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天下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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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雲巖身後走進來的那個人，她穿着一條碎花水藍裘裙，齊齊的頭簾遮着光潔的額頭。髮尾簪着一支玉簪，青絲順在右肩。墨黑的眼眸，密長的眼睫，小巧的鵝臉蛋，嬌小身材，皓齒明眸。

和秦阮昕初見時候的那個她一模一樣。

她幾步走了進來，手中還拿着藥箱，看着秦阮昕和楚君亦兩個人，彎一笑。那眼中的神采，還像着那時在卓城裏頭，誓死要奪秦阮昕青芷時的一般。

那麼毅然，那麼篤定。

秦阮昕和楚君亦看着她，心中都是抑制不住狠狠地一驚，喉間的訝然被生生遏制住，沒有發出聲來。可是眸中的驚訝，卻依然顯地徹頭徹底。

苗芷晴！她怎麼會在這？

雲巖將苗芷晴領了進來，什麼話也沒説，只向秦阮昕拱拱手，便退出了房間。

楚君亦見雲巖離開了，這才寒眉一凜，臉上已經有了微微的愠怒，説道:“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回去藥莊了嗎？”

“我…”苗芷晴看着楚君亦眼中的怒氣，不知怎麼地，倒有些欣喜了，至少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關心自己。翊雲宮這種地方，他自然是不願意讓自己冒險的。

不過一兩個月時間，她卻那麼地想他，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樣的心情。

苗芷晴走了幾步，到桌旁坐下，才説道:“那你同我説清楚之後，我留了信確實是回了藥莊。但是後來，翊雲宮到處尋求名醫，尋到我爹爹這處。我便跟着翊雲宮的人進來了。”

“尋醫？這是怎麼一回事。”

“來的人只説，他們是翊雲宮的人，宮主身上有頑疾，不知是何毒造成。便四處求醫。我便跟爹爹説了一聲，跟着他們來了。若不是得此機會，我也不能如此輕易地進了翊雲宮。”

“輕易？”楚君亦冷哼了一聲。

“説的倒是輕巧，苗神醫當時若是在，怎會讓你過來？你定也是撒謊悄悄跑來的。這翊雲宮是什麼樣的地方，你真當這裏是集鎮，想來便來，想走便能走的嗎？”苗芷晴的武功招式不過都是小孩子把戲一般，翊雲宮裏頭隨便一個人便能輕易殺了她。

這翊雲宮的危機，她當初闖過一次。就應該明瞭，可是如今，卻還是如此任意妄為。

苗芷晴咬了咬。她被楚君亦説得鼻頭有些紅紅地，那他們來的時候，爹爹剛好出門採藥。她知他不會同意，便留了書信撒了個謊跑了出來。

只是，苗芷晴眸中卻還是篤定得很。她從沒後悔進了這翊雲宮中，當即回道，聲音也大了些:“君亦，你是跟我説過你喜歡的人是秦姑娘，不是我。但是我喜歡你啊。所以，我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因為蠱毒死去的。這翊雲宮。我是非來不可，那地蕁花，我也是非要不可。”

“芷晴…”楚君亦原本也是因為擔心她而心急。語氣間才重了幾分。如今，苗芷晴如此説道。他的怒氣也卸了幾分，口中的責怪哪還説得出口。

從數年前藥莊相會起，她對他，便一直掏心掏肺一般付出着。

她的情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偏偏這世間什麼都可以勉強，偏偏愛情，不可以。

苗芷晴了鼻子，説道:“君亦，你不用説了。如今，我都已經進了翊雲宮中出不去了，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拿到地蕁花才是。況且，我在這翊雲宮裏頭已經待了半個月了，雲恆他們也沒有對我有什麼行動，我很安全的。”楚君亦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説道:“你真的以為，雲恆會不知道你來翊雲宮的目的嗎？”她和他的關係，雲恆怎麼會查不出。她和亦家軍闖翊雲峯那一次，一無所獲。如今，再來翊雲宮，雲恆自然會多加留心。想必留下她，也是為了將來對付自己的時候有一顆棋子。

更或者，他連自己身患七蟲蠱度需要地蕁花的事，恐怕都已經知道了。

楚君亦想到這，眉頭又擰緊了一分，一旁的秦阮昕見着，抿了抿，走上前來。

其實，從剛才苗芷晴走進來的時候，她便已經覺着有幾分不自在。

在逸林裏頭髮生的事情她都沒有忘記，楚君亦對自己表的心跡，説的每一句，她都記得。她知道苗芷晴對楚君亦的愛戀，沒進入逸林之前，她也一直以為他們才是一對。

所以，剛剛苗芷晴走進來的時候，她竟然有種被人抓姦在牀的覺，當真是無比尷尬。

她深了一口氣，才説道:“不管如何，現在的情況也已經逆轉不了了。芷晴姑娘説得對，我們現在要想的，是怎麼找到地蕁花，怎麼去應付雲恆和翊雲宮要動的手腳。萬事都小心便是。”苗芷晴聽了，迅速地點了幾下頭，説道:“是是是，君亦別擔心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現在就住在西廂那邊的藥屋裏頭，那兒還有好幾個大夫，離這兒也不遠。雲恆讓我給秦姑娘把脈，我也可以以此為由過來。”秦阮昕點點頭，笑了笑，努力掩飾了自己的擔憂。只聽得苗芷晴這一句便知，雲恆是知道他們之間關係的。不然為何那麼多大夫，卻偏偏只找了她過來給自己把脈。

只是這些，她沒有説出來，楚君亦也應是想到了，何必再增苗芷晴的擔憂呢。她便也只點頭説道:“嗯，好，芷晴以後就叫我阿昕吧，別再姑娘姑娘的，怪彆扭的。”

“嗯。”苗芷晴點了點頭，其實面前的女子，她是那麼地羨慕她，可以得到君亦的喜歡。可是偏偏，她卻一點病都讓自己挑不出來，恨不起來。

楚君亦此時自也不好再説什麼，只冥神想了想，道:“那雲恆得的是什麼病？”苗芷晴搖了搖頭，説道:“不知道，他的脈搏很亂，而且雲巖説過，他每到月半的時候便會發病，全身無力。也許是我醫術太過淺薄，看不出來是什麼病。但我們之中，倒是有幾個大夫説，他是年輕時受傷中毒太多，才導致的。我覺得不像，而且他也只是讓我們把把脈，便開幾副藥，其他的醫藥功夫，都不讓做，本無法確診。”楚君亦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説道:“他們讓怎麼做，你便怎麼做吧。反正雲恆的事，我們也無需多管。”

“嗯，我知道的。”苗芷晴應了一聲，小巧地眉頭皺在了一起，頓了頓，又説道。

“我去主殿替雲恆把過脈幾次。主殿裏頭人很少，我偷偷闖過幾個房間，其他的倒是沒有什麼異常，但是有一個房間，上鎖了，我沒能進去。”

“上鎖？”秦阮昕疑惑地重複了一聲，説道。

“我今天去的時候，沒有房間上鎖。”

“有的啊，就是順着走廊，最裏頭那間。”苗芷晴冥神想了想，才説道，語氣很是篤定。

秦阮昕記得那幾間房，僅從門面上來看，都是一模一樣的。她怕被察覺，都沒有推門走進去。但是確實，沒有一間房是上鎖的。

但苗芷晴，不過早來她半月時間，這半個月裏頭，這麼幾次，那房間都是上鎖的，只能説明那個房間雲恆剛剛去過，還沒來得及鎖上，更或者，當時，雲巖就在那個房間裏頭。

楚君亦也皺了皺眉頭，説道:“不管如何，那個房間，定然是不一樣的。”秦阮昕也點點頭，凝神説道:“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能有機會進入那房間裏頭。”

“很快了。”苗芷晴嘴道。

“我知道，兩天後，雲恆要離開翊雲峯。”

“你確定？”秦阮昕問道。

“嗯。”苗芷晴重重地點了點頭。

“雲恆的藥每天都要喝，雲巖已經讓我們再抓緊準備約莫五天的藥材。兩天後，他會離開翊雲峯，只不過，左右不過三天時間，他便會回來。”秦阮昕抿了抿，三天時間，雖然緊迫，但總歸是機會。

楚君亦接着説道:“也不知他這個時候下山做什麼，司馬幾人也定然離翊雲峯不遠。我們抓緊時間，就這三天行動。”秦阮昕和苗芷晴點點頭，機會稍縱即逝，自然要把握住。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主殿裏頭，雲恆右手握着那支瑪瑙玉簪，左手翻着桌上的文書，頭也沒抬，只緩緩説道:“三天，也夠他們行動了吧？”一旁的雲巖微微向前躬着身子，幫他磨着墨，説道，語氣中有着和雲恆一樣的淡然:“不管是那一邊，三天，都夠了。”雲恆微微眯起了眼睛，向後靠在椅子上，又説道:“三天後回來，就只等着抓鱉了。”

“那邊也來了消息，玳三皇子明就到了。”

“無礙，讓他等着吧。”

“嗯。”雲巖輕應了聲，便不再説話，只安心磨着手中的墨。

墨汁在硯裏打着轉，一團一團，就像是現在的翊雲宮一般，錯綜複雜，難以捋清。

其實，這天下，原本就是一團烏黑的墨，你不走進去，永遠都無法真正看清它。但你只要走進去了，便會沾染上它的黑暗，它的渾濁，無論你如何掙扎，都撇不清洗不掉。

命運的網，它向你撒開的一刻，便定是要在看着你掙扎疼痛中，一步一步地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