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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百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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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主保佑虎裏”探馬赤軍千夫長虎裏低低的祈禱了一聲,關住了卧室的門。走到牆邊的暗格前,用還帶着女人體温的手,扭開了暗門。

數百塊銀錠發出離的光,晃花虎裏的眼睛。銀子和女人,是他的最愛。蒙古人強大而疏,宋人細卻懦弱,江南大地,處處是虎裏這種大食人發財的好機會。

前輩蒲壽庚已經做出了榜樣,賣了泉州,用三千多顆趙氏子孫的人頭換來了江南西路參政職位和大元海上貿易代理權。同樣作為大食人,虎裏不能比自己的同胞做得太落後。好不容易花鈔票謀得了太平銀場的管理權,他要把權力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建昌軍再次被李恆收復後,太平銀場的存銀全部歸虎裏清點,這可是個實實在在的肥缺。文天祥敗得太快,銀場的收入幾乎原封不動的封在庫裏,虎裏一到任,先派心腹將煉好的銀錠搬到了自己府邸。

“蒙古人笨,一萬四千兩銀子,只上報一半給他們,剩下的,嘿嘿”虎裏打着如意算盤,面孔被銀光照得通紅。江南繁華,雖然被蒙古鐵騎蹂躪過了,剩下的地方也比虎裏走過的其他國家秀麗。他是萬里迢迢乘海舟輾轉來大宋發財的大食人,沒料到,剛下了船,就遇到發財的最好機會,戰爭。蒙古人不擅長理財,對漢人又本能地不信任,所以,像虎裏這樣的大食人就成了搶手的寶貝。他們擅長理財,懂得鑑別珠寶的古董,懂得討好上司。收買敵方將領,打通關節,轉手戰利品,血海中,處處閃動着他們發財的身影。

修造府邸,買女奴,打點上司,派心腹族人跟在蒙古軍隊後邊購買戰利品,發戰爭財,虎裏計算着,看着一條銀子鋪就的路在眼前閃光。有了錢,還可以置辦大海船,去麥加朝聖,還可以去南洋購買香料…。

到時候,回到故鄉,他就是眾人景仰的英雄。至於鋪墊在英雄衣錦還鄉道路上那些屍骨,管他呢,真主不知道,阿訇看不見。

“轟”上蒼彷彿被虎裏心中的想法怒,晴空裏突然打了個霹靂,嚇了虎裏一哆嗦。沒等他回過神,卧室門突然被衝開,一個百夫長衝進門來,氣吁吁的報告:“報,宋軍來攻,已經打到城外。”

“啊!”卧在牀上的女奴聲嘶力竭的叫了起來,叫聲震得窗户嗡嗡直響。虎裏跳起,抬手給了女奴和百夫長一人一個耳光“慌什麼,宋軍敢進攻咱們,借他個膽子。説,是陳吊眼的殘部,還是許夫人手下的潰兵?”

“是,是宋軍,打,打着文天祥的旗號。”捱了耳光的百夫長委屈的説道,剛才借了火光,他拼了命才看清對手是誰,沒想到用命換來的情報得不到長官的半點賞識。

“文天祥,更不用慌,一個書生,也能帶兵?”虎裏輕蔑地披好鐵甲,不慌不忙鎖好暗櫃的門。如果是巨寇陳吊眼或者許夫人麾下的畲兵,太平銀場的情況必將危機。如果是宋兵,來多少也不必懼怕。文天祥的部曲在李恆的打擊下,剛剛潰散不到三個月,沒那麼快恢復士氣。況且太平銀場距離軍山、南豐和廣昌三地都不過是六十里的路程,援兵頃刻可至。打不過,關起山寨大門來,高大的寨牆足夠讓裏邊的千餘士兵堅持上一天。一天過後,文天祥害怕腹背受敵,自然會撤軍。

轟,又一聲霹靂炸響,驚斷虎裏的美夢,山牆裏,一向驍勇善戰的夏、遼將士們鬼哭狼嚎。叫罵聲,呻聲,恐懼的吶喊聲,用各族語言説出來,亂紛紛的恐懼信息在士兵中瀰漫。

“跟老子出去看看,看文天祥這個瘋子有什麼本事破我的太平寨”虎裏皺了皺眉頭,拎起百鍊刀向外走,長期給蒙古人理財,他通曉各族語言。傷兵們充滿恐懼的議論聲讓他心亂。

敵人是從百丈嶺上下來的,主攻方向是太平寨正南。一向術嫺的契丹和項士兵趴在寨牆的垛口後,被漫天箭雨壓得抬不起頭來。

虎裏剛要呵斥,忽見白光一閃,一個士兵從寨牆上落下,重重地跌在他腳下。腦門上,一短弩透盔而過,白的腦漿和血水一塊了出來。失去自制力的士兵搐着,掙扎着,罵着不知哪個西域民族的方言,眼見着出氣多,進氣少了。

好強的弩,虎裏最後一點對敵軍的輕視被這一弩擊散。穩,準,狠,居然透過垛口中裏邊的士兵,哲別的箭術也不過如此。

“弟兄們,他們用的是神臂弩,得慢。趁他們裝箭,把他們回去。”一個老百夫長站起來高聲鼓舞士氣,作為百戰老兵,他自認為有對付神臂弓的經驗。沒等他的話喊完,兩支羽箭,一短弩,同時進了他口。

百夫長慘叫着,從寨牆頭上掉落。剛被鼓起勇氣的士兵立刻卧倒,連垛口都不肯靠近。有人試探着想放冷箭,剛一頭,一排箭雨將他的腦袋攢成了刺蝟殼。

“吱-呀”這是投石車特有的聲音,身經百戰的虎裏對這種聲音特別。蒙古軍中一路南下,用此物毀了無數名城。沒等他做出反應,半空中幾個星帶着火花墜落,比他多了一點實戰經驗的親兵撲過去,將虎裏牢牢地護在身子底下。

“轟”天崩地裂。虎裏親眼看見幾個士兵在自己不遠處栽倒,身上裂開了無數血口子。用手推了推掩護自己的親兵,剛想開口許諾賞賜,卻摸了一手鮮血。忠心的衞士用身體護住他,早已被炸氣絕。

“吱-呀”黑夜裏,投石車的聲音令人骨悚然。被嚇破了膽子士兵們驚慌的叫着,到處找地方躲藏。以往作戰,宋人有突火槍,蒙古人有燃油蛋,但是那些東西只打一個點,不像今晚這火星,落下來就炸一片。

“上馬,上馬,衝出去砍掉石炮”虎裏挑起來,用彎刀嚴肅軍紀。砍倒幾個亂兵後,探馬赤軍士氣稍振,亂哄哄地衝向馬廄,把驚恐不安的戰馬用力安撫住,牽出來。虎裏的判斷正確,照這種事態,太平寨肯定堅持不到援軍到來。與其窩在狹小的山寨和礦前等死,不如衝出去,利用騎兵優勢將敵人驅散。

百餘個騎兵終於在寨門前整好了隊,殘破的寨門邊,到處是被炸死和死的士兵屍體,對手好像吃定了虎裏,只箭和投火星,不攻城。

“小心啊,韃子騎兵”礦旁,被圈的礦工和銀匠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虎裏搙了搙嘴,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衝向礦工棚屋,引發一片慘呼。慘呼聲裏,寨門轟然打開,四個項族武士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梆,梆,梆”絃聲嘈切如琴,武士和戰馬同時倒地。後邊的武士收繮不及,繼續前衝,沒出五步,跟着仆倒,人和馬的屍體堵住了寨門。血,如溪般向道路兩邊的草地上淌去。

破虜軍得勢不饒人,一個都的弩手排着隊,三段疊,牢牢地封鎖住了大門口。敞開的寨門如同惡魔張開的大口,噬着附近的一切生命。一會兒,寨門口已經沒了活着的北元武士,破虜軍藤牌手高舉長條藤盾,排着隊走向寨門。幾個探馬赤軍撲過去攔截,沒等撲到近前,已經被藤盾後的強弩成了滾地葫蘆。

“啊”一個藤牌手倒在了地上,敵人的弓箭從黑暗的角落裏出,以極其刁鑽的角度中了他的大腿。盾牆出現了一個缺口,探馬赤軍抓緊時機,將羽箭從缺口處過去。

缺口後的大宋士兵身中數箭,屈膝,跪倒,卻掙扎着不肯倒下,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一個點燃了的黑球投向敵軍手方向。

“轟”寨子被爆炸燃起的火光照亮,黑暗中,顯現出探馬赤軍弓箭手驚慌的眼睛。大宋士兵笑了笑,倒地。血,在生養自己的沃土上,汩汩成河。

冒着火星的震天雷成排從宋軍隊伍內拋出,擴大着先鋒們的戰果。探馬赤軍被炸得抱頭鼠竄。更多破虜軍將士衝進山寨,在盾牆掩護下與探馬赤軍的士兵對,雙方不斷有士兵慘呼着倒下,卻沒有一方退縮。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拼得是士兵的意志力。

“弟兄們,跟我殺韃子,給父老鄉親報仇”半空中響起一聲吶喊,第一標副統領張唐帶着他的第四營衝進寨門,手中鋼刀一揮,將一個探馬赤軍士兵連人帶刀劈成了兩段。

“殺韃子”破虜軍將士吶喊着,衝進山寨與敵軍展開了搏戰。弩箭退出了戰場,鋼刀成為主角。四百多手持柳葉刀的宋兵三三成組,豪不畏懼地撲向比自己高大得多了探馬赤軍。

“鐺”宋兵和西夏兵的鋼刀對擊,濺出幾點火花,沒等項兵砍出第二刀,另一個士兵的鋼刀斜在他的肚子上。雙層皮鎧連同肚腸被一刀破,項兵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到死都沒明白,那窄窄的柳葉刀怎麼有如此大的威力。

虎裏帶着幾個親信,邊戰邊退,前寨失守了,他還可以從後門溜走,女人沒了可以再搶,銀子沒了可以再斂,反正大宋有的是奴隸可抓來開礦。只有命不能丟,這是做生意的本錢。

一個非常年青的宋人,帶着百十個將士,靜靜地守在山寨後門口。虎裏不開門,不打火把,本不會看到對方的存在。然而,此時他下的戰馬在對方威壓下正連連後退,麾下忠勇的親兵,也在對方亮晶晶的鋼弩迫下,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呀”虎裏知道今天難逃一劫,怪叫一聲,用力刺了一下馬肚子。突厥馬吃不住痛,一聲咆哮,帶着他衝向敵將。人高,馬大,虎裏要憑藉馬的優勢殺出重圍。

對面敵將微微一笑,墊步,助跑,加速,人如星般對着戰馬衝了過來。電光石火間,兩人叉而過。宋將杜滸飄身而落,橫刀冷笑。再看千夫長虎裏,在馬背上衝出二十餘步,身子一晃,撲通一聲栽了下來。兩個宋兵跑過去牽住戰馬,笑嘻嘻的站了了杜滸身後。

只一合,虎裏死。跟着他逃亡的探馬赤軍瑟縮着,彷彿立在他們對面的微笑的杜滸是個惡魔。

有人受不了這種在敵人箭尖下的威壓,跳下馬,跪在了地上。幾個虎裏的親信彼此護看,嘆了口氣,跳下馬背,將兵器和戰馬一併到宋軍手裏,主帥死了,繼續抵抗已經沒有意義。

“殺,不留活口”杜滸冷冷地揮了揮手,身後的宋軍扣動了扳機,最後幾個探馬赤軍士兵倒了下去。

“不…”血泊中,有人痛斥着杜滸的殘忍。沒有人自問,作為西域人,蒙古人,他們為什麼會倒在大宋的土地上。

太平銀場燃起沖天大火,礦工、銀匠,揹着大包小包,沿着山路向各自的家鄉趕去。沒有人留戀的回頭,沒有人為銀礦惋惜。他們是掠來的奴隸,無論主人有多少寶藏,都與他們無關。

文天祥跨上奪來的戰馬,目送最後一名礦工消失在山樑西側,一抖繮繩,帶着大宋官兵溶進漆黑的夜幕中。

天亮了,趕了一夜山路的兩支新附軍來到了太平銀場。他們看到了遍地瓦礫,未熄滅的火在瓦礫堆中冒着藍煙。一千多具探馬赤軍的屍體橫其豎八在銀場裏,瞪大的眼睛訴説着昨夜的驚恐。

兩支新附軍的軍容都很狼狽,他們聽到了太平銀場傳來的悶雷聲後,已經盡最大努力前來馳援。但一路上,歷盡波折。山林中好像藏着惡鬼般,總在士兵們出其不意的時候,奪走他們的命。最慘的是在一段土路上,補獵野獸的陷阱,獵狼用的飛竹排,還有扎野豬用的竹釘子,得士兵們草木皆兵。

“這個文瘋子,瘋了一回,居然變得如此殘忍。”看見那些蒙古人的附庸身上奇怪的血口子,新附軍統軍萬户武忠突然打了個冷戰,望着蒼茫武夷山,想想夜間行軍時受到的無窮騷擾。背上的汗水,越來越涼,越來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