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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碧台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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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娘臉上就有遺憾的神,嘆氣道:“前幾天我去曾家,人家老夫人還問起過你,説天水巷的白姑娘才容出眾,更難得種的一手好花——怕是曾家上下除了大少爺、沒一個能比得上你呢。”

“曾老夫人謬讚了。”白螺微微笑着,拿起手巾拭了一下嘴角“百花曾家盛名上達天聽,有權有勢、論起花木之道亦可稱國手,白螺區區草民、哪敢比肩。”

“可姑娘去年種出的那株金蓮花,曾老夫人可是念叨到如今呢。”顧大娘説着,臉上神就有些動,指手畫腳起來“那蓮花!金光燦燦的,就好像大羅神仙腳下踩着的那朵一樣——”白螺只是笑着聽,然而眼裏面卻有淡漠的光:真悔不該當初將那盆金蓮花給了顧大娘,結果被曾家的人看見了,無端端惹上麻煩。那個曾家,聽説大少爺都沒有成家,不知為何就輪到給二少爺説親了?

聽説曾家兩個兒子都不成材,大少爺似乎腦袋有些問題,痴痴傻傻的;二公子倒是正常,也算一表人材,偏偏是個紈絝子弟,是臨安城裏出了名的風主兒。

見也沒見,也不知道是方是圓,大家就一門心思的想攛掇了她嫁掉——難道她白螺孤身一人妨礙到誰了?看來臨安也是住不得,不過住了兩年多,也得早早想着換個地方了。

白螺將手巾放下,手抬了抬,白鸚鵡不待她招呼就撲簌簌飛了過來,停在她肩上。

“白姑娘,我看你配曾家二公子倒是正好誰也不委屈了誰,真真都是才貌一的人兒。而且都是同一行的,婚後花前月下不正好麼?——”顧大娘還在不放棄的勸説,然而白螺已經微笑着站了起來,將荷包裏取出的碎銀子放在桌上,微微欠身:“大娘,你看今兒生意可真好,白螺就不耽誤您開張啦。”六月六。芒種。

也是風俗中盛夏將至、送花神歸去的子。

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的西湖,便是一位盛裝華服的美女。已是盛夏時分,花褪殘紅青杏小,到處看來都已經是綠肥紅瘦。

沿湖綠柳低垂,濃蔭拂水,樹上卻繫着各絲絹紮成的假花和幡條。絲綢的條子上寫着各花神的名字,然而去無蹤,這般挽留也只是枉然。

遊女喧聲盈耳,來往如織。有錢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軒榭,作為出遊的暫時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女子走得累了,只能在湖邊和白堤上歇歇腳而已。

“送薔薇花主張氏麗華。”翻過一條淺紅的絲絛,看見上面寫着的字,白螺微笑了起來,看了看已經開盡了繁花、空留一片綠葉的薔薇,眼睛看着某處,不説話。

“姐姐!姐姐!”忽然間,停在她肩頭的白鸚鵡叫了起來,同樣看着花樹上某處。

“雪兒,閉嘴!”白螺臉一變,清叱,然後轉頭,重新看着那一處,微微點頭,離去。

梅花花神柳營梅;杏花花神楊玉環;薔薇花花神張麗華…那些送花神的幡在夏的風中上下翻飛,彩明麗,點綴的濃綠的西湖一片繽紛。白衣女子攜着鸚鵡,在那些紛飛的絲絛和各絹花中緩緩走過,目光一一掠過那些開殘了最後一朵花的花樹,眼裏閃爍着複雜的光芒,微笑着一一走過。

“都走了…”沿湖走着,慢慢地居然走到了下天竺。人跡已是漸漸稀疏,只留綠樹濃蔭一片。倚着垂柳,驀然,她低低説了一句。

“白姑娘…你是白螺姑娘麼?”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招呼,白衣女子臉上那種自語般的寂寞神陡然收斂,靠着樹回過頭去,看見了那個對自己招呼的中年美婦。

這位婦人是有錢人家的打扮,穿着簇新的百蝶穿花灑金裙,月白紗衣,右手在紗衣外,豐皙的手腕上套了一串臘佛珠,戴着藍寶戒指的手裏拿着一把雪白的團扇。一見她轉頭過來,眼睛裏騰起難掩的歡躍,急急的過來:“是白姑娘!老天…真的、真的還是讓我碰到了姑娘了!”

“夫人是——”有些疑惑的,白螺問了一句。

一腔喜悦的美婦見白螺遲疑,不由頓了一下,有些急切:“我是興娘啊…白姑娘忘了?十五年前青州的災荒!那次若不是白姑娘,我們一家早餓死了——”一邊説着,她一邊捲起了左手的袖子,腕上竟是空空蕩蕩,左手似乎是被什麼利器被一刀斫斷!

“青州?

”白螺想了想,神漸漸舒展開來,微笑“原來是你,如今真是富態了。”吳興娘這幾年想來過得很好,養尊處優之下,有些微微的豐滿起來。聽得她這麼説,興娘有些臉紅:“託姑娘的福,過得也算安逸。十多年了,老了…哪裏像姑娘,還是一樣的容。”邊説着,中年美婦邊抬眼看了白螺一眼,對於白螺十幾年不變的容貌出了詫異之,然而畢竟是大恩人,終究不便多問。

説完了,她眼睛卻有些紅潤,低了頭,輕輕道:“白姑娘,如今我和外子安家在紹興,今兒花神會帶了女眷來靈隱上香——碰到了姑娘,真是天意!姑娘的大恩,興娘夫一直夜不敢忘,只怕是緣吝一面,今世無法償還。”白螺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墜淚痣卻彷彿滴下了一滴淚來:“夫人如今過得好,白螺便是高興了。報恩什麼的,何必提起。”這個世上,她看過的、瞭解的不為人知的隱秘不計其數,但是她何曾想過要用捏在手裏的過往、去打擾過那些已經擺惡夢好好生活着的女子?

“今兒送回來,我家在靈隱禪寺開素齋宴。白姑娘要不要來歇歇?”興娘臉上有,一疊聲的相邀,殷切的望着她。知道恩人平素的情,興娘知道再説什麼報恩的話,只怕會讓白衣女子走的更快,只好收起了謝意,殷勤相邀。

白螺本想搖頭,然而看着古木參天的寺廟,聽着隱隱的梵唱,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白鸚鵡咕噥了一句,抓抓她的肩頭,白螺微微一笑:“那麼,就叨擾了。”靈隱裏面,香客不多,大約今遊人都去送花神了,莊嚴的佛殿裏一片空寂。在偏房小院裏喝了幾口龍井茶,興娘絮絮的説了一些家常,比如那次青州災荒後如何和丈夫一起回到了老家紹興、這些年如何的行商賺錢立起了家業,兒子娶了媳婦今年已經考上青衣秀才…等等。

白螺靜靜地聽着,偶爾笑着接幾句,只是看着興娘如今富態安詳的臉,看着她説話時候不自覺出的滿足和幸福,白衣女子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真的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完全不再是當青州城裏那個滿面菜奄奄一息的樣子。

果然…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雖然曾經經歷過那樣的離災禍,卻終於換取到了今——這個世上女子的堅忍和活力,永遠都不曾讓她失望。白螺心裏定了定,有一種欣

説到一半,卻聽得外面有腳步走動,還有女眷們唧唧喳喳的説話聲,從抄手遊廊裏一路過來。興娘笑了起來,闔上茶盞站起身,對白螺微笑:“哎呀,白姑娘,外頭是我女兒媳婦們回來了,我出去叫她們進來——我和廷章一直設着你的長生牌位,對小輩們説起你的恩德,今兒個可要她們好好給你磕個頭。”也不等白螺回答,一邊説着,女主人一邊已經打開門走到了廊上,大聲喚女兒和媳婦的名字。一羣衣着光鮮的年輕女子簪着絹花,嘻嘻哈哈的一路笑鬧回來,一見夫人出來也忙斂了神,恭恭敬敬的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