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願上帝憐憫和寬恕你們的罪過①…”禱文從古夫斯基司鐸那張撅起的嘴中飄出,彷彿是一串五彩繽紛的肥皂泡輕盈地從一
看不見的麥稈裏吐了出去。它們搖搖晃晃、飄飄揚揚地向上升起,映出了玻璃窗、聖壇和聖母瑪利亞,映出了你、我、一切、一切。當祝禱進行到節骨眼的時候,肥皂泡突然不痛不癢地破碎了:“願上帝體恤、赦免和寬恕你們的罪過②…”那七八個信徒剛剛用他們的“阿門”聲刺破這些飛揚起來的氣泡,古
夫斯基便舉起了聖餅,用完美的口型使一個在氣
中戰戰兢兢的碩大的肥皂泡繼續膨脹,最後用淡紅
的舌尖將它送出。氣泡緩緩上升,然後降落下來,消失在聖母祭壇前面第“排長凳的附近:“請看上帝的羔羊③…”——①原文為拉丁文。這是天主教彌撒儀式上請求上帝寬恕的固定禱詞。
②原文為拉丁文。這是神甫分發聖餐前懇請上帝寬恕的另一段禱詞。
③原文為拉丁文。這是神甫分發聖餐時常用的提示語。
沒等“主啊,你到舍下,我不敢當①…”重複完三遍,馬爾克便第一個跪倒在聖餐長凳前。我引着古夫斯基走下聖壇台階,來到聖餐長凳前面。此時,他早已把頭向後仰起,那張瘦削的面孔因睡眠不足而略顯憔悴,幾乎與聖母院白
的水泥天花板保持平行,舌頭把兩片嘴
隔開。神甫用分給他的聖餅在他頭上匆匆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就在這當口兒他的臉上沁出了汗珠。晶瑩閃亮的汗珠在
孔上再也站不住了。他沒有刮過臉,濃密的胡茬兒把汗珠割得四分五裂。乾澀無神的眼睛向外凸出。他的臉也許是在黑
坦克服的襯托下才顯得如此蒼白。儘管舌頭上積起了唾
,他也沒有向下
嚥。那件鐵質物品是對擊毀多輛俄國坦克和那些幼稚的塗鴉的報酬。它不偏不斜地正好垂在最上面那顆紐扣的上方,對眼前的事兒顯得無動於衷。古
夫斯基司鐸將聖餅放在約阿希姆-馬爾克的舌頭上。你這才為了吃下這塊薄薄的面過不得已地做了一次
嚥的動作。那塊金屬在這一過程中也做了相應的動作——①引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八章第八節。按天主教傳統,在分發聖餐前,教徒們需集體誦讀這段引文。
讓我們三個人重新相聚,一次又一次舉行這件聖事吧!你跪着,我站着——皮膚乾燥。你的汗水將孔擴大。古
夫斯基把聖餅放在厚厚的舌苔上。我們三個剛剛和諧地説完同一個詞,便有一種裝置將你的舌頭收了回去,兩片嘴
重新合在一起。你的
嚥動作引起了連鎖反應,那枚碩大的物體隨之顫抖起來。我知道,偉大的馬爾克將
神振奮地離開聖母院,他的汗水很快就會蒸發乾的。如果説他的面頰後來重又變得濕潤,閃閃發光,那是讓雨水淋濕的。聖母院的外面下起了
細雨。
古夫斯基在乾燥的法衣室裏説:“他大概會等在門外。咱們是不是把他叫起來,但是…”我説:“您不用管了,司鐸大人。我會關照他的。”古
夫斯基用雙手在衣櫃裏擺
着薰衣草香袋:“他該不會幹出什麼蠢事吧?”他穿着法衣站在那裏,我也沒有過去幫他
:“司鐸大人,您最好還是別
這份心了。”當身穿軍服的馬爾克濕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對他説:“喂,傻瓜,你還呆在這兒幹嗎?我看,你還是去霍赫施特里斯①找找前線調配處吧。想點什麼理由,解釋一下超假的原因。我可不想管這份閒事。”——①設在朗富爾區的軍營。
説完這番話之後,我本該馬上離開,可是我並沒有走,雨水打濕了我的衣衫:分離不在雨天嘛。於是,我又試着好言相勸:“他們不會處罰你的。你可以説,你姨媽或母親出了點什麼事。”我每一次停頓,馬爾克總是點點頭。他時而咧開嘴巴乾笑一聲,時而談興大發:“昨天和圖拉玩得真痛快。我可真沒想到,她和過去大不一樣了。説句實話,是因為她,我才不想再走的。再説,我已經盡過自己的義務了,你説是嗎?我準備提一份申請。他們儘管把我發配到大博什波爾①當教官好了。那幫人恐怕又開始嚼舌頭了。我倒不是害怕,只不過有些厭煩了,懂嗎?”——①大博什波爾,波蘭小鎮,靠近戰前的德波邊界。
我可沒有聽信這一套,緊緊纏住他不放:“哦,原來是為了圖拉。可是,那天車上的小妞並不是她!她在開往奧利瓦區的二路電車上,而不是五路。這兒的人都知道。你害怕了吧——這我能理解。”他堅持説自己和她於過那件事兒:“和圖拉的事你就相信好了。我還上她家去過呢,就在埃爾森大街。她母親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不過,我可不想再去了,這是真的。也許我真是害怕了。在望彌撒之前,我的確有點兒空虛,現在已經好多了。”
“記住,你並不信上帝。”
“這與此事毫無關係。”
“那好吧,當初你游到那邊去了,現在你該怎麼辦呢?”
“也許可以去找施丟特貝克和他那幫傢伙。你不是認識他們嗎?”
“別提他們了,親愛的,我和這幫人早就斷了聯繫,以免招惹是非。既然你和圖拉那麼有緣分,還去過她家,倒不如向她討教一番…”
“你要知道,我現在已經不能再在東街面了。要是他們還沒有去過那兒,那也絕不會再拖多久的。説真的,我能不能在你們家的地窖裏躲躲?就呆幾天。”我當時不想多管閒事:“你還是另外找個藏身之地吧。你們家在鄉下不是有親戚嗎?圖拉家也不錯,她舅舅有個木匠棚…再不,就到沉船上去。”這句話引起了一陣沉思。事情就這麼一錘定音了,儘管馬爾克還説:“在這種鬼天氣嗎?”我費了不少口舌,把惡劣的天氣也作為一條理由,執拗地拒絕陪他到沉船上去。但是,當時的情勢卻迫使我非和他同行不可:分離不在雨天嘛。
我們花了一個小時,從新蘇格蘭區跑到舍爾米爾區,然後又跑回來,沿着波薩多夫斯基路向南。路邊有一些廣告柱,貼着許多號召人們勤儉節約的招貼。我們至少在兩個廣告柱的背風處貓了一會兒,接着又繼續跑。從市立婦科醫院大門向西望去,我們看到了一番悉的景象:在鐵路路基和果實累累的栗子樹後面,康拉迪完全中學的山牆和穹形屋頂顯得堅不可摧。但是,他對此視若無睹;也許,他正盯着別的什麼。後來,我們倆在帝國殖民地火車站的候車室裏呆了半個鐘頭,三四個小學生也呆在那個嘩啦嘩啦直響的鐵皮屋頂下面。那幾個小傢伙有的在互練拳擊,有的在長凳上擠來擠去。馬爾克把背轉向他們,這也無濟於事。兩個男孩捧着打開的練習本走了過來,他們説的是侉味十足的但澤方言。我問道:“你們沒課嗎?”
“九點才上課呢,去不去隨我們的便。”
“拿過來吧!喂,快點!”馬爾克分別在兩個本子最後一頁的左上角寫下了他的姓名和軍銜。那兩個男孩並不滿足,還要他確地寫出擊毀了多少輛坦克…馬爾克只得依從他們,像填寫郵局匯款單那樣先寫上數字,再寫上字母。他後來還用我的鋼筆又為另外兩個男孩簽了名。我剛要從他手裏拿過筆來,一個男孩又發問了:“您是在哪兒幹掉那些坦克的?是在別爾哥羅德①還是在
托米爾②?”——①別爾哥羅德,蘇聯城市。1943年7月,德軍向駐紮在庫爾斯克的蘇軍發動進攻,史稱“庫爾斯克戰役”②
托米爾,蘇聯城市。1943年年底,德蘇雙方曾在該城
戰。
馬爾克本該點點頭,就算完事了。可是,他卻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説道:“不,小傢伙,大多數是在科韋耳、羅得和佈列查尼①一帶。四月,我們在布查茨②追上了第一坦克軍團。”——①均為蘇聯烏克蘭西部城鎮。
“庫爾斯克戰役”期間曾在這些地方戰。
②布查茨,地名,以前隸屬波蘭塔諾波爾省,戰後劃歸蘇聯。
我不得不再次擰下筆帽。這幾個男孩想把這些全都記下來,吹起口哨把另外兩個學生從雨中喚進了小小的候車室。有一個男孩一直默默地彎着,用自己的後背作寫字枱。這會兒他想直直
,把自己的本子也遞了過來,可是大夥兒都不答應:總得有人頂着嘛。馬爾克用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字跡——閃光的汗珠又從
孔裏滲了出來——寫下科韋耳、
羅得、佈列查尼、切爾卡
①、布查茨等地名。這些臉上油光光的男孩又開始提問:“您去過克里沃伊羅格②嗎?”每個人都張着嘴巴,嘴裏的牙齒殘缺不全。他們的眼睛像祖父,他們的耳朵則像母親家的人。每張臉上都有一對鼻孔:“你們現在駐紮在什麼地方?”——①切爾卡
,蘇聯第聶伯河下游城市。德軍的七個師曾被困在這裏,1944年2月,付出了重大代價才突出重圍。
②克里沃伊羅格,蘇聯烏克蘭南部城市。
“喂,瞧你問的是啥?這種事兒他是絕對不能説的!”
“你敢打賭入侵①的事是真的嗎?”——①指盟軍1944年6月6在法國諾曼底登陸。
“得了,你還是等到戰後再打賭吧。”
“咱們問問他是不是在元首手下幹過。”
“叔叔,您在元首手下幹過嗎?”
“瞧你問的,你沒看見他只是一名下士嗎?”
“您身上帶着自己的照片嗎?”
“我們收藏這類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