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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七一片降帆出石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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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允彝此時身上還有一個職務,乃是金陵小朝廷的吏部考功員外郎。

這個職務對來説,是難得的賞識——此前,他只是當過幾年的長樂縣令。不過他確實是個非常出眾的事務官,在當縣令期間,連年受到表彰,甚至還因為政績出眾,而被崇禎接見過。

因此,他是大明的死忠,不但他是,在他的教育之下,他的兒子夏完淳同樣是。

此時夏完淳也只是十六歲,剛剛大婚不久。

在這對父子中,湧動着熱血,夏完淳甚至在想,這種距離內他如果撲上去,能不能將俞國振抓住,然後脅迫他發誓,絕不做危害大明的事情。

就象史書中記載的那些著名人物一樣:藺相如、荊軻…

就在這時,他覺到俞國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猛然一動,蓄勢起。然後發現,自己只是虛驚一場,因為俞國振坐在那邊,本沒有動彈。

“這位就是令郎?聽聞他是陳卧子的弟子,璦公與陳卧子也是多年知好友?”

“正是,可惜陳卧子此際失盡平生抱復,竟然自甘沉淪。”夏允彝不卑不亢地刺了俞國振一句。

“説的是,我三番五次去請卧子先生做些真正的事情,他卻不肯,非要在故紙堆裏打着轉兒。”俞國振彷彿沒有聽出夏允彝話語中的刺,夏完淳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説話時很平穩和緩,沒有居高臨下的傲氣,也沒有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豺狼之音。夏完淳很悉俞國振的事蹟,十六七歲,也就是和他現在這般年紀。便已經做出了一番事業。幾乎是白手起家發財致富。再過了年許,他便開始在新襄立足…

這樣一個人物,若是始終忠於大明。那該多好。如今金陵朝廷,地越小而爵越大,民越少而官越多。百姓越貧困而諸公越富裕。若是此人能主政金陵,罷黜,行伊尹、周公之事,那他便是千古完臣!

夏完淳究竟年輕,看問題還是簡單了。

“不過,陳卧子如今做的事情,也不能説沉淪,畢竟是有意義的事情。編《三皇要典》,其實就是記載三皇之功。尋我華夏道統之為也。”

“史記中記載,上古之時,生民原無帝王百姓之分。盡皆茹飲血。居而葉衣,有聖人出。授生民用火之術,是為燧人氏,又有聖人出,授生民結網漁獵之術,是為伏羲氏,又有聖人出,授生民農耕種植之術,是為神農氏。因為其有大功於民,故此民生尊之為皇,稱三皇。”

“後軒轅氏、顓頊、嚳、堯、舜,皆有大功於民,故此民尊之為帝,乃為五帝。”這三皇五帝之説,原無定論,但俞國振拿出史記中的説法人,眾人都是博古通今的,沒有誰出來否認。

俞國振一笑,他原本還等人出來否認,見他們都不作聲,便又繼續道:“此前我在欽州,資助徐霞客先生周遊環宇,繞着地球一週,霞客先生為人謹慎,所見所聞,多有詳載,就記着在我們東南,赤道再往南的小島之中,便有上古遺民,茹飲血一如史書所載,由此可見,太史公所言,並非虛致。既然如此,有大功於民,方能為皇為帝,大禹治水有功,乃為夏王,此亦有功於民而為王者。”

“後來贏政掃平六合,書同文,車同軌,以其功績可追古聖賢,故自稱皇帝,這皇帝之初始也。”

“故此,愚以為,是否需要有皇帝君王,非我所能言,非諸位所能言,乃天下生民方能定。若有人能有大功於民,天下生民立其為帝,則帝之矣。天下生民若以為帝王無用,則可廢之矣。”俞國振這番話,倒是中規中矩,雖然有取巧的嫌疑,但還是讓眾人覺得滿意。

“近代帝皇,我獨佩服太祖朱元璋。”緊接着,俞國振又道:“不,應該説,佩服他半個。”這話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不但直呼太祖之名,而且還説只是佩服他半個。

“朱元璋驅逐韃虜,這是我佩服他的一半,但他終究跳不出圈子,因此最終為了家天下而興大獄,乃有靖難之禍,這是我不佩服的一半。”俞國振又道。

“太祖立下如此大功,傳基業於子孫,遺恩澤於後世,有何不可?”

“自然可也,但後世子孫若無太祖之能而有太祖之慾,如之奈何?”説到這裏,夏允彝不啞口,確實如俞國振所説,崇禎便是沒有朱元璋之能而有朱元璋之權,國事便至於此。

“故此需要有賢相,正人在朝,約束帝王!”黃宗羲這個時候開口了。

顧炎武聽到黃宗羲這樣説,情不自搖了搖頭。黃宗羲還是那一套,無非是用相權來制約君權。

“正人在朝…黃先生所説的正人,又是誰呢?”

“自是東林、復社諸君子!”黃宗羲説到這裏,眉宇微掀,瞪着俞國振:“俞濟民,你早年起家之時,錢牧齋等東林諸公,張天如等復社同盟,都沒少出力相助。但你如今已成大勢,為何行過河拆橋之舉,棄東林如敝履?”顧炎武又是苦笑。

俞國振則是淡淡一笑:“黃先生説我起家之時東林復社沒少出力相助…我想問一下,東林復社如何對我出力相助了呢?我要具體之事,而不是口頭上説的相助。”黃宗羲張嘴言,但一時間,卻找不到什麼可以説的。

“東林復社諸君,給我寫了不少文章,但每一篇文章,我都支有稿費,而且藉助我的書刊報紙,為東林復社諸君揚名,説起來,這是兩利之事對吧?黃先生你當初詩文,也是領着稿費了吧?錢牧齋且不説,張天如人已不在,我也不多説他的惡言,我只問你一件事情,張天如所結東林復社諸君子,有幾人為張天如的後事奔走,為何最後卻是馬士英這閹黨和我俞國振這在你心目中過河拆橋之輩在為他謀劃後事!”説到這裏,俞國振當真是雙眉豎起,怒不可遏。

張溥與他矛盾重重,但畢竟是舊友,政見不同立場不同,隨着張溥的死而散去。可是張溥死後,東林、復社諸公都忙着到周延儒那邊奔走鑽營,想借着周延儒起復的東風個一官半職肥美差缺,卻將這個儒門領袖的身後之事完全忘了。

黃宗羲也是臉大紅,一時無語。

“所以,我不欠東林復社的,轉過頭來,東林復社有沒有欠我的呢?”俞國振冷冷地道:“見着我印刷油墨之法便利,理想奪去與自己用,見我在新襄胼手胝足安置百姓,卻將給我的許諾盡皆賴賬…孔子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

“那是張天如、史道鄰個人所為,如今張天如已歿,史道鄰亦殘,為何你卻不肯用東林君子?”黃宗羲無法正面回應,只能又繞到東林人物不被俞國振重用這個問題上來。

“你所言肯用是指何事,將軍民政務,盡委諸東林?”俞國振又是冷笑:“自東林結黨至今,時間也不短了,他們有何富民強軍之良策?”

“俞公此言有理,東林之持論高,而於籌邊制寇,卒無實着。”出乎意料,夏允彝在這裏竟然贊同了一句俞國振。

“夫籌邊制寇之實着,在親君子遠小人而已!”黃宗羲不服氣又反駁道。

俞國振這個時候真不願意再與他説什麼了,黃宗羲的思想深度是有的,比如説他對於君主制的批判,但是他的深度也僅此而已。俞國振摸出懷錶,看了看時間,然後對顧炎武道:“炎武先生,我尚有事,先告辭了。”

“俞濟民,你如今位高權重,就容不得異己了麼,連坐在這聽我等一言的器量都沒有了?”黃宗羲大怒。

俞國振看着他搖了搖頭:“黃先生,河南新定,我要去考慮如何調配糧食物資,幫助受戰火牽連的百姓;我要去考慮如何評定功勞,勵為國而戰的將士;我要去考慮如何廣開學堂,讓孩童有學可上;我要去考慮的事情很多,沒有時間如同東林諸公一般,坐而論道。”説完之後他轉身便走,走到門口,他又停下,回頭道:“事實上,坐而論道的東林諸公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如你,如史道鄰,算是還有些人品的,最怕就是吳昌時這般,嘴裏仁義道德,肚子裏卻是什麼貨!”黃宗羲聽到他提到吳昌時,臉上頓時青白相間。

他之所以急着説服俞國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覺得東林、復社的名聲是被吳昌時、周鍾和魏學濂等人敗壞了。他覺得自己可以説服俞國振,讓俞國振認識到,吳昌時等人只是混入東林、復社中的小人。

但是很明顯,他的急切適得其反。

他垂頭喪氣之時,一個警衞卻走了進來,看了眾人一眼,然後對夏允彝道:“馬上就要過年,我家統帥想請夏先生幫個忙,不知夏先生是否有空,若是有空,還請出來一趟。”夏允彝此次肩負着某些使命,因此也確實希望能夠與俞國振長談,便向着屋裏眾人拱了拱手,快步出了房門。

外頭的雪更大了,俞國振只是在屋前站了會兒,便已經一身銀白。

“金陵派來的正使何時能到,夏先生,你應該是暗使吧?”俞國振看着他問道。

夏允彝點了點頭,多少有些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