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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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樓主看向一梅的神氣,好像一梅是個從來不可能存在的怪物。一梅動淚的表情卻也收斂,兩個人的眼神直盯盯地匯在一起,盯了極久。
然後無憂樓主深深嘆了口氣,道:“你果真是那個小女孩?”一梅冷笑道:“所幸你還記得,那個女孩就是我。你一掌打死了我的姐姐,打死了追趕出來的爹爹孃親,銀絲紅手,我就算忘掉了父母姐姐的相貌名字,我也決不會忘掉你!”無憂樓主的臉上,顯出微微的悲艾嘆道:“你一點也沒記錯。只是,煉錯花丹的女童,從無人生還,你是怎麼活過來的?”蘇小英全身一震,轉頭看去,只見一梅卦顫抖不停,便又握住了她的手。
一梅見蘇小英的目光對準了自己,悽然笑道:“你想的不錯,我身上那個記號,正是沒有褪去的錯花斑!”蘇小英道:“那是什麼都不要緊。”一梅的淚水忽然重新奪眶而出。
蘇小英在她腦袋上拍了拍,對無憂樓主道:“原來我們有這麼大的仇,那麼,生意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不!”一梅突然打斷他的話,冷笑道:“生意當然要做。”無憂樓主“哦?”的一聲,問道:“你想怎麼做?”一梅道:“現在我們有兩個秘密,小英會告訴你水真鴻的下落,我會告訴你我是怎麼活下來的;這兩件換你所知道的,錯花圖的故事。”無憂樓主默默想了片刻,道:“可以。”一梅冷笑道:“你答應得這麼快,看起來,我是怎麼活下來的,這個消息很值錢。”無憂樓主道:“你説的一點也不錯。”蘇小英道:“既然如此,你現在開始説罷。”無憂樓主微微一笑,道:“當今世上,知道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我一個人了,你們這筆生意,做的一點也不虧。…寫錯花圖的是一個女人,名叫傅無情。她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女人,容貌也算得上天姿國,我有時候想來想去,她之所以命運多蹇,也許就是因為愛上了一個男人,唉,可惜。”無憂樓主説到這裏,忽地現出一絲無奈,輕輕嘆了口氣。這種複雜的情,顯在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的臉上,卻使人覺得更加深刻。
一梅一直死死地盯住他的臉,這時道:“愛上一個人,其實也沒有什麼可犀倘若一生一世,都沒有愛過一個人,那才叫可惜。”無憂樓主微笑道:“傅無情跟你不一樣,她愛上那個人,全然是冤孽,因為那個人是她的親生兄長。”蘇小英皺起了眉頭,心裏頓時想起了風無畫。
無憂樓主道:“傅無情這個人,個執着,既然愛着他的兄長,那便全心全意,只恨不得將自己的一條命,全然融化到愛人的身上。”蘇小英不有些愕然,嘴道:“你這個比喻做的實在是好!你是怎麼想出來的?”無憂樓主沒料到他竟有這個反應,微微一愣,向他看去。一梅心中原本悲憤、動∷心,百集,蘇小英這話一問,竟然也有點哭笑不得,於是嘆了口氣。
無憂樓主道:“然而他的哥哥,兄妹之倫,卻還把持得定,雖然心裏明白,只是裝聾作啞。直到有一天,傅無情端給她哥哥一碗百合銀耳湯,她哥哥自然不疑有它,一口氣就喝了下去。”無憂樓主的語調十分平靜,然而一梅與蘇小英卻不由自主,把心提了起來,均想:傅無情那種不正常的女人,不知道在湯裏下了什麼古怪東西?
果然,無憂樓主道:“那湯裏,傅無情下了一種極厲害的藥。她哥哥喝完之後,隨即不能支持,與她做成夫之事。這件事情説起來已經慘絕人寰,但是此事之後,傅無情卻極其快樂,就連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一梅與蘇小英相顧駭然。
“木已成舟之後,傅無情幾次三番,跟她哥哥約定婚約,都被含糊其辭地糊過去。次數一多,她自然疑心發怒,發了好大一場脾氣!她哥哥沒有理會,她便一氣之下,嫁了人。”無憂樓主搖搖頭,道“可是她嫁人原本是一時之氣,婚後常常回孃家,勸説哥哥回心轉意,與她結成良緣。”蘇小英不又驚含又好笑,道:“這個傅無情,還真是奇怪得很啊!”無憂樓主道:“她哥哥被她糾纏不過,只得跟她説,不成為當世第一高手,決不成家。這原本不過是藉口,誰知道,傅無情堅信不疑,在兄長面前發誓,一定會助兄長一臂之力。從此之後,她都沒有回家。”一梅冷笑道:“她再度回家之時,就是寫出錯花圖之時。”無憂樓主搖搖頭,道:“彷彿理當如此,卻又全然不是。”他的臉上再一次顯出複雜的神,道“傅家世代相傳一門絕妙武燻名叫‘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這門武功妙絕倫,倘若練成,‘唯我獨尊’這四個字,絕非虛言。可惜一代一代傳下來,傅家人丁凋零,不但練功訣竅逐漸失傳,就連記載武功的圖譜也缺失大半,但是就算僅憑剩下的隻言片語,只要練武之人一看,就決計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梅面微微一變,喃喃自語道:“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無憂樓主道:“這門武功倘若練得對路,三十年還老返童一次,甚至能夠青永葆,不再衰老。相傳很久以前,確實是有人練成過的。”一梅與蘇小英一起看向他二十幾歲的面孔。無憂樓主微笑道:“你們想的不錯,我就是傅無情的哥哥,我叫傅無憂。”蘇小英道:“這門功夫,你最終還是沒有練成罷。”傅無憂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手展在面前,仔細端詳了一番,道:“圖譜殘缺,只憑我自己想象揣摩,終究練得不倫不類。我的面容確實不再衰老,但是身上的其他地方,仍舊一如尋常。但是我苦心鑽研這部內功絕燻畢竟有所成就,以此內功推進‘美劍’的劍法,隱然自成一派。”
“無情既然不再回家糾纏於我,我更加潛心武燻誰知我閉關研究武功之時,江湖上錯花圖開始傳。錯花圖這種東西,對練武之人的誘惑何止用‘極大’來形容!那時武林,劍法一定在我之上的,就有水真鴻,至於夜明璫、唐多令、蕭觀音之類,也決計不在我之下。”傅無憂搖了搖頭,道“武學之道,當已經到了一定境界,要再衝破一層關卡,那真是難上加難!我思夜想,就是如何進一步提高我的劍法。你們知道,世上練武之人,極盡辛苦,傾其所有,無非追求武學上更至高無上的境界。”一梅忽地冷笑,道:“只怕你並不是追求武學上更至高無上的境界,只不過追求江湖上至高無上的地位。”傅無憂道:“這其間的區別可難分得很!”蘇小英道:“其間區別很大,只不過你不懂而已。”傅無憂哂道:“我比你們多活一輩不止,你竟敢説這樣的話?”蘇小英道:“聞道先後,不論年紀大小。”傅無憂問道:“難道你定然不會去煉錯花丹?”蘇小英道:“不會。”傅無憂嘿嘿一笑,道:“你現在説的容易,假如一夜之間,江湖上人人武功大進,你又突然發現,進一步突破本來萬難衝破的關口是如此容易,你也會忍不住!”一梅忽地咬住牙齒,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所以,你也去煉錯花丹。”傅無憂朝她看了一眼,道:“不錯,我也去買了一張錯花圖。這張圖一到手,我就恍然大悟,原來這圖竟是無情所寫!”蘇小英問道:“你怎麼知道?”傅無憂道:“圖上署名錯花,那是無情在閨中所用的別號;圖上有詩,‘莫問我姓名,向君言亦空。生沙骨冷,魂魄悲秋風’,這首詩是無情十二歲那年,在河中偶見一具溺死屍體,有而作。她在圖上提這麼一首詩,可見情形很慘,我見到之後,就想去楚州樑子山她丈夫家查看。她丈夫名叫柳天易,這個人你們一定知道。”
“但是我轉念一想,柳天易必然已經煉過錯花丹,他的如影隨形扇,之前雖在我之下,煉過錯花丹之後卻也難説,我到了楚州,便開始尋訪女童,作為藥引。”一梅的手臂忽然又開始顫抖,蘇小英將她的手輕輕拉過,合在自己掌中。
只聽傅無憂續道:“我煉完錯花丹,武功果然一千里,這種覺,實在是説也説不出來,只覺得天女散花,佛陀涅磐,也就不過如此!大約過了三個多月,我上樑子山,柳天易家中卻空無一人,便在這時,收到了中州齊樂堂唐多令的請柬。”
“錯花圖這件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齊樂堂一會,當然要去參加,我便趕去中州,到了齊樂堂內,才發覺當世高手,幾乎全在一室。”傅無憂説到這裏,冷冷地笑了起來。
“唐多令以東家的身份,主持這個會議,呼籲商討出一個對策,共同遏制錯花圖。這些人裝鑷樣,煞有介事,整整討論了三天三夜,制定出無數條款,到了第四天的凌晨,眼看功德即將圓滿之時,齊樂堂裏忽然進來一個人。”
“我一看到,登時就愣了一愣,原來這個人竟然是柳天易!他進來之後,看也不看我一眼,只道:‘錯花圖猖獗,天下大亂,諸位可知此圖是誰人所寫?’我當時心中只是一驚。唐多令問道:‘難道你知道不成?’柳天易嘆了口氣,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道:‘正是內子!’他説的快之至,快到幾乎沒有人相信他的話,然而亂哄哄的大堂裏面,終究還是靜了下來,人人都朝他看去。”
“然後唐多令問他:‘此事非同小可,你有何憑證?’柳天易長長嘆了口氣,眼中下淚來,道:‘這種事情並非榮耀,豈會冒認?內子寫下錯花圖,本不知會惹下如此大的麻煩,她終惶惶,半個月前,鄉鄰五個女童,一起死在錯花斑下,內子心如死灰,已然自盡了。’他説到這裏,哽不成聲,我卻知他十九編造,也不説破,只聽他又道:‘內子在自盡之前,曾對在下言道,那錯花圖練之有害,兇險極大,決不可再練,否則有命之憂…’他説到這裏,就被唐多令打斷,問道:‘有什麼兇險?’”
“柳天易道:‘氣血經行,有一定道路,十二時辰,合於十二徑,練錯花圖之人,氣血亂走,時辰顛倒,倘若時間一長,輕則武功盡屍重則暴斃身亡。內子説,這個兇險似乎尚無人知曉,要我趕緊曉諭天下,但是在下無名之輩,豈肯有人相信?湊巧諸位前輩在此聚會,在下星夜趕路,總算來得及告訴諸位前輩,請諸位前輩把消息傳送出去!’”
“他這麼一説,齊樂堂中,竟然人人無語。我也暗暗吃驚,當下運轉氣血,那時丑時未盡,氣血應注於足厥陰肝經,但是我這麼一轉,氣血竟然注於手太陽小腸經!一驚之下,當即冒出了冷汗。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啊’的一記慘叫,木魚大師雙目突出,倒在地上,原本寶相莊嚴的臉,已經青黃,竟然就死了!”傅無憂説到這裏,輕輕一嘆,蘇小英想象當時場景,卻也不惻然。只有一梅冷冷笑道:“他想來練得深了。”傅無憂道:“柳天易驚叫起來,叫道:‘他練錯花圖!他練錯花圖!’二十個頂尖高手,一時竟然只有他的尖叫,他還沒有叫完,忽然砰一聲,白銅刀孫忠三,一頭倒地,竟也死了。那時偌大一個齊樂堂,就連蒼蠅振翅的聲音,都能分辨清楚。我猛然醒悟過來,辨認氣血經脈,實是發錯花圖之毒,於是趕緊收斂氣血,但是那個時候,齊樂堂裏兩具屍體,已經直地躺在那裏了。”
“柳天易裝作臉發白,説不出話來。唐多令問道:‘尊夫人可有化解之法?’柳天易忽然躊躇,然後極猶豫地點了點頭。一時人人振奮,這些老前輩、大高手,七嘴八舌地問道:‘是什麼法子?’只見柳天易又躊躇半晌,摸了半天,摸出一粒龍眼大的丸子,道:‘這是化解丹,內子一共做了三顆,我服用了一顆,又給了我弟弟一顆,這個…這個是最後一顆了…’”蘇小英皺起眉頭,道:“化解丹?”傅無憂沒有理會他,續道:“他的手剛剛攤出來,忽然一枚黑鴉鴉的暗器,直飛到他的掌心,化解丹登時飛出,往妙手蕭觀音處飛去。然而飛到一半,夜明璫的身影已經攔在化解丹之前,她的手將要抄到丸藥之時,後心要害,已經在唐多令籠罩下。一時之間,大廳中剩下的高手,有十五六個,都搶身上去,爭奪藥丸!”一梅冷哼一聲,道:“他們不是去商討對策的麼?”傅無憂道:“這時水真鴻喊道:‘且慢!尚不知藥丸真假!’有人身形一滯,卻更有人反而趁機去奪,如此一來,人人都紅了眼睛,近二十個絕頂高手,頓時打成一團!我見柳天易悄悄溜走,便跟在他後面,他狡猾之極,繞來繞去,繞了三個時辰,總算繞到一處民宅,走了進去。我當時沒有作聲,足足等了一個白天,待到天黑,潛進去一看,果然救出了無情。這時無情身材消瘦,形容枯槁,原本極美麗的姿,竟然如同骷髏,想是受盡了丈夫待。她看見我,也不説話,只哼哼冷笑。”
“我將她救出之後,她休養了十幾天,人才還轉過來。原來她寫出錯花圖之後,被柳天易暗中斷,把錯花圖搶了過去。那柳天易,便是世上練錯花圖的第一人!”蘇小英道:“他自己練,自己成為絕頂高手,為何把錯花圖散佈天下?”傅無憂嘆了口氣,道:“我猜想,他練後定然發覺不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禍及天下。何況,那錯花圖也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利益。”蘇小英問道:“什麼利益?”傅無憂道:“‘雕樑小樓,萬寶俱有’,沒有錯花圖一圖千金的收益,哪有雕樑小樓?”蘇小英道:“傅無情就甘心為他寫錯花圖?”傅無憂道:“人為刀俎,她為魚,她又有什麼法子?她此前受了驚嚇,我將她救出之後,她更加一心一意地粘住了我,簡直與我寸步不離,不肯有半刻的分開。直到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向她詢問化解丹的事情。”
“誰知道,誰知道…”傅無憂忽然出一絲隱隱的恐懼,喃喃道“無情她竟這麼突然地發起瘋來,對着我狂叫,甚至還在我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背上的半塊,都被撕咬下來。那時手上鮮血直,抹了她一臉。”一梅與蘇小英相顧無語,出驚詫。
傅無憂道:“她看見血,忽然清醒過來,連忙給我倒了一盆温水,給我清洗。我手上覺十分靈,才一觸到水,就覺得異樣,趕緊縮了回來,饒是如此,一個手指也已經沾到温水,那水裏溶化的千腐萬蝕膏,立時就把那指尖燒得火熱火熱。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倘若一個手掌浸下去,這隻手掌,定然廢了。”
“無情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我渾身寒直豎,我道:‘你連自己的哥哥也要害麼!’無情冷笑道:‘你手上倘若不是浸過我八寶硃砂,觸怎會如此捷?我哪裏害你了?’我道:‘我手掌廢掉,等於再不能用劍,你為何要這樣做?’她萬分淒厲地叫了起來:‘用劍!用劍!用劍要緊,還是我要緊!’我一時説不出話來,呆了一會,才道:‘劍是劍,你是你,全都珍貴之極。’無情聽了這句話,出嘲諷的笑容,問我:‘倘若叫你選一樣呢?’我見她神志不清,當下道:‘我當然選你。’無情道:‘既然如此,你快廢了你的手掌!’”蘇小英這時想道:“這個傅無情,也許是孃胎裏帶出來的不正常。”轉頭看一梅,卻見她聚會神,不知在想什麼。
“我怎肯廢去手掌?正打算説些什麼安安她,她淒厲地叫了起來:‘你是為了化解丹!你是為了化解丹!’忽然一個縱身,往外跳了出去。我趕緊去追,追了一程,半道上,遇見了柳天易。”、水落石出傅無憂道:“柳天易見到無情,竟然如同尋常恩愛夫一般,柔聲道:‘無情,我可找到你了,咱們快回家罷。’無情冷冷道:‘我不會跟你回家,你是什麼東西?’柳天易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我什麼東西也不是,你不回家也行,只要把化解丹給我,我們從此兩不相干。’”
“我那時忍不住,問道:‘你拿到中州齊樂堂的化解丹,是假的?’柳天易嘿嘿一笑,道:‘中州齊樂堂?一把大火,早就燒得乾乾淨淨啦!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沒有一個,是不練錯花圖的。’我心中想象當時場景,不骨悚然,只看向他。忽然無情尖聲大笑起來,道:‘化解丹?好啊!好啊!’她看向柳天易,問道:‘給你化解丹,我們兩不相干?’柳天易點頭稱是。無情道:‘我有許多重要書籍物事,留在樑子山上,待我全部收拾好,就給你化解丹。’”
“然後她又轉向我,問道:‘你也想要化解丹?’我心中一呆,但是喜悦之情,畢竟遮掩不住,道:‘你肯給我的,是麼?’無情道:‘我這一生只愛你一人,當然願意給你,你願意娶我,陪伴我一世麼?’我當然點頭説是。無情道:‘好,那咱們一起去樑子山,收拾東西罷。’她説完,深深嘆了口氣。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深深嘆了口氣。”一梅冷笑道:“她當然要嘆氣,可憐的女人!”傅無憂道:“我們三個就回到楚州樑子山,那時柳天易家在樑子山上一處怪石懸崖旁邊,因為巨石如赤鐵,所以叫丹鍇崖。無情慢慢收拾好東西,打成一個小包,叫我揹着,然後拿出兩顆藥丸,冷笑對柳天易道:‘這兩顆藥丸,每天放在你書桌上,你反而搜檢不到,哼哼,哼哼。’她把一顆藥丸扔給了他,然後又把另一顆給了我。我那時心存疑慮,並不下。無情盯着我,道:‘你不相信我?’便要伸手來奪,我見她歇斯底里,便信了幾分,連忙一口嚥下。”蘇小英道:“莫非是假藥?”傅無情搖頭道:“是真的,我一下,就知道是真的。我腹內氣血,極緩極緩,導引全身,全身都好不舒服!柳天易見我表情怡然,立即也下了藥丸。”
“本來,這件事情應該到此為止,誰知道,傅無情從懷裏摸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來,道:‘你們剛才服用的化解丹,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這張藥方所記的湯藥,才能完完全全,解除隱憂。’我與柳天易都一驚,重新朝她看去。無情冷笑着,忽然發了一個毒誓,道:‘我傅無情一生一世,只寫這一張藥方,倘若再透這張藥方,今生不得好死,來世轉生為畜,子女代代,不得超生!’”一梅想象她發這個毒誓時咬牙切齒的猙獰面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道:“好毒的女人,連自己的子女,都要詛咒。”傅無憂道:“她發完這個誓,我們都沒有反應過來,我道:‘無情,你幹什麼發這種不吉利的誓言?’無情冷笑道:‘我只是叫你們知道,這張藥方獨一無二。’我道:‘無情,你想怎麼樣?’她冷笑道:‘一張是藥方,一個是我,你們只能選擇一樣。’她説完這句話,眼光只盯着我看。”傅無憂説到這裏,嘆道:“我這時深深明白了齊樂堂里人的想法,雖然不知藥方真假,但是又豈能放過?我與柳天易,眼光只是盯着藥方。大約僵持了極久,無情忽然哈哈大笑,手一拋,藥方撒手飛了起來。我與柳天易一起搶上,誰也沒有佔到便宜,一人抓到一半,嘶一聲,藥方裂成兩爿。這時無情悽然慘笑,從丹鍇崖跳了下去。我們那時只關注着對方手裏的藥方,哪有心思理她?我見柳天易瞥了一眼無情,當即一劍過去,割中了他的手背,可惜他牢牢抓着藥方,倒躍數步,還是躲開了。”一梅道:“無論如何,她是你的妹妹!”蘇小英道:“你與柳天易互不信任,因此這張藥方,誰也沒有看到真容罷。”傅無憂道:“不錯。從此之後,他建起雕樑小樓,我住在無憂樓,我們互派殺手,卻一直沒有成功。直到殺手一梅,你殺死了柳天易。柳天易死了以後,我數次前往雕樑小樓,卻一直沒有找到那半張藥方。哼哼,誰能知道,我自己的那半張藥方,一時疏忽,有一天,竟然失蹤了!”蘇小英道:“是柳杏杏偷走了?”傅無憂道:“除了她,還有誰?她是柳天易唯一的女兒,只有她才可能知道藥方的事!”蘇小英道:“那麼,那半張化解丹,你從柳杏杏那裏找到了麼?”傅無憂臉無奈,搖了搖頭,道:“失蹤至今。不過,這張藥方落在別人手裏,也沒多大的用處。”他説到這裏,對一梅道“你是怎麼活過來的,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一梅冷笑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對於破解錯花圖,沒什麼幫助。當你用我血之後,我全身生滿了錯花斑,五歲的小孩,還不懂什麼是死,我只是覺得很害怕,想叫娘又叫不出來,眼前一片漆黑,不知暈倒在什麼地方。當我再次醒來時,身上的錯花斑已經褪去八九,一個好心的農婦見我可憐,把我撿回家餵養了幾天,我這才逃過一劫。”傅無憂盡是驚詫的表情,問道:“就這樣?”一梅冷笑道:“就是這樣。”傅無憂表情複雜之至,看着一梅,半晌不語。
蘇小英微笑道:“你不要覺得吃虧,我還會告訴你水真鴻水先生的事。”傅無憂忽地長長嘆了口氣,道:“好罷,你説。”蘇小英道:“我見到水先生時,年紀還小,當時我家住在南都翯城。我一與家人上街,街頭有一個乞丐,全身滿膿瘡,手臂被燒得焦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年紀幼小,不像大人有嫌棄世故之心,見他可憐,叫家人把他帶回去,救他一命。”傅無憂道:“從此之後,他便教你驚月劍法?”蘇小英道:“我也不知什麼劍法不劍法,左右無事,練着玩玩。實際上驚月劍法,我也才學了七八分。”傅無憂沉道:“然而你的劍法暢細密,較之驚月劍法,卻有些許抒發…難道水真鴻在劍術一道,又有突破?”蘇小英忍不住笑道:“你想的太多了。過了六七年,水先生去世,他的劍法有一些沒教我,有一些我自己也記得馬馬虎虎,只好自己想象,湊齊了一套。”傅無憂驚道:“你自己想象!”蘇小英道:“他沒教我,我有什麼法子?你問我水先生的下落,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他葬在哪裏,你想知道麼?”傅無憂道:“他怎麼從中州齊樂堂逃生,告訴過你麼?”蘇小英道:“他向來不苟言笑,説話很少,除了告訴我他叫水真鴻,什麼都沒説過。”説着一笑,道“你別説自己吃虧,做生意,條件大家都説的明明白白的,可沒騙你。”傅無憂竟然沒有生氣,只淡淡一哂。
蘇小英道:“現在生意已經做好了,倘若你沒事的話,我們就要走了。”一梅冷笑道:“走?我要報仇。”蘇小英微微一怔,握緊了一梅的手。一梅轉頭看向他,道:“小英,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個救我的農婦,夫家姓丁,住在楚州三野府一個叫桃花甸的村子裏。我死了以後,你把我的骨灰帶到那裏去。”傅無憂微微一笑,道:“你想找我報仇?”一梅道:“我當然要報仇!我的姐姐,抱住了你的腿,你把她一腳踢開,她的腦漿登時崩裂,我還記得!我永遠不會忘記!不報仇,怎麼對得起她,怎麼對得起我的父母!”她神情盪,兩行淚水,又奪眶而出。
傅無憂淡淡一哂。
一梅的右手握住了含光。
蘇小英把手輕輕覆在她的手上,笑道:“你這個傻瓜,明知道會死,還要報仇?”一梅叫了起來:“怎麼能不報!蘇小英!我怎麼能不報!”她的聲音哽咽着,卻用盡了力氣叫出來。
蘇小英道:“報仇麼…好罷,假如你一定要報,那也不是你報,我替你。”一梅微微一愣。蘇小英道:“報仇報仇,關鍵是要成功,不是送死。如果我也打不過他,你自然更不行,難道不是麼?如果我先跟他打一場,你再上,那麼你十有八九,就能報仇啦。”蘇小英笑道:“我死了以後,不必這麼麻煩,隨便掘個坑埋了就是。”一梅口微動,還要説話,忽然劍光大閃,耀得她眼前一花。那暮雨劍已然握在了他的掌中。蘇小英轉過身去,眼神中陡然出犀利的神光來。
傅無憂也緩緩出長劍,淡淡笑道:“你們想報仇?可笑。”這一剎那,美劍温柔的劍氣筆直地四散抒發。濃厚劍意中,殺氣大。
便在這時,蘇小英掠起一步,奮力直擊,暮雨劍劍尖亂顫,發出嗡嗡之音,光環轉過,令人眼花繚亂。他身影亦如鬼如魅,平地裏忽然硬生生頓住,暮雨劍在幾乎不能想象的方位上,身體卻迅速後移五步,傅無憂的劍身堪堪擦過蘇小英的面頰,割斷了他幾頭髮。
這一擊,蘇小英在心中計算過無數遍,下一步如何應對,如何進擊,有幾種變化,也都已有準備。然而暮雨劍上之後“波”一聲,不知穿進什麼東西,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身形即便要退,長劍竟然收不回來!
真正變生不測!蘇小英的力道登時偏了,他反應極快,當下撤劍,翻身一個平躍,卻終究來不及,在傅無憂的劍下移出數步,撲到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蘇小英心下大含暗叫:“糟糕!”隨即閉目待死。
一時寂靜。蘇小英在地上等了良久,還不見長劍刺進自己身體,不有些奇怪,爬起來一看,雙目圓睜,險險目眥盡裂!
傅無憂仰面倒在地上,身上正着暮雨劍,劍柄卦顫動,鮮血已經染紅了一大片。
蘇小英駭怕之情甚至比先前更甚,一時怔在當地。
一梅反應過來,走到他跟前,俯身一看。傅無憂還未氣絕,嘿嘿一笑,勉強道:“化…解丹…治標…不治本…”才説這一句話,竟然兩腿一蹬,沒了呼。
那温柔而雅麗的劍意彷彿還在四周環繞。
蘇小英愣了半天,道:“他…他什麼意思?”一梅皺起了眉頭。
蘇小英疾步竄到他的身體旁邊,伸手一拔,這才發覺,原來暮雨劍卡在他肋骨之中,難怪剛才一時之間,收不回來。蘇小英用腳撥了撥傅無憂的屍體,又愣了半天,忽然哇哇大叫起來:“他的!剛才嚇都嚇死了!”一梅輕輕嘆了口氣,忽道:“小英,你看。”蘇小英順着她的手勢,只見那株比尋常梨樹都高的梨樹,忽然開滿了雪白的花朵。一叢叢,一簇簇,鮮無比,異常純美∨雅花雲,枝頭微顫。
蘇小英登時驚得呆了。他腦海裏,恍然又現出無憂樓主美劍的劍意。那種温柔得令人心悸的劍意。正像斜陽冉冉,煙裏絲絲柳;如天虛鳴籟,如梨雲梅雪,如風燭影,如孤酒輕燕…簡直風華絕代!
一梅嘆道:“美劍劍意,催得一樹梨花都盛開了。”蘇小英沉片刻,道:“化解丹治標不治本,不能完全化去錯花圖的毒。他的美劍劍氣越練越深,簡直壓人心魄,然而他劍招的力道威力,卻不能跟上劍氣。”一梅道:“然而他昨晚與你手,彷彿沒有這次這般不濟。”蘇小英搖頭嘆道:“只怕他自己都不能控制劍招,運氣來時便強,運氣去時便弱,否則,他也不用僱你去殺柳天易。”一梅道:“我的運氣一直很好。”蘇小英“嗯”的一聲。
一梅道:“我就連生錯花斑,都能好起來,我的運氣實在好的過頭了,小英,我實在是好運過頭了!”她説着,忽然“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蘇小英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腦袋,道:“一點也沒過頭,真的,一點也沒過頭…”一梅將臉埋在他的懷裏,不住哽咽,淚水沾濕了蘇小英的衣襟。蘇小英撫摸着她的頭髮,眼睛望向傅無憂的屍體。
一梅忽然抬起頭來,用袖子將眼睛狠狠一擦,氣勢洶洶地道:“蘇小英!你剛剛説什麼!你竟然説我的劍法不如你!嗯?”蘇小英道:“冤枉!你聽錯了!”一梅大聲道:“我怎麼會聽錯!你快拔劍出來,咱們比一比!”蘇小英道:“我已經認輸了,哎呀,你幹什麼擰我,我已經輸了麼…你看我剛才已經把臉擦破了…”一梅道:“快跟我比!”蘇小英道:“要不然咱們比另外一種功夫。”一梅大聲道:“比什麼,你説便是!”蘇小英一本正經地道:“內功。我們比誰的氣長。”
“怎麼比?”一梅的話沒有説完,蘇小英已經在她腦袋上一按,兩個人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