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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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腳步聲順着樓板傳了進來,會真館的蔡媽媽臉上立刻浮起習慣的笑,然後向樓口望去。索最穩定,)當她看到俞國振的臉時,那習慣的笑更濃了:“咦,公子近來少來了…”
“蔡媽媽,在下俞國振。”俞國振淡淡一笑,拱着手道。
蔡媽媽愣了愣,然後拍腿道:“原來是小官人你啊,都有兩年未曾見着了…如是姑娘可好?”俞國振笑着拿出了一封信,這是柳如是給蔡媽媽的,柳如是與蔡媽媽並沒有太多的情,無非是當初在盛澤呆不下去,原本是要在蔡媽媽這暫駐,因此裏面只是一些客套的問候之語。
“阿彌陀佛,如是果然是到了好人家!”蔡媽媽自然會狠狠地誇上俞國振一番。
聽她誇得有趣,俞國振笑道:“蔡媽媽,這兩年會真館在秦淮河畔,當是聲名鵲起吧?”
“哪裏哪裏,不過是讓館裏的姑娘們有口飯吃,倒是俞公子,這兩年來常聽説公子的名聲!”蔡媽媽想起最近的傳聞:“無為幼虎…奴當真是有眼無珠,當初明明見過俞公子,卻沒有想到公子是這般的少年英雄!”俞國振不再與她客套:“蔡媽媽與秦淮河上諸家青樓楚館都相識吧,今次來此,區區是有一事請蔡媽媽相助。”
“啊,俞公子儘管吩咐!”蔡媽媽雙眼一亮,直覺告訴她,怕是有一樁大生意要來了。
“今會有些客人來,請借會真舫一用,等客人來後,我再與蔡媽媽説那事…少不得蔡媽媽的租錢。”蔡媽媽笑道:“可要館裏的女兒們服侍?”
“有勞了。”不過片刻,方以智與孫臨就先到了會真館,緊接着陳子龍也到了,俞國振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但兩人書信往來並不少,陳子龍待他也是相當親熱。又過了會兒,他們等的張溥卻還未至,孫臨子急,嚷嚷着要先上畫舫,眾人便上了會真舫,綵船上頓時絃歌聲起。
又是一會兒之後,張溥帶着一人到了這兒,看到那人時,俞國振一愣,而那人也同樣是愣住了。
“怎麼是你!”那人然變。
“吳三桂…”俞國振同樣出不豫的神情。
“西銘先生説要帶我見一個朋友,便是此人?”吳三桂轉向張溥:“恕小弟無狀,告辭了!”
“好走不送。”俞國振淡淡地道。
他二人這模樣,方以智、孫臨和陳子龍都是一頭霧水,但張溥卻早就知道了兩人之間的恩怨,他笑着道:“何必如此,我就是知道長伯與濟民有些過節,今將你二人聚在一處,便是為你們説和——長伯,你瞧,濟民都在這會真舫上置酒席,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去的?”
“我好意結,此人卻出言不遜辱及家父。”吳三桂冷笑:“西銘先生,若是在關外,此人便有一百顆腦袋,我也將之擰下當馬壺了!”張溥微微皺眉,時人重孝,若是辱及父親,那倒當真難以化解,除非俞國振正式賠罪。他看了俞國振一眼,自思與俞國振情匪淺,還是在盛澤時兩人就認識,他得了使女如是,自己還從中撮合。因此,他向俞國振道:“濟民賢弟,吳將軍為國守邊,勞苦功高,賢弟出言不遜,當向吳長伯致歉才是。”俞國振神淡淡:“西銘先生何必多言,此人慾走便讓他走就是,至於要我致歉——其父先向關外枉死於大淩河的大明男兒致歉再説吧。被我罵兩句不會死人,其父貪生怕死葬送的可是成千上萬大明好漢!”時人多重寬恕,講究君子絕不出惡言,俞國振這話語,當真是*地打臉,吳三桂一語不發,甩開張溥的胳膊,轉身便走。而張溥也臉不豫,頓足道:“濟民,你好生糊塗!”説完之後,他便追着吳三桂而去,方以智三人面面相覷,沒有料想事情會成這個模樣。…“西銘先生…為何如此重視那人?”三人心中都覺得奇怪,按常理説,張溥與俞國振情不薄,怎麼反倒跟着那人走了?
俞國振微微笑了起來,張溥會和吳三桂一起來,讓他覺得,自己一直懷疑的事情似乎有了頭緒,若真是如此,那張溥在謀劃的…倒真是一件大事。
原本的歷史之中,他便謀劃過此事,但時間在數年之後,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讓他將這個計劃提前了!
吳三桂走得極快,直接到了會真館去牽馬,聽到身後張溥的呼聲,他猶自沒有停留,直到離了會真館,聽到張溥還在叫,他才駐馬。
回過頭來,他看着張溥,神情仍然憤怒。
“長伯,何必如此之急?”張溥氣吁吁:“俞濟民無禮,聽我罵他一頓就是!”
“家父此次遣我來金陵,一來是復職後回原籍祭祖,二來是為了西銘先生的邀約。”吳三桂凜然道:“家父理會周閣老與西銘先生憂國之心,才冒着莫大危險行此事…西銘先生卻帶我去受那廝之辱!”
“噤聲,噤聲!”張溥臉頓時白了。
吳三桂略帶輕蔑地看着這位士林領袖復社盟主,虎丘之會的事情他也聽説過,當時張溥伸手一招,數千人喝聲如雷,連帶着江南乃至天下震動。可實際上這廝的膽氣卻不是很大,特別對廠衞可謂畏之如虎!
他竟然寫出了《五人墓碑記》這般的文字!
“長伯,今之事,是俞濟民之錯,我必會責他,讓他道歉。”張溥臉恢復了些,看了看左右,秦淮河畔人來人往,他看哪一個,似乎都象是廠衞,因此他將吳三桂拉到一邊,低聲道:“我們行事,牽連甚大,須得慎重。俞濟民別的或許不行,可在詭計多端上,卻是遠勝常人,有他造聲勢,我們的事情便能遮掩!”
“造聲勢…此事我也會啊。”吳三桂揚起眉:“不就是個什麼秦淮八豔評選麼,我倒要看看,他俞國振能出什麼樣的聲勢,能不能與我吳長伯相提並論!”
“咦?”張溥愣了神。
“大把銀子灑下去,還怕什麼聲勢制不成?”吳三桂冷笑:“況且我與此人鬥氣,也可掩飾行跡…否則我為何還在金陵久留?”聽他這樣説,張溥覺得也有道理,只是想到吳三桂灑出去的銀子,原本可以派上更大用途,他心中未免有些可惜。
“西銘先生,你回去與那個姓俞的小子説,關外之事,非他一家雀土雞能揣測,大淩河之事,若是家父有罪,朝廷豈有不明正刑典之理!”吳三桂又道:“我不與他這守户犬一般見識,但他若膽敢再胡言亂語,就是我不教訓他,自有別人會代我出氣!”
“咦,長伯似乎意有所指啊?”
“我不知道他如何得罪了左都督總兵官劉鶴洲,我與他爭端起時,便是劉鶴洲的族侄劉繼仁在旁挑唆。”吳三桂又冷笑了一聲:“非是我怕了他,只是不願意與這等蠢貨認真!”説完之後,吳三桂便驅馬而去,跟着他來的伴當了過來,望着他們的背影,張溥陷入深思之中。
劉繼仁來南京,同樣也與他的大計相關,吳襄也好劉澤清也好,都是他通過周延儒請來的,他所謀甚大,計劃也極長遠,因此這兩位手綰兵符的大將,是他計劃中的重要環節,絕不能生出什麼意外。
但這二人竟然都與俞國振關係不睦,這倒是件奇事。在張溥看來,俞國振與吳三桂的矛盾,不過起於口角,在街頭爭風罷了,這是武人驕橫之處,本不值得追究。但劉澤清之侄劉繼仁,此人甚得劉澤清信任,否則不會派到南京來,他挑唆得吳三桂與俞國振相爭,是一個什麼用意?
一邊想,他一邊回到,來到岸邊時,卻看到會真舫已經離了碼頭,行出都有數十丈遠了,他在岸邊大呼小叫,舫上船伕才看到,然後畫舫緩緩靠岸,將他又接了上去。…“諸弟為何不等我!”上船之後,張溥埋怨道。
他是妾滕之子,自小受家中僕人歧視,因此極為,最恨就是別人瞧不起他。陳子龍悉他脾氣,笑着道:“是小弟命船工開的船,兄長快來,聽聽濟民説如何評那秦淮八豔!”
“既是品評八豔,愚兄我少不得要當個考官!”張溥神一振,但想到吳三桂分手時的話,他正道:“只是…濟民,今天之事,你做差了。”俞國振目光幽深看着他:“小弟何錯之有,可憐大淩河邊骨,猶是閨夢裏人。大淩河之敗,吳襄當為首禍,朝廷輕治其罪,西銘先生執掌輿論清議,卻如何與這等人物混在一起?”聽到他反而指責起自己來,張溥中怒氣翻騰,雙目一張:“儒子知曉何事,此乃朝廷大事,豈是爾能妄言之!”這話語裏訓斥之味甚濃,座中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俞國振淺笑了一下,正要發作,張溥卻離席拱手:“濟民,是愚兄失儀,還請濟民勿怪。”這其實不是失儀,只怕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朝廷大事,自然由他們這些士林清來指點評價,俞國振一介武夫,説好聽點就是雜學大家,説不好聽點就是不讀聖賢書不入科考門的濁,哪有資格來點評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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