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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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早的廳堂上，元寶黛身穿湖綠小襖、銀鼠坎肩，上繫了條月白繡金線的鳳尾裙，黑髮綰成了髻，幾朵銀白的珠花點綴其中。她從昨天那個穿着舊布衣的鄉村姑娘搖身一變成了韓府少，她的容光煥發令眾人眼睛一亮。

此刻，她手裏正捧了碗熱茶，恭恭敬敬地跪在韓夫人面前，行新嫁婦之禮。

“噯，快起來，小心膝蓋疼。”韓夫人喜孜孜的，連忙扶起元寶黛，向廳上其他幾位韓家長輩誇讚道:“我等這天不知道等了多久。這個媳婦我昨兒個一看就喜歡，今兒個更是怎麼看怎麼順眼，瞧瞧咱們雍兒多會挑！”

“婆婆，喝茶。”元寶黛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將熱茶奉與韓夫人。

她知道廳裏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上自笑-了眼的韓夫人、削長臉兒的二姨婆、正嗑瓜子的六姑媽、無打采的七表姊，下至剛當上韓府總管的旺福、韓府各院大小丫頭們，一旁擦窗的阿婆、門口掃地的老伯…每個人都正用好奇的、帶點評判的眼光看着她，看看這個讓他們少爺屢次拖延婚事、不惜毀了和華家的婚約也要娶回來的心上人，足下足夠資格做他們韓府的少。

她知道新媳婦難當，所以她有備而來。起了個大早細心裝扮，向老僕打聽了韓府規矩，又問了眾人的情和喜好，每個細節都謹記在心，時時刻刻都掛着謙遜有禮的笑，直到此刻，她落落大方的站在眾人面前，接受韓家人的審視。從長輩們滿意的眼神、下人們友善的笑容看來，她知道她是令他們喜歡的。

請過早安後，旺幅領着元寶黛在韓府裏四處逛着，介紹着哪個廳院是做什麼用的、哪個樓閣住了什麼人，又將韓府祖宗十八代的宏偉事蹟向她述説了一遍。

“所以，韓家本是世代經商為業，因為當初老爺在幫助先皇打天下時建有功勳，才會受封為錦田伯嘍？”元寶黛為自己竟然不懂得“堂堂錦田伯”這幾個字是那麼意義非凡又響噹噹而到愧疚。

“是啊。但老爺認為官位只是個虛名，不能長久的，還是守住世代傳下來的家業比較要緊。所以老爺總叮囑少爺不可以此為傲，要他好好學習經商之道，將來還是要把家業傳到他手上。”剛當上總管的旺福一臉風得意，講起話來更是有十足的總管架勢。

“咱們韓家的『豐和行』專司米糧買賣，城裏好幾家大鋪子都開了有幾十年了，全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近幾年老爺又在湖廣兩地開設了許多分鋪，生意愈做愈大，但老爺的身子卻是愈來愈吃不消。沒辦法，老爺老了，膝下就少爺一個兒子，自然很希望少爺趕緊成家立業，好幫他扛下豐和行這個擔子。”韓雍孩子氣的臉浮現在元寶黛腦海，她想象着他拿着帳簿算盤在商行裏當家的明模樣，似乎跟他那張娃娃臉不大搭…

“本來我看着少爺年紀輕，總不肯定不來似的，幸好攪和了這些年，少爺終於成家了，成為一個男人了，該負起男人應有的擔當，好好經營老爺傳給他的豐和行才是。不但要守成，還應將家業發揚光大，這麼一來才不枉老爺跟夫人養育少爺長大成人的辛苦。”旺福很慨的説完，又添上一聲蒼涼的嘆息。

“喔…旺福啊，不知道你今年貴庚？”

“我嗎？”旺福捻了捻上那兩道小鬍子，活像個紹興師爺。

“我想想，我比少爺長了兩歲，今年也有二十六啦。”

“二十六？”跟她一樣大呢，這年頭真是不能以外貌評斷一個人的年紀。瞧旺福説話舉止那樣老成滄桑，她還以為他少説也有個三、四十歲呢。

“少，您別看我年輕，我可是很能幹的，韓府裏大大小小的事我都做得來，我會是一個很好的總管的！”旺福動道，小鬍子跟着翹飛起來。

“當然了旺福，我相信韓府裏就簡你最適合當總管了。”元寶黛説得信誓旦旦，臉不紅氣不。

“而且少爺有你管着，一定很快能成就大業的。”旺福一聽，臉上立刻又緩和了下來，換上欣的表情。

“承蒙少看得起，旺福不過是盡本分罷了。不過如今既有了少，以後少爺自應由少管着了。少您放心，旺福一定會聽從您的吩咐，從旁幫着少爺的。”聽從她的吩咐嗎？元寶黛有些受寵若驚，尷尬笑道:“上頭還有老爺夫人呢，我只是個新嫁進來的媳婦…”

“不不，少您不知道，現今少爺成了家，老爺把豐和行的事兒都到少爺手上後，他就會和夫人四處去遊山玩水，一邊養老一邊享樂，再不管事兒了。所以以後少爺就是韓府的當家男主人，少就是韓府當家女主人，除了少，沒別的人有資格管少爺，也沒別的人更應該幫着少爺治家了。”韓府當家女主人？這頭銜可不輕，還重得讓元寶黛略頭暈。她陰錯陽差，替自己拐來了個終身依靠，又不小心接下了這個當家理事的重責大任嗎？

元寶黛乾咳了聲，知自己騎虎難下，既然決定要假戲真作，那就作到底吧。方才在眾人嚴厲目光的審視下沒腿軟，現在更沒理由退縮。

韓府當家主母－－她行的！

“少，以後您有什麼小事情要吩咐，或是有什麼大事情要商議，儘管找旺福來，旺福一定會為了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元寶黛見旺福一臉忠心耿耿，便知道他在從韓雍的心腹倒戈成為韓夫人的心腹後，現在又轉而成為她的心腹了。

“旺福總管你言重了，死而後已倒不用，只是我初來乍到，以後還有很多事得靠着你幫着我料理－－當然，後你若對我忠心不二，我也絕對不會虧待你。”

“這是當然！旺福以後只聽少的指示辦事。”少爺年輕莽撞，眼前這個少不但深得老爺夫人的喜歡，看來也比較有當家的能耐。他旺福何等聰明之人，當然知道何時該見風轉舵。

“少放心，旺福會比對少爺更加忠心的伺候您。”元寶黛有點尷尬，低聲笑道:“你這話可別當着少爺和外人面前説，夫尊卑是自古常理，男人們是很要面子的，我始終得為夫君着想。”

“是是是！旺福知道、知道了。”見旺福呵呵呵的陪着笑，元寶黛也笑了。昨晚對天發誓要坐穩韓家少這個位置的決心，更堅定了幾分。

蘇州第一大茶館，宛在軒。

“韓叔叔！”一男一女，兩個錦衣寶鞋的娃兒叫着、笑着，興奮過頭得朝着韓雍直衝而來，跟着撲倒在他懷裏。

“韓叔叔，你又來喝霸王茶嗎？”女娃兒穿着鵝黃的衣褲，細細軟軟的髮絲紮了兩條小辮子，乖乖貼在前，那張白得幾乎透明的臉蛋與她孃親十分相似，美如詩畫的眉眼更是像極了爹。她抓着韓雍的膝蓋，甜甜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