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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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在上運彈藥,下運傷員多少次之後,常若桂班長傷了腳,不能再行動。他冒了火,一邊罵,一邊自己包紮。他本想在戰鬥結束後,上主峯去看看紅旗,紅旗上有他的簽名。現在,沒法上去了。
“上不了山,我也不退出去!”他自言自語地説。説完,他爬到個衝要的地點,坐下,指揮擔架。
搶救傷員的人都把傷員送到屯兵,登記,並領取光榮證——將來憑證評功。有的人運下四位傷員,而只領到兩個證據,因為管登記的人少,忙不過來。
“別在那裏等着!”常班長喊。
“趕緊再上山!你運了多少,我有眼睛,我給你請功!信得及老常吧?”這就解決了問題,工作得更快了。
戰鬥結束,同志們要把班長抬走。班長瞪開長眼睛,喊:“抬我?除非我入了棺材!給我一支卡賓槍!”繳獲的卡賓槍很多,他拿了一支。拄着槍,他往回走。
“哼!這還差不多!枴都得是勝利品!”到了包紮所,女護士們招呼他,他理也不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一手扶槍,一手放在膝蓋上。老班長都好,可就是有點封建思想,看不起女人。
看着看着,一位女護士昏倒在地。從一打響,直到現在,她沒坐下過一會兒。單是補,她已給大家注過兩萬多西西。
常班長低下去眼皮,受了動。
大家把女護士抬走以後,文工隊的鈕嫺隆來了。她已經十分疲乏,可是還滿臉發笑,問傷員。她跑過來,用雙手拉住班長的大手。她的手是那麼小,熱,柔軟,親切,連常班長也不肯把大手撤出來了。他的老樹子似的大手被這兩隻小手包圍住,他到了温暖。
“把腳檢查一下吧?上點藥吧?”鈕同志親切地問。老班長不知如何是好了,愣了半天,很費力地説:“同志,你多麼大了?”
“十九!可老不長身量!”班長又愣起來。
“唉!”他嘆了口氣。
“我的小妹妹要是還活着,今年大概有二十一二了,她屬馬…”
“她,她怎麼啦?”
“不是教本鬼子給活埋了嗎!要不然,我還想不起當兵呢!小妹妹要是還活着…”
“她可能也來抗美援朝,作護士,或是…”
“真的!女人…不象我想的那麼沒有用!”
“我把你的腳打開吧?看,血都透過來了!”
“對!”
…
賀營長帶着譚明超來到三營。大部分剛下來的戰士都在這裏。
剛一進口,小譚抱着步行機就順着牆溜下去,坐在一汪兒水上,睡着了。他的嗓子已喊啞,嘴角裂開,腦子已昏亂——在最烈的戰鬥中,他須一字不錯地用暗語通話,修理機器,安裝天線!哪一件事都是細緻的,用腦子的事。賀營長把他抱起來,放在炕上。
營長自己也疲憊不堪,可是不肯去休息,他去問每一個戰士,慶祝他們的勝利。
戰士們,剛由槍林彈雨中走出來,心神還沒安定下去。他們的耳已震聾,牙上都是泥沙。他們確已很睏,而想不起去睡;他們飢渴,而懶得去吃喝。他們只呆呆地坐着,好象忘了自己。他們好象還在等候命令,再去衝鋒,再去殺敵。他們的鋼鐵般的意志,在戰之後,還有餘勇;他們的鋼鐵般的身體,雖然已很疲乏,可是還不能馬上鬆軟下來。他們連煙也顧不得。他們自己不願説話,也不願別人説話,他們的心好似還在戰場上,一時轉換不到別的事情上來。
賀營長了解他們,從前他作戰士的時候也是如此。他安他們,勸他們喝水吃東西。雖然他們不願意動彈,可是深入心靈的紀律還使他們服從營長。他們開始喝一點水,咬一小塊餅乾。
這小小的動作使他們的餘勇由心裏衝出來,他們要求再回戰場,去消滅更多的敵人。
連賀營長自己也有同。他剛把“老禿山”的全部地形都摸清楚,願意在山中繼續指揮,獲得攻與守的全部經驗。可是他對大家説:“二營已經上去了,咱們應當休息。咱們這一仗打的不小!我糙糙地算過了:山上不是隻有一個加強連,是兩個!咱們正趕上敵人換防!咱們哪,至少消滅了五百個敵人,這不壞!山上,以前咱們估計,有六七十機槍,不對!至少有八十!想想,一共三里多地長的小山,有八十機槍,夠嗆!可是,不但機槍,連坦克也都教咱們打啞叭了,不簡單!咱們繳獲了多少東西,還捉到那麼多俘虜!‘老禿山’是真厲害,可是咱們把它攻下來了!”營長一算勝利賬,大家馬上興奮起來,爭着説剛才的戰鬥經過。一提戰鬥經過,大家才確切地覺到勝利與光榮。因為勝利與光榮是由他們的戰鬥得來的。連方今旺也驕傲地説:“營長,我帶回兩隻卡賓槍來!”營長鼓勵大家,特別對方今旺説:“你行!就照這樣往下幹,別鬆勁,你也能作英雄!”看大家已然有説有笑,營長去給團長打電話,報告他已轉移下來。團長首先慶祝他的勝利。
對首長,賀營長勇於檢討自己——所以他立過那麼多大功,還能始終保持住英雄本。他説:“團長,仗並沒完全打好。大家的確一致地運用了新戰術,可是還不徹底。攻二十五號,兩次被地堡堵住。我們打的極勇,可是還欠靈活。班、排幹部的指揮能力還不夠,往往用全力死打一個地堡,忘了戰鬥的全局,忘了出奇制勝。打這樣的仗,我體會出來,班、排的幹部應占最重要的地位。只有他們打的機動靈活,戰鬥才會全面如意。當然,我該負全責,在戰前準備期間,我的功夫還沒下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