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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飛瀑試膽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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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隱隱如雷鳴似的水聲中,寒山重靠近了夢憶柔,湊着她的耳邊道:“小柔,有些時候,我想到自己在許多方面不及你夢憶柔撫媚的一笑,悄聲道:“女孩子的心思,總比男人多少細膩一點,而且,我不為你多想想,又去為誰想呢?”漾在夢憶柔面頰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絲絲蒼白與清冷,於是,寒山重察覺僅這幾功夫,他以生命去疼愛的人已經消瘦了很多,在神韻裏,有着無形的,淡悠悠的抑鬱和落寞。

寒山重緊緊握了夢憶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與痛楚,他搖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

夢憶柔惑的看着他,怯怯的道:“山重,你,你為什麼將眉頭又輕皺起來,是不是怪我太多話?”寒山重在這-那,有一絲想哭的覺,他一甩頭,低沉的道:“小柔,後,假如我再使你生氣,我就會用我的血去洗淨你的委屈!”夢憶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蒼白的急道:“山重,哦,山重,你為什麼説這些?為什麼?”慢慢地,無緣大師靠近了過來:“寒施主,時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寒山重側目一笑,握住夢憶柔那匹雪白的馬兒繮轡,緩緩朝前行去,紅獅猛札正仰着頭朝前面飛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屬下排成條長蛇陣跟在後面,司馬長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視着這位大豪的愣態。

濛濛的水霧撲面而來,有一片冷森的寒意,這裏,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注入江口之處還有老遠,可是,濕重的霧氣已有將人們噬的威力了。

猛札嘴巴,大聲道:“老漢,前些次來,我只行到此處,再往前就沒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寶物會藏在那個鬼地方…”寒山重透過水霧與轟轟的水聲,亦大聲道:“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將寶物置於平原沉野之處,如今也用不着你前來求取了,昭?”紅獅猛楊兩眼一瞪,沒有説話,賭氣似的率領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無緣大師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寒施主應以心平氣和為重。”寒山重哧哧笑道:“大師,猛札心懷叵測,一肚子鬼,只怕寶物到手之時,他不會心甘情願的分出一半來供吾等行那善舉哩。”無緣大師沉了片刻,道:“置此窮山惡水之間,正應同心協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會於此時此地,再起異心吧?”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輕輕拉拉腕上的鈴兒,輕沉的道:“大師只與青燈黃卷為伴,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靈台澄靜,一干歹毒陰詐之輩所行所為,其惡絕之處,大師只怕難以想象,老實説,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麼,卻也不能毫無,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又雜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勝防,大師久離江湖,可能對此中之道疏生了…”無緣大師低低嘆息一聲,道:“人原本善,只要開誠相見,再是惡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騎的速度,豁然説道:“大師,大師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這等橫霸之輩,大師,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儘量以摯誠待善人,以詐毒之術待惡人,處處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則,大師,刀山劍林的江湖環境裏,蛇鼠正多…”無緣大師沉默了,當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實,他自己亦曾從江湖上來,他非常知道江湖風雲變幻無常及殘酷,但是,多年來的出家生活,已使他覺到生命的恬淡與利勢的不值為,在木魚聲中,在梵唱聲裏,他也了悟到生來俱有的仁德與慈悲,他不願再去沾染血腥,不願再去傷害人命,在意念裏,他覺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為人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終於接近了那股自雙駝峯之間浩蕩掛下的水,這時,太陽已經西斜,帶着一片淒涼彩的嫣紅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條洶湧下的水簾上,幻着繽繽紛紛的,異常絢麗的光芒。

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有質的幕,幽幽的瀰漫在四周,自這層水霧裏注視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個厚厚的水晶裏望向斜陽,美得朦朧,美得茫,帶着一絲兒難以捉摸的空虛。

很快的,濕度極大的霧氣已浸透了人們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個人的鬢髮已帶着水珠,面孔上像經過一次哭泣。

水聲轟隆,震耳聾,猛札曾形容過,似幹軍萬馬奔騰衝刺,果然不假,而水重掛之處,又是花翻湧,滾滾蕩蕩,銀白的水花四濺進飛,一個個遊渦迴轉不息,聲勢之威厲,確實懾魂震魄。

現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為前面已經沒有路徑可供通過…即使一條窄窄的小徑也沒有,周遭佈滿了奇形怪狀的灰黑岩石,岩石上一片濕潤,生滿了層層的青苔,襯着飛水聲,情景沉暮而陰森。

這裏,眾人停足之處,隔着前面的瀑,大約尚有三十丈之遙,雙駝峯左右高聳,似兩個猙獰俯視着下面的魔神,駝峯是灰黑的,浩浩的水自雙峯之間衝落,像數萬個數不清數目的,-喊不息的厲鬼…憤怒的厲鬼。

猛札顯然已經被眼前的情勢所驚懾住,他大大了一口氣,叫着道:“老漢,相傳幹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頭有蛇首人身的河神乾布在守護,乾布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到他守護的河寒山重大笑起來,笑聲之宏烈,幾乎壓蓋在轟隆的水聲之上:“假如,有人侵犯了呢?”猛札咧咧嘴巴,吼道:“於佈會使河泛濫,水滔天,山嶽坍塌,巨巖陷落寒山重“呸”了一聲,大聲道:“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爺不含糊那乾布!”猛札面十分難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老漢,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寒山重哧哧笑了,道:“昭,這樣,才像是一條好漢,才算是個勉勉強強的人物!”紅獅猛札哼了一哼,叫道:“老漢,我們如何進到那水的後面?如何進去?”寒山重神一沉,大聲道:“猛札,我們已經説過,如果得到財寶,你我雙方一邊一半,因此,進那水,你我雙方也應該一邊出一個人一齊往裏衝。”猛札眨眨眼睛,往腳下看了看,又朝雙駝峯望了望,嘩嘩不息的水自上面洶湧衝落,宛自天來,又挾着萬馬奔騰之勢掛到下面,從上而下,約有二十餘丈之高,不要説水湍急,霧氣人,便是能排除這些阻礙衝躍進入水之內,假如水裏面空無所有,那麼,這躍進之人就是應了“地獄無路投進來”那句話了,只怕連屍骨也難以尋到。

吹了一口氣,猛札怔怔的凝視着滾蕩的急沒有説話,他自己心裏有數,他的手下,連他自己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具有這種躍進水之後再活着回來的本領。

寒山重撇撇嘴,冷冷的道:“猛札,貴方何人先來?”猛札一橫心,大吼道:“你們何人先來?”寒山重尚未及説話,司馬長雄己在馬背躬身道:“票院主,長雄自當供效前軀。”寒山重欣的笑笑,道:“現在,猛札大當家,你的紅的小獅子們呢?”紅獅猛札有些騎虎難下了,他嚥了口唾,回首語大聲吼了起來。

無緣大師沉穩的道:“猛札在要他的屬下們自己出來應命。”寒山重輕蔑的一笑,道:“應該説,猛札要他的屬下自己出來送命。”無緣大師沉重的搖搖頭,沒有再説話,猛札面變得冷森無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幾聲,在他那個七八十人的行列裏,緩緩走出兩個魁梧大漢來。

這兩個人面木訥,神態刻板,幾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們甫始出來,猛札已興奮的向寒山重叫道:“怎麼樣,老漢:猛札的兒郎們也不是畏死的呢?”寒山重冷冷一笑,道:“或者是,但,你心裏明白這兩個人不會有辦法躍進那片水。”猛札憤怒的吼道:“我不管這許多,我有人出來應命就是了!”寒山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眸子裏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殘酷光芒,平靜而深沉的向司馬長雄微微點頭。

司馬長雄輕輕拍了拍他坐下的“追”馬,一騙腿,飄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經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馬長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來,低沉的道:“長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復還麼?”司馬長雄抿抿嘴,低低的道:“假如水裏面有物體可以着力的話,應該可以回來。”

“假如裏面空無所有呢?”寒山重平靜的問。

“司馬長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那就沒有把握了,不過,院主,長雄生命之力強韌,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則,為院主去了,長雄乃心甘情願,死當瞑目!”寒山重默默的注視着他手下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緩緩地道:“你有一種最為擅長的輕功提縱術,叫‘回光掠弧’,是麼?”司馬長雄輕輕頷首,寒山重又道:“你不要穿進那股,快要沾上的時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衝折回岸上,曉的不?”司馬長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對,寒山重已冷然道:“長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與你情逾兄弟。為了這區區財寶,不值得使你去冒險!”司馬長雄急促道:“不,院主,為了浩穆院的聲譽及院主的威信…”寒山重厲叱一聲,斷然道:“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聲譽,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司馬長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説,默默垂下頭去,寒山重轉過臉來,在這短促的,面孔移轉了一個方向的空間,他已換上了一副笑臉:“猛札,閣下身為地主,莫不成要讓大爺的人先跳下去?”紅獅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舉止,但是,他沒有聽見二人説話,更沒有看見他們有什麼怪異的行動,所以此刻絲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蘆裏在賣的什麼藥,這時,吃寒山重拿話一,他已火上心頭的大叫道:“誰要你們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稱雄!”説完了話,他舉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條垂掛自雙駝峯之間的洶湧瀑:於是…

兩個越眾而出的南人,緩慢而沉重的行了上來,他們已卸去上裝及吹箭、彎刀等兵器,赤着古銅的身體,木訥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邊,兩個人面灰敗,呼急促,兩雙眼睛黯淡無光,一種深沉的絕望與悲傷氣息散發在這兩個“勇士”的身上,當然,他們沒有活夠,但,他們卻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不會長久,而這是人為。

無緣大師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悲憫的道:“寒施主,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當然。”無緣大師急迫的道:“寒施主,行善舉,便不應使無辜的生命白白犧牲寒山重冷峻的道:“大師,佛救眾生,也曾親入地獄,是麼?”無緣大師到一窒,一聲慘叫已突然傳來,而這聲慘叫拖曳向崖下,又驀然中斷,中斷在浩滔的水盪聲及瘋狂迴旋的漩渦裏。

無緣大師轉首望去,只瞥到一條掙扎垂落的影子,這條身影被那股懸空而下的水沒,那只是一瞬,幾乎連一個細微的花都沒有湧起,水依舊奔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卻已永遠消失了。

一旁的夢億柔用雙手捂着臉,不敢再看下去,那邊,在水霧的濛裏,崖上只剩下一個人,他,似石頭雕在那裏一樣呆呆的站着。

猛札寒着臉,咬牙叫道:“老漢,該輪着你們這一邊了。”寒山重笑了笑,道:“是的,如果大爺這邊的人躍下去,至少也躍得比你那位手下遠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遠的距離,隔着水尚有尋丈之遠,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該跳得更遠些才對!”猛札額際青筋暴起,有如一條條的蚯蚓,他狂厲的叫道:“老漢,你想不跳?”寒山重哼了一聲,冷冷的道:“猛札,只有你會想出這種念頭。”回頭朝司馬長雄點點頭,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長雄,你去,記得寒山重的話。”司馬長雄躬身行禮,大步踏出,一側,夢憶柔驚慌的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山重,別再眼睜睜的看着一條條人命往地獄裏送,山重,司馬右衞還年輕啊…”寒山重默默看了夢憶柔一眼,沒有回答,無緣大師在旁邊一紮禮袍,毅然道:“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馬施主一行!”寒山重淡談的搖頭,淡淡的道:“不,這地獄之路,讓長雄先去一探,大師,你修為多年也屬不易。”無緣大師枯乾的面孔起了一陣少見的痙攣抖動,雙目中光暴,顯然的,這位佛門有道高僧,已對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裝做未見,暗裏伸手捏了夢憶柔一把,這輕輕的一捏,已使滿面愁鬱悽苦的夢憶柔心裏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為無形,她與寒山重心意相通,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經另有打算。

無緣大師垂眉低目,嘴裏唸唸有詞,皺紋重疊的壘布了莊嚴與沉鬱的神,沒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位有道高憎正在為大步臨近崖岸的司馬長雄祈禱…或是默悼。

紅獅猛札那張猙獰的臉上漾着一抹惡毒的,帶着幸災樂禍似的笑意,他回頭朝他的屬下掃視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邊緣…

這時,司馬長雄已經將虎皮披風完全緊纏在身上,黑的薄底快靴、襯着黑的頭巾飄拂,形態英悍勇之至,他在濛濛的霧氣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為禮,猛然轉身,於是…─就像一隻黑的箭矢,淬而衝空中,在漫天的水霧裏一個轉折,似一頭大鳥般撲向懸空掛落的水而去!

這─-那,所有的人幾乎完全停住了呼,近百雙眼珠那麼凝聚突出的盯視着那條在水霧裏掠極快,卻不甚清晰的黑身影,當人們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維,那條黑身影已在浩蕩的水外連連轉折三次,似一頭巨鳥在空中與波動的氣拼搏,看得出異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