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九一夜河洛朔風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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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船如何行到咱們金陵來了!”當這艘三桅帆船出現在金陵碼頭時,碼頭上的苦力們都訝然而望,議論紛紛。
原因很簡單,這種三桅帆船的樣式,與如今大明境內任何一種帆船都不一樣。它不是硬帆船,上面掛着的分明是軟帆,而且外型狹長,看上去倒象是一片柳葉。最高的桅杆上掛着一面繡着不知是何種魚類的旗幟,那魚倒是可愛得緊。
若是悉南海的人,見到這旗幟便知道,那是新襄漁政局的旗幟。
方以智鮮衣怒馬,正從碼頭經過,見到這艘船,便也湊過來看熱鬧。
隨着年關的來臨,他心中多少有鬱悶。年初之時,安廬大戰中俞國振可謂隻手擎天,連帶着跟他去與賊戰的孫臨都得了功勞,補了一個武職上任去了。眼見着身邊的友人,或者建功,或者立業,方以智自己卻蹉跎歲月,這讓他心裏相當不樂。
不樂的結果,就是紙醉金。託俞國振辦刊辦報的福,方以智現在不缺錢,甚至還可以用稿費補貼一下諸弟,他又不善營產,剩餘的便扔進了秦淮河的銷金窟中。象今,便是帶着一幫粉頭酒友,到城外棲霞山“獵”此際才回來。
熱鬧散去之時,最為寂寞,故此,他才獨騎沿江而行。
這艘船船身被刷成漂亮的白,船頭是內陷,尖削如刀。船身首尾長約是十五丈,而寬則不足三丈,狹長的船身,證明它是以速度見長,而並非以載量見長。
那帆船靠岸之後,一個個衣着怪異的水手上了岸,方以智一見,卻是眼前發亮,他是與俞國振極的,當然看得出,這些身着白衣的水手穿的,卻是俞國振家衞的制服!
“是濟民回來了!”他頓時猜到,當下便驅馬向前。
俞國振滿意地拍着舷板,對着身邊諸人笑道:“果然不錯,統共只花了十四,這還是逆風,你們回程,只要七八就可以到了!”羅九河也嘖嘖道:“小官人,這船真是了不起!”俞大海卻搖了搖頭:“快則快,不過公子説了,今後之海戰,跳舷接幫戰越來越少,多的是炮戰。船大炮多者勝船少炮寡者,炮快遠者勝炮慢近者。這種帆船,裝炮不多,炮戰難勝,載貨亦嫌不足,只能充作運輸之船使用。”俞國振哈哈大笑起來,飛剪船的快就是它最大的特點和優勢,運量不足的問題,完全可以用速度來補。況且這第一艘飛剪船,是他與原劉香老的船匠、雷家兄弟先做出模型,然後再在來自雅加達的西班牙船匠協作下,完成了這一中西合璧的大作。
從他開拓新襄開始,就在注意收集適合造船的木料,而欽`州附近大山中原本就產巨木,而擊敗劉香老後,又從劉香老的老巢那邊拐來了不少木料,所以龍門島的船塢裏,造船用的木料可謂堆積如山,其中有不少已經風乾,已經可以使用了。這次回新襄,他第一件事情便是造這艘飛剪船,前後花費了半年時間,總算造了出來。
在新襄與會安之間來回了一趟之後,這艘船便被用於送俞國振回金陵上。他手中有南京鎮守司發出的勘合,加之船速又快,沿途幾乎沒有耽擱,即使是絕大多數時候逆風,他從廣`州到金陵,也只是花費了十四天的時間,較之福船,幾乎快了兩倍!
船上除了六十名水手,另載一百二十名家衞,還有一些新襄產的貨物。俞國振估算了一下,這艘船的滿載量,應該是三百到四百噸左右。在此時不算是大船,但也足夠他用了。…“先不急,這船原本就是為方便往來於金陵和欽州之間,今後咱們來回方便,用不着在途中虛耗時間了。至於戰艦,總會給你們造的!”説到這,他邁步踏上舷板,上了金陵江岸。
然後他便聽到了有人高呼:“濟民,濟民!”俞國振驚訝地回過頭,看到方以智驅馬奔來,然後縱身下馬,大笑着向他一揖:“好你個俞濟民啊,這是你的船,可真漂亮!”
“密之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裏?”俞國振也是滿臉訝然。
“正好從棲霞嶺回來,沿江轉轉,沒想到便看到你的船,嘖嘖,當真是艘好船,一定很快?”
“那是自然,乘此船自廣`州府來金陵,只需十餘即可。”俞國振也巴不得有人與他一起分享,因此大笑着道:“密之兄要不要隨我這船去一趟廣`州府?”方以智聽得心中大動,眨了眨眼睛,但旋即垂頭:“濟民,你可是在耍我,馬上年關了,我如何能去廣`州府!”俞國振笑道:“年後去就是。”方以智卻皺着眉,搖了搖頭,看着他道:“濟民不是得到消息回來的?”俞國振一怔:“什麼消息?”
“寇復至。”這個消息讓俞國振大吃一驚,年初才與寇在安廬一帶大戰,張獻忠、老回回受重挫,躲入了英霍山中,怎麼這才到年底,寇又復至了?
見俞國振這個模樣,方以智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拍打着俞國振的肩膀:“我只道俞濟民虎膽無雙,本不在乎寇,沒有想到也會聞寇變啊!”原來他只是嚇唬俞國振,見他這般模樣,俞國振微微皺眉,方以智以前雖然就不夠穩重,但也不至於輕浮至此。因此他正道:“賊我不懼,我只懼百姓遭受賊難,離凍餒。”方以智聞言啞然,然後鄭重地拱了拱手:“大勇者必大仁,濟民又有教於我了。”
“你以為我當真的?”俞國振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方以智的肩膀:“你嚇我一跳,我自然要學着大老爺嚇你一跳,如今咱們兩清了。”他方才那模樣,倒真有些方孔炤風範,果然嚇得方以智不得不正襟行禮。拍完方以智肩膀之後,俞國振笑着前行,方以智留在原來位上,看着他的背影,不也笑了起來。
這個俞濟民,果然是不肯吃虧的,就象張天如評的那樣,誰想佔他便宜,必被他雙倍佔回來!
但是,他方才説的那句話,難道真只是玩笑,不是他內心中真正的想法麼?
在安廬戰役結束之後,方以智因為史可法守住了桐`城,守住了方家的祖墳,故此還專門為之賦詩,寫了一封信過去。史可法也有回信,其中便有討論俞國振的內容。
方以智當時覺得,史可法的評論有些過了,後來又從張溥口中得知俞國振是如何將史可法耍得團團轉的,心裏又有些同情史可法。
當然,同情歸同情,方以智在某種程度上認為,那也是史可法自找的。
“濟民這次回來是過年?”
“是,先去拜謁大老爺,大老爺可有升遷?”
“你呀,往南一跑就是半年,難道沒有收到家裏的信?”俞國振笑了笑,他不是沒收到,事實上每半月,高二柱就會有一封長信送往新襄,但途中實在太遠,這封信抵達,至少是四十天之後的事情。俞國振上次收到信,便是五十餘天前。
“朝中沒有實缺,老大人倒是想去地方上一任,也沒有合適的位置。”方以智有些黯然,他父親的仕途也不是很順利,如今還在南京尚寶卿這個完全沒有任何實權的位置上蹉跎。…“總會有的,大老爺眼光獨到,中自有丘壑,遲早有鋒芒畢之時。”方以智走了幾步,想到自己還有馬,去將馬牽住,這個時候看到那船開始向岸上下貨。一個又一個箱子被抬了出來,而早有家衞在岸上同力夫涉,不一會兒,便是百餘力夫圍了上來,一人一口箱子挑走。方以智正想問箱子裏是些什麼,突然間又看到那船的船首處,用着寶藍的塗料塗着一排字,他字睛細看,那字竟然是“枕霞號”三個字。
“咦!”方以智見了這三個字,不由得愣了愣。
“密之兄長,快些快些,我要去見大老爺,你得替我帶隊!”俞國振回頭望了他一眼道。
方以智笑着追了上去:“你這些箱子裏,穿的是什麼東西,莫非又是那些香皂之類的?”俞國振去年回來時帶的香皂,在金陵及周邊城市大受歡,因為定價較低而且味道效果都不錯的緣故,頗為暢銷。他特別送了一些心型的給方子儀,花型的給方子檸,甚得這姐妹倆的歡喜。
“新襄的一些土特產,另外還有一些南邊的水果,如今我在海外可也有一塊地,種了不少水果之類。”俞國振笑着回答。
方以智一聽他去了海外,頓時神大振,纏着他要他講海外之事。兩人邊走邊聊,俞國振撿了些能説的告訴他,諸如阮鄭對峙,阮氏分裂。至於自己在這些事情中扮演的角,他就什麼都沒有説了。
方以智聽得悠然神往,再又纏着俞國振問會安的風土人情,待得知那邊土地甚是肥沃,商貿也極便利,他忍不住道:“終有一,我也要去會安瞧瞧。不過説起這個,我聽説霞老前些時乘舟出海,説是要去新襄,假道你那邊,入雲貴一遊呢。”俞國振卻不知道此事,聞言愣了一下:“想必路上錯過了,這可有些麻煩,我不在那邊,也不知國威哥哥能否攔住他。他可年過半百了,而且,西南局勢,也是不太安穩。”一提到局勢不太安穩,方以智便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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