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告別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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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媽媽抱着比我還高的電話機,追着我滿世界跑,嘴裏不停地喊着:“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怎麼不回家。”聲音之淒涼讓人慘不忍聞。我一路飛奔像中了箭的兔子,氣吁吁,大汗淋漓,拼命地求饒:“媽呀,放過我吧。再跑,我的腿就斷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催命鬼一樣的媽媽絲毫不為所動,她懷裏奇大無比的電話卻做出了回應。
“叮——”的鈴聲驚天動地,嚇得我魂不附體,一靈便睜開了疲憊的雙眼。
摩托羅拉某款不新不老手機單調的鈴聲中,清晨的陽光,不,上午十一點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打在我身上,打在緊挨着牀邊的韓莉尚身上,刺得眼生疼。
我才發現自己渾身汗津津的。
韓莉尚睜開蒙矓的睡眼,打開手機翻蓋,努力地看一會,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急忙忙找出耳機上,然後特商務地摁下接聽鍵,膩死人不償命地“喂”我就知道了,這肯定不是公司通知她面試的電話。
別誤會,韓莉尚並不是開車接手機接出了習慣,也不是商務女職業病。她的手機聽筒壞好幾個星期了,可沒錢沒時間沒心情去修,便用耳機代替。
韓莉尚翻身坐在牀上,努力使眼睛聚焦,死盯着我。李文娜曾滿臉疑惑地問我:“葉喬貞,什麼是榻榻米,那麼好聽的名字,不就是地鋪嗎?”對了,榻榻米就是地鋪,我這不是革命同志的樂觀神嘛,紅軍過草地時吃糠咽草肯定不叫苦,還鬥志昂揚。目前,我的榻榻米就是一張有點舊、上面有大小不等六個的席夢思牀墊,外加一張涼蓆、一個不新不舊的枕頭、一個印着小熊圖案的橙黃牀單和一台殘缺不全的台式風扇。這風扇還是一個去外地的男生,臨走時送來的。打開開關,除扇頁不太動外,其餘零件搖得天崩地裂。
韓莉尚滿臉苦大仇深地望着我發話:“葉喬貞,為什麼家是一張永遠逃不開的網?”韓莉尚正兒八經地叫我名字,代表她在嚴肅思考。據四年來堅苦卓絕積累的經驗,我知道她思考的結果,直接關係到大氣火險指數。所以,我暗暗深呼一下,給自己打一隻強心針,唯唯諾諾:“家裏關心你有什麼不好?”
“可我不需要關心,我只覺得約束,覺得煩。”
“那你就不要接電話,不往家打電話,這張網永遠夠不到你。”鋭的嗅覺告訴我,空氣危險係數上升,如果不想引火燒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於是,我趕緊起身穿上門口的拖鞋,打開卧室門,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去衞生間。安承浩還光着膀子在長沙發上睡得豬死,腳不老實地伸到旁邊的椅子上。身上的被單掉地上大半,煙灰缸裏的煙頭灑了一地。
我痛痛快快地洗澡。水從蓮花蓬裏噴灑而出,落在身上,飛濺如雨。快的觸覺,通透而直接。
説起來真是傷,韓莉尚是我大學裏的好朋友,她是我的上鋪。四年,我倆跟李文娜、高元莉聯合成女版f4,在校園裏呼風喚雨的子“倏”的一聲來去如同夏的一場暴風雨,暢快淋漓卻意猶未盡,轉眼間已經變成回憶。高元莉出國了。李文娜有了工作,有了家室,也離了組織。
只有我和韓莉尚,七月份從學校畢業至今還一事無成,沒男朋友、沒工作、沒房子、沒錢,一窮二白,跟三年自然災害時的中國國情似的。霸佔了老實人安承浩的卧室,把他趕到沙發上去睡不説,還白吃白喝白拿。
“吃人家嘴短”這句古訓我們倆明白人無師自通,為此我倆比賽對安承浩温柔小心,跟舊社會的小媳婦見公婆一樣。估計曾見過我倆整天耀武揚威坦克炮一樣,在校園裏橫衝直闖的人知道,他們會跌碎眼鏡——葉喬貞和韓莉尚會“為五斗米折”?!豈不是豬都能上樹?!唉,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何況我們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大女子”!所以萬一有天你看見有頭豬,揮着翅膀從你窗外飛過,你一定不要驚嚇過度,它一定有它的難言之隱!可憐老實的安承浩,每時每刻戰戰兢兢,他曾深受我倆惡作劇的荼毒,而且是個堅信“狗改不了吃屎”的悲觀主義者。他知道表象的平靜下翻滾的暗湧,家裏養這麼兩個活火山,他當然得時時刻刻提高戰備等級。
我把水量擰到最大,嘩嘩的水聲中,耳邊反覆地響着夢中媽媽的話:你怎麼不回家?怎麼不回家?
因為是夢境,媽媽悽慘的聲音也許誇張了些,但我的心還是不由得一陣陣地發酸。知女莫若母。媽媽她老人家知道我就一“沒事找型”的事兒,沒人管肯定不把自己當人混。所以一聽説我放假,就讓我回家。我不是不聽話的忤逆女兒,我知道媽媽想我了,需要我陪。可是,我實在不能丟下韓莉尚一個人不管。她現在更慘,沒工作沒房沒錢,連家都沒得回。我怎麼樣也得陪她。
老媽拗不過我,就只好在電話裏悲悲慼慼地嘆息,還到夢裏追殺我,真是苦了這小老太太了!
我關上水龍頭,在水濛濛的浴室拿着浴巾,惡狠狠地擦乾身子,像是在跟另外一個自己戰鬥。
也許,也許,真的應該回家看看了。
我看着被自己得通紅的皮膚,心底有細碎的疼痛劃過。
很小。
從衞生間出來。客廳裏,安承浩還雷打不動地睡着。回到卧室,韓莉尚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坐在牀上,像詩人形容的“思緒飄到了不着邊際的遠方,我的靈魂已出殼”我拖過行李箱,像每天例行公事般地在一大堆衣物中挑挑揀揀,搭配出門的行頭。
事實上,白天大部分時間,韓莉尚和安承浩出去忙,我就倦縮在安承浩晚上睡覺的那條長沙發裏,看那台比我年齡還要大的牡丹牌老式電視機,變換着搖曳的畫面,或在安承浩卧室裏,坐在他嘰哇亂叫的可以轉圈的椅子上,用他主機箱少了半邊、沒有錨、光驅不能用、耳機線不夠長的“奔三”看吳宗憲跟女明星們齜牙咧嘴。
我出門的領域僅限於小區對面的菜市場、大超市和學校裏的“文翠院”幾天中的某一天我會出門,去“文翠院”四層上網,然後穿過長長的街去菜市場跟小販討價還價,去冷氣十足的超市撿夠我所需的東西,再穿越長長的街回家。我的作息習慣決定了我常常在陽光明晃晃的中午出門,七月的陽光照在我於空氣中的皮膚上,火辣辣地疼。
安承浩罵我變態,我告訴他,很久以前就有人這樣罵過我,很沒新意。
辦完了該辦的事,我一刻不耽誤地回來。我是巨蟹座,恨不得把家背在身上。雖然,這裏不是我的家,但可以讓我不受打擾地爛成一攤泥。
我的手碰着了一個包包,抬頭看看一臉煙霧濛的韓莉尚“韓莉尚,還不去洗漱!辦點正經事,好不好?!”韓莉尚一臉不耐煩“辦什麼正經事?!姓葉的,你不要總那麼自以為是好不好?你憑什麼對我頤指氣使?”就像吃了塊乾麪包,又一時找不到水喝,我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被噎死。韓莉尚心情不好我知道,擱在平常,這些都不算什麼,可現在我卻覺得莫名的委屈。
卧室的門開着,安承浩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如果有鏡子我一定能看見自己的臉像川劇戲台上的變臉一樣,一會白一會紅。
我壓低聲音“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別理我。我不想和你吵架。”她決心雞蛋裏頭挑骨頭,立志與我大戰三千回合。可我沒心情。
媽媽的聲音在我耳邊一遍遍地響,像小錘一樣一下下的,敲得我的心空落落的難受。實在忍受不了,我轉身把卧室的門關上,衝她吼:“你別理我,聽見沒?!”我把拉出行李箱的東西,重新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