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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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那次在郎園酒吧過後,我跟李穹塌實了一陣子,她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偶爾她會去海邊游泳,我就在沙灘上看着她,偶爾我們也去青島著名的商業街鐘山路去賣點小玩意兒,去棧橋吹吹風,去真正的漁村看漁民出海,更多的時候,我們倆都待在別墅裏不出門,沒有電話,也沒有人來找我們,我將構思的劇本口述出來,李穹幫我打字,我們像姐妹一樣地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很匆忙。
常常在吃過了晚飯的時候,我們倆一起沿着海邊的圍牆散步,一邊走,一邊聊着許多年前我們初識時候的故事,常常就在人羣裏肆無忌憚地仰天大笑,子過的很平靜,很快樂,我睡不着的時候會想高原,不知道他的新戲拍得怎麼樣了,李穹也隔三差五地給胡軍打個電話,子一如往常,只是轉瞬即逝。
轉眼,三個月的時間就過去了,我和李穹完成了給文化公司的劇本,10月的青島天氣也開始熾熱了起來,我們回到了北京,我沒想到北京等待着我的是一場近乎災難的鬧劇。
54也是在飛機的雜誌上,我知道了高原的電影在柏林得獎的消息,要不是怕空警把我哄下去,我狠不得立刻掏出手機來給高原打個電話。我還奇怪呢,這麼大的事情,他已經該我打個電話呀,問李穹,為什麼高原得獎之後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李穹白了我一眼“他也得找得着咱們呀!”我一想也是,我們倆往海邊一待就忙活了三個月,中間也給高原打過幾次電話,都關着機,後來也就沒有再打,反正他在工作的時候打過去電話他也會像狗似的跟我咆哮。
李穹那天説了一句很貼切的話,她説高原“你們家高原的脾氣跟狗有一拼吶!”我嘿嘿地笑着,點頭表示贊同,實事求是地説,高原的脾氣真是特別大,不發是不發,一發出來,我還真有點怕他。李穹也笑,笑過之後把矛頭指向了我“再説你,你這脾氣呀,怎麼説呢,狗跟你有一拼!”她形容我這句着實讓我轉悠了半天,等我想明白了之後大呼社會主義好,全民素質普遍提高了,連李穹這種文盲説話都能繞住我這個偽知識分子,真他媽牛b!
雖然我在飛機上看到了高原得獎的消息,坦白説,我的心情並不好,在機場排隊的時候我拿身份證慢了一點,被負責發放登機牌的小姐罵了一句“農民,肯定是第一次坐飛機”我本來都走到兩米開外了,但由於她説的聲音太大了,引起個別素質不高的羣眾譏笑,我忍不住又退回去了,心平氣和地告訴她,我已經不喜歡吃肥了。瞧她也是眉清目秀的一塌糊塗,還沒我們奔奔思想境界高,她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李穹嘿嘿笑着跟她解釋“她是作家,剛剛實現農轉非。”因為這個小小的曲,我從坐下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報紙上的消息多少衝淡了一些我的愁緒,讓我的心情開朗一點,我們農民終於翻身了。
秋天了,北京的天氣開始轉涼,下了飛機,我跟李穹各自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各自的據地。我給我媽賣了好些魚片和海米,我覺得相比李穹買的那一大堆魚翅,我們家老太太可能更喜歡實惠。
本來我是想直奔老太太家的,我坐上出租車之後先給高原打電話,還是關機,再打家裏的電話,一直佔線,我想可能這小夥子在家跟人説電話呢,就臨時改變了主意,先回家去看高原了。
衚衕口遇見了賈六,坐在一輛嶄新的捷達轎車裏,我從出租車裏向他揮揮手,他一看見我,扔下手裏的黃小報大聲地朝我吆喝“嘿,妹子,妹子,停下,停下。”出租車師傅看了我一眼,用眼神徵求我的意見停還是不停,我想賈六叫我停下也無非就是分我顯擺顯擺他新買的轎車,多庸俗啊,我還想早點回家看我們家高原呢。我指指前方,示意師傅別,出租車一直進了我們家樓門口,我竄出來,拎着大包小包爬樓梯,總算到了家門口,累得我一頭汗。
我掏出鑰匙開門,開到一半,門開了,高原他媽一臉的苦大仇身站我跟前兒。
“沈阿姨,您在啊?”我經歷了醫院那次之後總共見過她兩次,上一次是高原的發佈會結束那天,我們倆買了一些東西回去看了看他的父母,老太太對我的態度友善了許多,但已經回不到從前的狀態了,再有就是這次了。她穿着一件黑薄衣,咖啡的褲子,站在門口的地方不動聲地看着我。
“誰呀?”高原可能剛放下電話,從裏屋走了出來,瘦了,有點黑,好容易從醫院養的那點膘又還給人民了。我記得很早很早以前,我跟高原開玩笑的時候説起過,我説應該在高原的額頭上給他貼一張標籤,上書“此人易爆,請勿靠近”後來由於種種原因,這件造福於全人類的事情我一直沒幹,結果今天又把我自己栽裏頭了。
高原一看見我,沒説話,直接揪着我剛剛痊癒的那條胳膊進了裏屋,他們家老太太見高原直接要跟我動武,有點怕了,慌忙地抓住了高原的衣服,要把他攔下,她也不想想,就她那小身板兒,瘦得跟張相片兒似的,能拖得住高原嗎?在説我也不怎麼怕,我就想看看這小子發的什麼瘋。
高原拎着我摔在裏屋的地板上,我的右臂撞到牆,一陣發麻。
“幹嘛呀你?我知道你得獎了,甭跟我不好意思,我知道你高興,來,先笑一個!”在沒搞清楚狀況之前我先忍着點兒。
秋天的陽光照耀在高原的臉上,這孫子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拿手指着我,看得出來他的手在發抖,我一下真傻了,多大的仇恨啊,遙想當年白女指着黃世仁也不過就憤恨成這樣吧,我剛下飛機,回到家這麼會我就跟剝削階級成戰友了?不能啊。
“怎麼了高原,有事説事啊,沒事別跟我這假裝苦大仇深!我他媽怎麼你了,一回來就先摔我一跟頭…”
“你…你…你”這孫子一動就跟得了癲癇似的,説不上來話,指着我的那雙手一個勁兒的哆嗦“你他媽還想幹什麼呀你!我們家都毀你手裏了…”我剛要爬起來問個究竟,聽見了敲門聲,我想興許是李穹來救駕了?心中一陣竊喜,等高原他媽把門打開我看到賈六,希望之火一下就熄滅了,他搗什麼亂啊!
高原卻很動,一個箭步衝出了裏屋,用一隻手擋着賈六的前“你幹嘛來了?走,走!”我也趴在門口,看着賈六和高原,我到現在還沒明白怎麼回事。
“高原,高原,你聽我説,真沒初曉什麼事,怪我,怪我那天喝了點酒…”
“少廢話,走,走,別讓我看見你…”倆人真有意思,一個要進屋,一個不讓進,一個愣往裏闖,一個還是死也不讓不進,賈六就一個勁兒地重複那句“怪我,怪我”高原不停地告訴賈六“少廢話,你給我走人。”我想,這倆人怎麼了?我琢磨着我得説點什麼。
我走過去抓住高原的胳膊,我説“咱消停一會兒,有話好好説成嗎?”我話音剛落,高原他媽不幹了,衝我跟前指着我鼻子開始訓我“初曉,你還要高原怎麼好好説啊,你把我們家都給毀了,你看看報紙上寫的這些…”她抓起茶几上的報紙“你看看,我快六十歲的人了,連個家都沒了…”
“您等等。”我趁她口氣的工夫趕緊把她的話打斷“我頭有點暈,您先等會。”我沒發不暈,我聽着老太太説話,有點我搞得他們家家破人亡的意思,多大罪過啊這是。
我剛想坐沙發上歇會,賈六又衝過來了,拍着脯跟我説話“初曉,妹子,哥哥我那天喝了點酒…你還不知道我?好吹!那天晚不晌兒,跟衚衕口拉了一個人,他説咱着片兒住着好些有名兒的人,我就説可不是,你跟高原就住這小區裏頭,我跟丫説你們我都着吶,丫的不信,我給他送到了,給得還坐我車回來,請我喝酒…我那天喝多了,真喝多了,就把奔奔跟我説那點事都給抖落出來了,臨了,丫還跟我合了張影,給了我一千塊錢…我,我要知道他媽他是娛記,我打死也不跟他出去喝酒啊,丫的我廢了這四眼兒蛤蟆的心事都有…”聽賈六這麼一説,我就明白了一個大概,再看看報紙,我就全明白了。十好幾種娛樂報紙,洋洋灑灑上萬字都在講述高原和奔奔還有詩人的血緣關係,其中還有奔奔在1919吃了搖頭丸以後的照片,另外一張報紙的題目更令人氣憤——生父窮困潦倒,高原不願相認,標題的後面還跟着三個巨大的驚歎號,我,這幫娛樂記者們!人家説的一點沒錯,防火,防盜,防記者!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我也不覺得委屈,誰讓我不顧高原的叮囑,自作主張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訴了奔奔呢,奔奔心裏當賈六是個親人,這種事情她能不跟賈六説才怪呢!我早該想到這些的啊,只是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讓我措手不及。
“高原,對不起。”我耷拉着腦袋,到十分沮喪。
“初曉,你一句對不起能怎麼樣啊?我們全家承受多少壓力呀!”高原他媽説到這裏眼淚也下來了,讓我看着心堵“你叔叔被氣得住在醫院裏,又他的學生照看着,我跟高原想去看看他,他都不見…昨天高原在病房外頭站了一宿啊…還有何老師…”沒想到她也管詩人叫何老師,而且聽起來一點也不彆扭,時間啊,真他媽是個好東西。
高原他媽接着控訴我“何老師本來身體就不好,文學界那麼有威望的一個人吶…一輩子潔身自好…突然之間,全國的報紙鋪天蓋地地報道,他女兒是個賣的…你叫何老師怎麼承受得住啊…”
“就算所有的人你都不關心,你總該關心高原吧,高原為了拍電影吃了多少苦…好容易盼來點榮譽,你看看報紙上把他説成了什麼人啊,不孝子,花天酒地,亂搞女演員…”她顫抖的手一張一張翻着報紙讓我看,那些報紙嘩嘩做響,響得我心驚跳。
“沒事,沒事,高原。”我裝做輕鬆的樣子對着高原笑“現在這年頭兒…謠言漫天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從沙發上站起來,發現自始至終好象高原都沒跟我説過話呢,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沒事,高原,這有什麼呀,還不是看着咱現在有點名氣了,都想借着你這點名氣增加點發行量嘛…”我乜見高原他媽看我的眼光當中充滿鄙視。彷彿是我終於靠住了高原這棵大樹。
“高原,真的,別太在意,瞧我從青島給你帶什麼來了…”我剛要到旅行包裏翻出我在青島的夜市上好容易發現的一塊石頭,那塊天然的石頭是一個人的臉,而且表情相當豐富,長而瘦的臉頰,細長的眼睛,咧着嘴在笑,當李穹第一眼發現着塊寶貝的時候她驚叫起來,説簡直就是照着高原的那張臉刻的,問了老闆,情還是天然的,我仔細地看了又看,覺得要是真刻也刻不了這麼形象。
我將這個連我自己都到意外得來的禮物遞到高原面前,跟他做鬼臉,高原極其不耐煩地將我遞到他面前的那塊幾千幾萬年才長成的石頭打掉在地上,看也沒看一眼,自己坐沙發上去煙了。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覺得石頭恐怕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了,因為那時候我拿個石頭砸核桃,一不小心砸到了手指頭,還有人們老説的鐵石心腸,當然也是説石頭堅硬的意思,可是這一塊,被高原打掉在地上之後,居然裂開了一快,掉了一個角兒,雖然只是那麼一塊,但是它看起來,不再想是高原的臉,依舊像一個什麼人的臉,只是,不再像高原,我有點沮喪。
我裝着沒事地樣子從地上撿起石頭,嘴裏嘟囔着“不要拉倒,別扔啊,好好的東西讓你碎了!”高原忽然噌地竄了起來,拉開書桂的屜,拿出一包東西來,扔到茶几上,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説“連它都碎了,石頭有算得了什麼?”我看那個包着東西的手絹就知道了,那裏面裝着的是他們家傳了幾代的那個鐲子。
“對不起。”我説到,低着頭。
高原他媽走上前去,打開那個手絹,尖鋭地驚叫起來,指着我的鼻子“怎麼會碎了?”虧她還是建築學家,一點也不相信科學,連鋼筋水泥做的樓房也會突然倒塌,何況只是個玉鐲子,碎了也沒什麼奇怪的,當然,她的心情我理解,就像我失去了那半套商品房一樣,我當時也很痛苦。
高原他媽掩面輕聲地哭泣起來,哭得我發抖。
“我會賠給你的沈阿姨。”我的本意是想安她,我不想讓她難過,甚至眼淚,雖然我自己説出這話之後也到了後悔,我發誓我的本意是好的。
高原跳起來,揚起手重重得打在我的臉上“初曉你混蛋!”他下手不重,跟我小的時候我媽打本不是一個級別,我媽那巴掌打的那才叫疼呢。
“對不起。”我又固執地説了一句。
高原就這樣,天生膽小,我是誠心地跟他道歉,他心裏肯定又覺得我想什麼辦法把他打我這一巴掌還回來,也是我以前老這麼幹,把他打怕了,聽見我説了對不起,高原又過來拉我的手,他想讓我坐在沙發上,坐他旁邊。
我開我的手“鐲子碎了,石頭也碎了,你也碎了。”我跟高原説,秋天的陽光真他媽刺眼,刺得我眼睛難受,分泌了好多體。
高原懵懂地看着我,看了一會説到“你把媽氣哭了,去哄哄。”我搖頭“你媽媽太脆弱了,我媽輕易不會掉眼淚。”賈六在旁邊看着我,看得兩個眼珠子差點掉到腳面子上,我走出家門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他滿臉的愧疚。我一拳頭打在他肩膀上“今天開眼了吧,看見我捱打了,嘿嘿,沒事,我早晚還回來。”我走出了家門,陽光還是往我眼睛裏面,眼睛就一直濕乎乎的,真他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