龜井銘助的此項主張,經過一番論戰終於取得優勢。

銘助決定了戰略大綱之後,立即研究並制定了經過深入而周到考慮足可隨機應變的戰術,付諸實行。既然所有過程的周到準備全是在他心指揮之下進行的,所以在暴動的實行階段他是否參加就並不是主要的了。參加暴動集會的農民們稱自己是黨徒人,他們自己做了表示自己處境十分困難畫着小o圖案的小旗,揮舞個不停。但是,黨徒人每人都到場參加同藩鎮的涉,然而只讓他們高呼口號:“別上當!別上當!”除此之外不得發言。黨徒人必須這樣喊叫着,直到黨徒人的代表們拿到撤消增税、撤消新税的“保證書”為止,一直監視現場。

暴動不是朝着我們這裏溯而上,而是沿河下行。對於這一點,暴動之後下游各村批判龜井銘助説,他這是為了保護他本村免遭塗炭。但是,這一戰略轉換,以及全部家當裝在草袋裏背在身上全家參加的新戰術,使參加暴動的各村村民一致奮起,大大增加了力量。

沿河而下的暴動隊伍新的目的地是同藩鎮相鄰的另一個藩鎮的領地。它不是山那邊的大藩,本來是因為親戚關係通過這個藩的藩主領地進行隔藩上訴,才能實現同藩鎮權力直接涉。過藩境的河時出了事故,暴動隊伍丟了不少人,不過仍然達到隔藩上訴的總人數必須達到一萬八千名的限額。這個暴動隊伍在鄰藩官僚在場之下,藩鎮權力的代表和龜井銘助之間展開了一場舌戰,同時又追加新的要求:參加暴動的各村劃作鄰藩領地,或者暴動的農民放棄他們的土地遷入鄰藩成為它的藩民,同時提出請願:讓閒居於江户的温情派舊藩主官復原職。這樣,這次暴動就不能不由幕府介入了。

“暴動成功,要求的‘保證書’終於得到了。暴動的農民及其家屬平安無事地各歸各村。到這一階段為止,龜井銘助獲得全面勝利,甚至出版了你手頭就有的描寫銘助超人般領導才能的印刷品。但是,銘助為什麼怕追究責任而從藩鎮領地出奔,暴動本身沒有受到任何指責,他一個人卻成了當局的眼中釘?他又為什麼寫了那滿滿哭訴的自白書?他説,有人説他侵暴動經費在京都過着奢侈生活,純粹是為了孤立自己而造的謠言,這在可憐巴巴的自白書上也是這麼寫的。也許這是用文字進行抵抗的活動吧,然而他並沒有滿足於這個水平,他銘助萌發了奇怪的想法。他認為從京都的皇族之家到天皇之家都是高踞藩鎮權力之上的,打通關節就可堂而皇之地回到我們當地。事實上這時他已經公開宣稱藩鎮權力無權干涉他,他居然讓他的僕從唱着進行曲大搖大擺地走進藩鎮領地。我想,此時銘助的中心思想中,始終必須固守的據地就是我們這片土地。由於他的奔走,這片土地以最小的犧牲被藩鎮權力收,同樣,因為他的努力,第二起暴動大家都免於遭受災難,然而就現狀來説,遠不是‘自由時代’可以相比的。使‘自由時代’落下大幕的當事者銘助雖然受到批判,但是我認為他才是從我們當地的創建期直到‘自由時代’最有獨創見解的人。作為我們當地負責外人員,開誠佈公也不能取信於人的懊惱,恐怕是很深的,正是這個緣故,銘助終於從他的亡命之地,讓他的私人樂隊演奏進行曲,打着他的呼籲書,進入藩鎮轄區,儘管他知道他一面很可能被投進監獄,但是他也概不計較。這首先表明,銘助考慮到我們這片土地,必須使它從創建期經過“自由時代”而發展起來的命運回到原來的軌道,並且強烈希望如此。難道不是這樣麼?銘助和天皇之家的權威掛上鈎,和藩鎮權力對抗,主張我們這片土地是個獨立的存在,帶上小型軍樂隊搞示威遊行,直抵藩主邸城之下。而且龜井銘助向外部世界公開宣稱,我們這地方有獨特的歷史,屬於例外的地方,這一點成了我們當地給以嚴厲批判的本理由。銘助獄死前不久以信的形式發出指令,讓人們從‘’裏把隱藏的武器拿出來組成武裝戰鬥團,把自己從獄裏劫出去。銘助生前寫的這封信終於沒有到我們同志之手。他獄死之後,他寫下來的許多文件都送到你家去了。即使父親=神官給我講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時也説,這是龜井銘助所看到的最後的幻影。民間傳説式的傳承中説銘助是發瘋而死的。幽暗的神龕中銘助老兄可怕的形象,足以證明他是在獄中瘋死的人。不過我以為龜井銘助始終是一身正氣的。遍訪京都的銘助,估計到維新即將到來,不僅藩鎮,幕府也難免垮台的大變動就在眼前的時候,他想到的是,應該想方設法使我們這塊地方恢復到‘自由時代’獨立的世界。於是他號召,要從‘’裏把槍挖出來,組成戰鬥團把領導奪回來。他一定意識到,在這成敗在此一舉的時刻必須如此。只是他的信沒有拿到外面去,在這期間銘助必然地死在獄裏了。此後整整三年,興起了維新。”

“我覺得不能説甚至維新本身也是銘助的思路中就有的吧?”

“…但是維新之後四年,第三起暴動可是大大發揮了已經去世的銘助的戰略戰術威力呀!他獄死之後,把他獄中寫的各種文獻送到你先祖家裏去了,我們當地的領導們認真地讀了它,形成了他們的思想。他們以供奉銘助老兄的名義供奉龜井銘助的在天之靈這一事實本身,就説明了藩鎮權力之下紀念他是從兩重意義方面考慮的。難道不是這樣麼?第三起所謂“血税暴動”把中央派遣的郡令得自殺,宣示的目的完全達到。徵收“血税”的據是户籍及其有關文件,居然把它全部燒燬,這事情的背後也説明了,只有我們本地實行的秘密制度的户籍登記虛作假確實存在。這兩重意義的戰鬥展開方式完全是銘助構想的。因此可以説,銘助使我們這塊土地從創建到‘自由時代’的獨立,至少恢復了一半。它雖然半明半暗的獨立,然而我仍然認為那是一項巨大的事業。當然有像原重治那樣,被户籍上虛作假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壓垮,終於成了‘牛鬼’,但是我想到,以龜井銘助的構想為基礎,這個體系曾經大放光采,就覺得給了我以力量。我雖然是户籍登記的虛作假徹底失敗的五十天戰爭剛一結束出生的,不過因為和我妹妹是雙胞胎,户籍上做手腳就更容易。我覺得這倒是我這樣生活下去的本條件。”8妹妹,我給年輕的導演和演員寫演出台本又給他們上課,作為回報,所以他們請我到那大倉庫兼排練場參加宴會。這宴會定的時間是上午三點開始,從這麼早就開始的原因是演員們和準備這個宴會的時間有關係,因為他們都在業餘打工。他們打的什麼工呢?從他們打工的所在帶回來的吃食、啤酒,以及他們來不及卸裝的化裝立刻就能明白。女演員臉上厚厚地化了一層妝,但是那服裝卻是軍隊護士的打扮,男演員穿的是大本帝國陸軍的軍服。這就是説他們在軍隊酒館當女服務員和侍應。而且他們還不僅當女服務員和侍應,還要作餘興表演,那樣賺的錢就會多一些。據他們煩躁然而不無得意的談述,他們三個人大唱軍歌,而且又歌又舞。他們還想受僱於龜井銘助,給他當軍樂隊,隨叫隨到。具體地説,這也是為了將來的演劇作準備的行動,即使這次的宴會費也是打工籌措的,他們不久就實行和演戲無關的打工項目。他們每唱一個軍歌,一定像以前訓練的那樣,大喊一聲“叭!”大大震撼了軍隊酒館的客人們。我們這次宴會上,他們也常常站起來,以直立不動的姿勢,然後一起喊:“叭!叭!叭!”導演、男演員們、女演員逐漸興奮,而且以令人驚奇的心平氣和以及滿懷信心地説了下面一段話,妹妹,這話我以為特別應該傳達給你。

“到現在為止,效果最好的就是這個‘叭’而已。但是,過不多久我們就不僅把原重治和龜井銘助搬上舞台,而且把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上出現的人物全部戲劇化。然後回到峽谷去,在蠟倉庫的舞台上演出。演出的期間要長些,足足連續上演一個星期。到那時候你會看到,我這個人還有幾下子吧?會看到峽谷和‘在’衰亡標誌、最後生於那裏的孩子們之中的一個孩子的實力吧?”妹妹,也許不過是我個人的想法,使人明顯到有龜井銘助血統的這個年輕人,終於在戲劇的空想給他帶來的興奮之中,叉着兩條腿,面對寫村莊=國家=小宇宙神話與歷史者連想都沒有想過的我,表明瞭如下想法,為了響應他的設想,不僅他的少數鋭同志,連我也連喊三聲“叭!叭!叭!”

“在峽谷上演的時候,特別希望你的孿生妹妹,帶着據説已經恢復到狗那麼大的破壞人來看戲。龜井銘助不也是在破壞人處於那變動時期復活時的一種表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