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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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的一個清晨,我發現一隻狼蛛在地上織一個絲網,大小和一個手掌差不多。這個網很糙,樣子也不美觀,但是很堅固。這就是它將要工作的場所,這網能使它的巢和沙地隔絕。在這網上,它用最好的白絲織成一片大約有一個硬幣大小的席子,它把席子的邊緣加厚,直到這席子變成一個碗的形狀,周圍圈着一條又寬又平的邊,它在這網裏產了卵,再用絲把它們蓋好,這樣我們從外面看,只看到一個圓球放在一條絲毯上。
然後它就用腿把那些攀在圓席上的絲一去,然後把圓席捲上來,蓋在球上,然後它再用牙齒拉,用掃帚般的腿掃,直到它把藏卵的袋從絲網上拉下來為止,這可是一項費神費力的工作。
這袋子是個白的絲球,摸上去又軟又粘,大小像一顆櫻桃。如果你仔細觀察,那麼你會發現在袋的中央有一圈水平的摺痕,那裏面可以
一
針而不致於把袋子刺破。這條折紋就是那圓席的邊。圓席包住了袋子的下半部,上半部是小狼蛛出來的地方。除了母蜘蛛在產好卵後鋪的絲以外,再也沒有別的遮蔽物了。袋子裏除了卵以外,也沒有別的東西,不像條紋蜘蛛那樣,裏面襯着柔軟的墊褥和絨
。狼蛛不必擔心氣候對卵的影響,因為在冬天來臨之前,狼蛛的卵早已孵化了。
母蛛整個早晨都在忙着編織袋子。現在它累了。它緊緊抱着它那寶貝小球,靜靜地休息着,生伯一不留神就把寶貝丟了。第二天早晨,我再看到它的時候,它已經把這小球掛到它身後的絲囊上了。
差不多有三個多星期,它總是拖着那沉重的袋子。不管是爬到口的矮牆上的時候,還是在遭到了危險急急退入地
的時候,或者是在地面上散步的時候,它從來不肯放下它的寶貝的小袋。如果有什麼意外的事情使這個小袋子
離它的懷抱,它會立刻瘋狂地撲上去,緊緊地抱住它,並準備好反擊那搶它寶貝的敵人。接着它很快地把小球掛到絲囊上,很不安地帶着它匆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在夏天將要結束的那幾天裏,每天早晨,太陽已經把土地烤得很熱的時候,狼蛛就要帶着它的小球從底爬出
口,靜靜地趴着。初夏的時候,它們也常常在太陽高掛的時候爬到
口,沐浴着陽光小睡。不過現在,它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另外一個目的。以前狼蛛爬到
口的陽光裏是為了自己,它躺在矮牆上,前半身伸出
外,後半身藏在
裏。它讓太陽光照到眼睛上,而身體仍在黑暗中;現在它帶着小球,曬太陽的姿勢剛好相反:前半身在
裏,後半身在
外。它用後腿把裝着卵的白球舉到
口,輕輕地轉動着它,讓每一部分都能受到陽光的沐浴。這樣足足曬了半天,直到太陽落山。它的耐心實在令人
動,而且它不是一天兩天這樣做,而是在三四個星期內天天這樣做。鳥類把
伏在卵上,它的
能像火爐一樣供給卵充分的熱量;狼蛛把它的卵放在太陽底下,直接利用這個天然的大火爐。
這些小狼蛛出來以後,就爬到母親的背上,緊緊地擠着,大約有二百隻之多,像一塊樹皮似的包在母蛛身上。至於那袋,在孵化工作完畢的時候就從絲囊上落下來,被拋在一邊當垃圾了。
這些小狼蛛都很乖,它們不亂動,也不會為了自己擠上去而把別人推開。它們只是靜靜地歇着。它們在幹什麼呢?它們是讓母親揹着它們到處去逛。而它們的母親,不管是在底沉思,還是爬出
外去曬太陽,總是揹着一大堆孩子一起跑,它從不會把這件沉重的外衣甩掉,直到好季節的降臨。
這些小狼蛛在母親背上吃些什麼呢?照我看來,它們什麼也沒吃。我看不出它們長大,它們最後離開母親的時候,和它們剛從卵裏出來的時候大小完全一樣。
在壞的季節裏,狼蛛母親自己也吃得很少。如果我捉一隻蝗蟲去餵它,常會過了很久以後它才開口。為了保持元氣,它有時候不得不出來覓食,當然,它還是揹着它的孩子。
如果在三月裏,當我去觀察那些被風雨或霜雪侵蝕過的狼蛛的的時候,總可以發現母蛛在
裏,仍是充滿活力的樣子,背上還是背滿了小狼蛛。也就是説,母蛛揹着小蛛們活動,至少要經過五六個月。著名的美洲揹負專家——鼴鼠,它也不過把孩子們背上幾個星期就把它們送走了,和狼蛛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揹着小狼蛛出征是很危險的,這些小東西常常會被路上的草撥到地上。如果有一支小狼蛛跌落到地上,它將會遭遇什麼命運呢?它的母親會不會想到它,幫它爬上來呢?絕對不會。一隻母蛛需要照顧幾百只小蛛,每隻小蛛只能分得極少的一點愛。所以不管是一隻、幾隻或是全部小狼蛛從它背上摔下來,它也決不為它們費心。它不會讓孩子們依靠別人的幫助解決難題,它只是靜靜地等着,等它們自己去解決困難,事實上這困難並不是不能解決,而且往往解決得很迅速、很利落。
我用一隻筆把我實驗室中的一個母狼蛛背上的小蛛刮下,母親一點兒也不顯得驚慌,也不準備幫助它的孩子,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那些落地的小東西在沙地上爬了一會兒,不久就都攀住了它們的母親身體的一部分:有的在這裏攀住了一隻腳,有的在那裏攀住一隻腳。好在它們的母親有不少腳,而且撐得很開,在地面上擺出一個圓,小蛛們就沿着這些柱子往上爬,不一會兒,這羣小蛛又像原來那樣聚在母親背上了。沒有一隻會漏掉。在這樣的情況下,小狼蛛很會自己照顧自己,母親從不需為它們的跌下而費心。
在母蛛揹着小蛛的七個月裏,它究竟喂不餵它們吃東西呢?當它獵取了食物後,是不是邀孩子們共同享受呢?起初我以為一定是這樣的,所以我特別留心母蛛吃東西時的情形,想看看它怎樣把食物分給那麼多的孩子們。通常母蛛總是在裏吃東西,不過有時候偶然也到門口就着新鮮空氣用餐。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情形:當母親吃東西的時候,小蛛們並不下來吃,連一點要爬下來分享美餐的意思都沒有。好像絲毫不覺得食物誘人一樣,它們的母親也不客氣,沒給它們留下任何食物。母親在那兒吃着,孩子們在那兒張望着——不,確切的説,它們仍然伏在媽媽的背上,似乎
本不知道“吃東西”是怎樣一種概念。在它們的母親狼
虎嚥的時候,它們安安靜靜地呆在那兒,一點兒也不覺得饞。
那麼,在爬在母親背上整整七個月的時間裏,它們靠什麼取能量、維持生命呢?你或許會猜想它們不會是從母親的皮膚上
取養料的吧?我發現並不是這樣的。因為據我觀察,它們從來沒有把嘴巴貼在母親的身上
。而那母蛛,也並不見得瘦削和衰老,它還是和以往一樣神采奕奕,而且比以前更胖了。
那麼又要問了,它們這些小蛛靠什麼維持生命呢?一定不是以前在卵裏收的養料。以前那些微不足道的養料。別説是不能幫它們造出絲來,連維持它們的小生命都很困難。在小蛛的身體裏一定有着另外一種能量。
如果它們不動,我們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它們不需要食物,因為完全的靜止就相當於沒有生命。但是這些小蛛,雖然它們常常安靜地歇在母親背上,但它們時刻都在準備運動。當它從母親這個“嬰兒車”上跌落下來的時候,它們得立刻爬起來抓住母親的一條腿,爬回原處;即使停在原地,它也得保持平衡;它還必須伸直小肢去搭在別的小蛛身上,才能穩穩地趴在母親背上。所以,實際上絕對的靜止是不可能的。
從生理學角度看,我們知道每一塊肌的運動都需要消耗能量。動物和機器一樣,用得久了會造成磨損,因此需常常修理更新。運動所消耗的能量,必須從別的地方得到補償。我們可以把動物的身體和火車頭相比。當火車頭不停地工作的時候,它的活
、槓桿、車輪以及蒸汽導管都在不斷地磨損,鐵匠和機械師隨時都在修理和添加些新材料,就好像供給它食物,讓它產生新的力量一樣。但是即使機器各部分都很完美,火車頭還是不能開動。一直要等到火爐裏有了煤,燃起了火,然後才能開動。這煤就是產生能量的“食物”,就是它讓機器動起來的。
動物也是這樣。有能量才能運動。小動物在胚胎時期,從母親的胎盤裏或者卵裏取養料,那是一種製造纖維素的養料,它使小動物的身體長大長堅固,並且補償一些不足的地方。但是,除此之外,必須有產生熱量的食物,才能使小動物跑、跳、游泳、飛躍,或是作其它各種運動。任何運動都少不了能量。
再講這些小狼蛛,它們在離開母親的背之前,並不曾長大。七個月的小蛛和剛剛出生的小蛛完全一樣大。卵供給了足夠的養料,為它們的體質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但它們後來不再長大,因此也不再需要收製造纖維的養料。這一點我們是能夠理解的。但它們是在運動的呀!並且運動得很
捷。它們從哪裏取得產生能量的食物呢?
我們可以這樣想:煤——那供給火車頭動能的食物究竟是什麼呢?那是許多許多年代以前的樹埋在地下,它們的葉子收了陽光。所以煤其實就是貯存起來的陽光,火車頭
收了煤燃燒提供的能量,也就是相當於
收了太陽光的能量。
血之軀的動物也是這樣,不管它是吃什麼別的動物或植物以維持生命,大家最終都是靠着太陽的能量生存的。那種熱能量貯藏在草裏、果子裏、種子裏和一切可作為食物的東西里。太陽是宇宙的靈魂,是能量的最高賜予者,沒有太陽,就沒有地球上的生命。
那麼除了吃進食物,然後經過胃的消化作用變成能量以外,太陽光能不能直接入動物的身體,產生活力,就像蓄電池充電那樣?為什麼不能直接靠陽光生存呢?我們吃的果子中除了陽光外,還有別的什麼物質嗎?
化學家告訴我們,將來我們可以靠一種人工的食物來維持生命。那時候所有的田莊將被工廠和實驗室所取代,化學家們的工作就是配置產生纖維的食物和產生能的食物,物理學家們也靠着一些巧儀器的幫助,每天把太陽能注進我們的身體,供給我們運動所需的能量。那樣我們就能不吃東西而維持生命。不吃飯而是吃太陽的光線,你能想象嗎?那將是一個多麼美妙而有趣的世界!
這是我們的夢想,它能實現嗎?這個問題倒是很值得科學家們研究的。

在一個天氣很好的子裏,它們決定在那天最熱的一段時間裏分離。小蛛們三五成羣地爬下母親的身體。看上去絲毫沒有依依惜別之情,它們在地上爬了一會兒後,便用驚人的速度爬到我的實驗室裏的架子上。它們的母親喜歡住在地下,它們卻喜歡往高處爬。架子上恰好有一個豎起來的環,它們就順着環很快地爬了上去。就在這上面,它們快活地紡着絲,
着疏鬆的繩子。它們的腿不住地往空中伸展,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它們還想往上爬,孩子長大了,一心想走四方闖天下,離家越遠越好。
於是我又在環上了一
樹枝。它們立刻又爬了上去,一直爬到樹枝的梢上。在那裏,它們又放出絲來,攀在周圍的東西上,搭成吊橋。它們就在吊橋上來來去去,忙碌地奔波着,看它們的樣子似乎還不滿足,還想一個勁兒往上爬。
我又在架子上了一
幾尺高的蘆梗,頂端還伸展着細枝。那些小蛛立刻又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一直到達細枝的梢上。在那兒,它們又樂此不疲地放出絲、搭成吊橋。不過這次的絲很長很細,幾乎是飄浮在空中的,輕輕吹口氣就能把它吹得劇烈地抖動起來,所以那些小蛛在微風中好像在空中跳舞一般。這種絲我們平時很難看見,除非剛好有陽光照在絲上,才能隱隱約約看到它。
忽然一陣微風把絲吹斷了。斷了的一頭在空中飄揚着。再看這些小蛛,它們吊在絲上盪來盪去,等着風停;如果風大的話,可能把它們吹到很遠的地方,使它們重新登陸,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種情形又要維持好多天。如果在陰天,它們會保持靜止,動都不想動,因為沒有陽光供給能量,它們不能隨心所地活動。
最後,這個龐大的大家庭消失了。這些小蛛紛紛被飄浮的絲帶到各個地方。原來揹着一羣孩子的榮耀的母蛛變成了孤老。一下子失去那麼多孩子,它看來似乎並不悲痛。它更加神煥發地到處覓食,因為這時候它背上再也沒有厚厚的負擔了,輕鬆了不少,反而顯得年輕了。不久以後它就要做祖母,以後還要做曾祖母,因為一隻狼蛛可以活上好幾年呢。
從這一家狼蛛中,我們可以看到,有一種本能,很快地賦予小蛛,不久又很快地而且是永遠地消失。那就是攀高的本能。它們的母親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曾有這樣的本事,孩子們自己不久以後也會徹底地忘記。它們到了陸地上,做了許多天兒之後,便要開始挖
了。這時候,它們中間誰也不會夢想爬上一顆草梗的頂端。可那剛剛離開母蛛的小蛛的確是那樣迅速、那樣容易地爬到高處,在它生命的轉折之處,它曾是一個滿懷
情的攀登大師。我們現在知道了它這樣做的目的:在很高的地方,它可以攀一
長長的絲。那
長絲在空中飄蕩着,風一吹,就能使它們飄蕩到遠方去。我們人類有飛機,它們也有它們的飛行工具。在需要的時候,它替自己製造這種工具,等到旅行結束,它也就把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