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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殺手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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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梅是一個很有名,很無情的殺手。

有人説,她的劍已經形入神,甚至不在無憂樓主之下;也有的人説,她不過是盜世欺名之徒;有人説,她正方青年華,美豔人;反過來,也有人説,她已經年過不惑,鬢氟星。

一梅是一個殺手,傳説她在殺人的時候,身束玄衣,面目不。但是人人都知道她的劍:窄身、薄刃、通體墨黑,烏而無澤。不過這把劍的名字,偏偏叫含光。

據説一梅殺的第一個人,正是當年名震東南的翩翩佳公子烏衣峯。

當年的烏衣峯,傾倒過多少情思萌動的姑娘,彷彿天下所有的豆拶女,都知道烏公子的那柄鐵面山水扇。

然而烏公子的鐵面山水扇,沒有擋住含光劍的第十五招。

那時候一梅還沒有名氣,主顧只肯出二十兩銀子。於是那二十兩銀子,就買斷了無數少女的夢。

烏公子瞑目前輕輕一嘆:“可惜了,這樣的女人…”像她這樣的女人本不多見。

柳絲畫舸,水鏡寫雕樑。

雕樑小樓的這幅楹聯,用的是蛟龍亂飛的草書,刻在兩塊黑啞啞的木板上。只有識貨的人才知道,這一筆難以辨認的草書,竟是三百年前,那位只活到三十一歲的書聖所遺留的墨寶;這兩塊不起眼的木板,竟是極南的密林裏面幾百年方才出產一的珍惜黑木。

柳天易坐在鋪着皮褥子的檀木大椅裏,穩健的手指託着一個玉瓷茶盞,彷彿若有所思,彷彿心無外物,他將茶盞緩慢地移到了邊,啜了一口,嘴角立即展現出輕鬆的美意。他的動作很輕柔,也笑得很温暖,好像是從心的深處微笑了出來。

無論是誰,坐在這麼一個緻而温暖的小樓裏,喝到了這口用最清洌的山泉炮製的頂級峯,都會像他這樣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何況現在有一個很有名氣的女人投上了拜帖,正要求見於他。

雕樑小樓有六房美棘環肥燕瘦,個個鶯聲燕語,姿態嫋娜。她們最令人稱道的長處在於聰明而善解人意,能用嬌媚且温柔的態度,把男人服侍得舒舒坦坦。這樣的美姬百年難遇,千金難求,柳天易卻一舉坐擁其六。他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在這種風雪之夜,温暖的小樓裏面,理應懷抱美棘共度良辰。

雖然如此,他卻難以拒絕這張陋的拜帖。拜帖彷彿有種魔力,戰勝了六個人間絕的温柔。

拜帖上的署名是一個極普通、極實在的女人的名字:一梅。

一梅實在也真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她穿着市井姑娘穿的布衣,臉面上圍着一塊麻布,出平平無奇的眼睛。只有間懸掛的那柄烏而無澤的含光劍,方勉強證實了她的身份。原來她就是一梅。

一梅的眼神在雕樑小樓裏轉了一轉,有一絲侷促般地,客客氣氣地道:“柳爺,你好。”柳天易皺起眉頭,問道:“你就是殺手一梅?”一梅道:“我就是一梅。”她回答得老實,卻又有點詫異,那意思彷彿是:我不是一梅,那又是誰?

柳天易輕咳了一聲,很坦率地道:“我原來以為,像你這樣有名氣的殺手,應該更有殺手的味道。”這話頗有點一針見血,於是一梅笑了,道:“柳爺,不瞞你説,我自己也覺得今天的打扮太也古怪,分明不像一個殺手。”説着又笑了笑,這笑裏頭卻帶了點尷尬“只是我做生意虧了錢,連做殺手的行頭也給賣了…那是上好的玄料子,連頭帶腳,整套的衣衫呢。”這話一説,如柳天易這般見多識廣,也不呆了一呆,但是轉瞬間,又有些回過味來了,卻不説破,只“哦…”的一聲,問:“那麼,你來見我是為了…?”一梅笑道:“柳爺,江湖上明人不説暗話,‘雕樑小樓,萬寶俱有’,來找您柳爺的,有幾個不是為了錢?”柳天易呵呵一笑,道:“你一個女人,倒也快。”一梅冷笑道:“柳爺這話説的,難不成還有規矩,只准男人快?女人的好處,原本你們男人也想不明白。”柳天易抬起眼睛,在她臉上打量了打量,笑道:“別的女人不敢説,殺手一梅,我知道任誰也不能小覷的。”一梅輕哂道:“多謝瞧得起我,可惜我做生意還真不似柳爺這麼明,若不因為我的小買賣這次虧了去,連吃飯都沒錢了,不然,也不會接這筆買賣。”柳天易臉上卻不動聲,淡淡地道:“錯了,錯了。”一梅不有些詫異,問道:“哪裏錯了?”柳天易兵得極好的手指‮摩撫‬着白玉茶盞,用漫不經心的語氣,淡淡地道:“你怎麼知道你定能接這筆生意?”一梅把那平平無奇的眼睛睜大,想了半天,問道:“我怎麼就不行?”柳天易道:“今年從六月初八起始,到今天正滿半年,這小樓裏一共來過三十五個殺手,這三十五個殺手中,敢接這筆生意的,共才五名,個個是你們一行裏頂尖厲害的角。現如今,這五個人,已經全部死了,找到屍首的有兩個,找到零碎屍骨的有兩個,剩下的一個,連屍骨都已經尋不到了。”一梅笑道:“柳爺説的,也錯了。”柳天易奇道:“哪裏錯了?”一梅道:“既然是頂尖厲害的角,那就只有一個,怎麼會有五人之多?”柳天易不失笑,用淡淡嘲諷的語氣道:“難道那一個人是你不成?”一梅道:“雖然我不是頂尖厲害的角,不過,我一定比他們強。”柳天易道:“此話怎講。”一梅笑了起來,笑道:“他們已經死了,我還活着。難道我不比他們強麼?更何況,我的買賣,十有八九,不會失敗的。”柳天易盯着她的眼睛,然而一梅只是微笑着,她的臉上蒙着麻布,她的笑容是從眼睛裏面出來的,好像白花花的佣金已經穩妥地裝進了口袋。

於是柳天易嘆了口氣,讓步似的説道:“無憂樓主。你要去殺的,是無憂樓主。”一梅的眼神迅速地起了變化。

哪怕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劍客一起在身後追殺她,哪怕他們的劍已經刺進了她的身體,她的眼神也不可能有這麼迅速的變化。

可惜柳天易説的是無憂樓主。

江湖上,每個時代都有一些傳説。

比如獨孤求敗,比如楚留香,比如西門吹雪,他們是否真的存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只是傳説。江湖人分三六九,他們不屬於任何一類,他們是傳説中的人物。

一個傳説,或者説,一個傳説中的男人,總是出塵而神秘,灑而平靜,瀟灑而英俊,總是閨的夢裏人。

無憂樓主就是一個傳説。

無憂樓主的劍,名叫美劍。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有多麼美;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法有多麼美。或許曾經有人知道過,只不過那些人在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既然如此,美劍的美名,怎麼會傳江湖?

也沒有人知道。

所以,美劍無憂,是一個傳説。

傳説無憂樓主的美劍,正像斜陽冉冉,煙裏絲絲柳;如天虛鳴籟,如梨雲梅雪,如風燭影,如孤酒輕燕…

如世間一切可以想象的美。美到你死的時候,也心甘情願。

一梅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對柳天易道:“無憂樓主這樣的人,你何必與他結仇?”柳天易道:“人人都不能與他結仇,我卻可以。”一梅將眉一挑,問道:“為什麼?”柳天易道:“因為我有錢。”柳天易微笑道:“無憂樓主不一定是江湖上武功第一的人,哪怕他現在是,將來總有退落的一天;但是,我永遠是江湖上最有錢的人。有錢,就可以買最好的殺手,僱最好的壁…實際上,錢的妙用,無論誰都説不完全。你説是麼?”一梅點頭道:“是。”柳天易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就像你,你來到雕樑小樓,也是為了我的錢。”一梅微笑道:“柳爺,你錯了。我來到雕樑小樓,是為了錢,卻不是為了你的錢。”柳天易的笑意登時凝固。

一梅很平靜地説道:“我虧了一百兩銀子,經營了幾年的小買賣陷在困境,如今身無分文,連殺手的行頭也給賣了,我也是沒有辦法,要不然,也不會接這筆買賣,唉。”一梅最後的那個“唉”嘆得真心實意,然而,柳天易的臉上卻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開價六百兩,殺雕樑小樓的主人,”一梅陰森森地道“我覺得划算,只好接了這筆生意。”

“誰是你的僱主?”柳天易的聲音裏已經充滿了訝異,他想不通一梅怎麼會覺得划算,他道“我可以給你十個六百兩,請你去殺了他。”一梅冷笑道:“這個人已經付了一半訂金,反悔不得了。柳爺也是一個生意人,自然知道信譽的重要。何況…”一梅現出一種神秘的表情,冷笑道“這個人,你惹得起,我不想惹。”柳天易出招的速度很快,一梅在坦坦然説話的時候,他的雙扇陡然展開。柳天易的雙扇名叫“如影隨形扇”雙扇如影隨形,即使小如蟲蠅,也決飛不出扇網。只要有影、有形,必將了扇下。

一梅果然躲不開,她的衣衫被突然而至的扇風颳破了。

雕樑小樓裏頭,燭火通明,暖意盎然,然而,雷霆電光之間,彷彿聽到極小極小的“唰”的一聲,那燭火前面,鋭利的黑影一閃,得火光微微一顫。

雙扇陡然在燭火前凝固,扇影映在雪白的牆壁上,形成一個怪異的蝴蝶陰影。

柳天易用極緩的動作收回了雙扇,他的面變得死灰,臉上在這一瞬之間添起了無數皺紋,看起來神蒼老,不止十年。

一梅鎮定地站在當地,她的手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了一把劍。劍身烏黑,使得劍身上那一抹極細的血痕幾乎難以察覺。

柳天易雙顫抖,半晌默然,沉默過後,忽地嘆道:“好快的劍。”一梅稍稍整理了衣衫,笑道:“柳爺,告辭了。”柳天易道:“殺手一梅,名不虛傳。你告訴我,誰是你的僱主?”一梅走近了他,在他耳邊極輕地道:“無憂樓主。”柳天易面目蒼白,默然不語。他的前,突然被鮮紅的血染透,血暈在他華貴細緻的衣衫上迅速漫延,彷彿只過了很短一刻時間,他“嘭”的一聲,已經雙目緊閉,倒在了地上。

一梅款款地走了出去,只見雕樑小樓外面,寂然一片,那大風大雪,襯着這份沉寂,就彷彿更加大了。

地上的積雪已經埋到了腳踝,一梅蓑衣斗笠,雪中徐行,身後留下的一行淺淺的印跡,不多時便被大雪蓋得無影無蹤。這樣風雪之夜,天地間黑的怕人,微不足道的一個人影如同汪洋中一葉小舟,隨時會被噬。

一梅卻走的很穩。‮夜午‬時分,只見前頭雪霧之中,隱隱約約,透過一道微弱的光亮。一梅稍一駐足,仍舊用不緊不慢的速度,朝光亮處走了過去。再行百十步,方能看清這光亮原來是一盞老大的燈籠,掛在挑出的屋檐下面,在風中微微擺動。

這是一幢大房子,歇山屋頂,卻沒有院落、門樓,孤零零矗立在一片空曠之中。

一梅也不覺得奇怪,走到屋檐下面,摘下斗笠蓑衣,抖了抖雪,徑自推門而入。屋內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卻積着厚厚的灰塵蛛絲,只有一角被打掃得極其乾淨,地上鋪着氈毯,燒着一盆旺旺的炭火。

看火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雙手攏在袖中。他聽到響聲,將頭一抬。

他這一抬頭,出一雙澈如清泉,潤似古玉的眸子。見到一梅,微微笑道:“你來了。”一梅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炭火能夠温暖及的地方,點頭道:“事情辦成了。”青年道:“很好,錢在這裏。”説着朝地上一個錦袋一呶嘴,道:“五十兩現銀,外加五百五十兩現兑的銀票。”一梅道:“多謝。”那青年還是微微一笑,道:“柳天易一手雙扇功夫,難對付得很罷?”一梅道:“還好,不過也算是一的高手了。”那青年微笑道:“殺手一梅,真是一點也不客氣。”一梅道:“我從來不客氣,他已經被我殺了,我就更不用客氣了。”青年悠悠道:“二十年前,江湖曾經傳一種劇毒,名叫千腐萬蝕膏,皮膚一旦沾上這種劇毒,三十天後爛可見骨,愈後疤痕若紅紫。柳天易手背便有一條這樣的疤痕,長約兩寸。這條疤痕,你能否認定?”一梅想了想,道:“能。的確有這麼一條傷疤。”青年神一動,眼光忽地轉不定,思索半晌,那喜不能控制地溢了出來,道:“你的運氣果然很好!十六年來,家師曾經派過無數殺手,這些人或者死在雕樑小樓,或者無功而返,或者僅僅殺了柳天易的替身…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死在你的手裏!”説到這裏,忽然長長吁了口氣,好像百十年的滄桑,都隨着這口氣吐空了。

一梅道:“我的運氣一向不錯。”青年道:“像你這樣的運氣,遲早有一天會排到殺手第一劍的位置。”一梅道:“抬愛。只不過我覺得有一樣東西比殺手第一劍更加實惠,倘若你願意把這次的酬金再提高一點,我就更受用了。”青年微微一笑,道:“六百酬金盡在此處生意要講信譽。”一梅道:“講信譽不是説不能多給錢,既然此事如此不易,多給點銀子也是應當的。”那青年臉上出詫異的神,過了一會,道:“門在那處,請便。”一梅居然不動聲,拾起錦袋,打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然後淡淡道:“告辭。”她將錦袋往身上胡亂一,穿起斗笠蓑衣,往屋外的大風雪中穿了出去。

過得片刻,這一個小小的人影就消失在黑夜裏,連那足跡也被風雪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