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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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嶽小玉一生中,最焦急,也最手忙腳亂的時候,也許就是現在。
他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那棵樹上,然後又用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的“神力”把大樹上一枝大的樹種生生撞斷!
水瑩兒立刻跌了下去。
嶽小玉叫了一聲道:“瑩兒休怕,平陽城嶽小玉來也!”他一急之下,也不再從樹上爬下來,而是也縱身一跳“砰”然一聲跌落在地上。
若在平時,這一跌必然會到疼得要命,但在這時候嶽小玉甚麼也不顧了,才跌在地上就急不及待伸手去解水瑩兒脖子上的繩索。
伸手一模之下,才知道那不是繩索,而是柔軔之極的藤於。
這種藤於,在樹林之中隨處可見,想必是水瑩兒揀了一些幼細堅軔的縛在樹上,然後再自萌短見。
好不容易才把藤索解開了,但水瑩兒還是動也不動。
直到這時,嶽小玉才看見她戴着的笠帽已不在頭上,可是,他還是看不見她的臉。
因為她面上還有一層黑紗。
嶽小玉心中頓時掠過一個念頭,忖道:“瑩兒多半也和她師父一般面目可怖,所以才會又戴笠帽又戴面紗,但不管她是母夜又還是醜八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教得了她,還是甚麼辦法都要試上一試的。”轉念一想,又忖道:“以前曾聽鴉母安六婆説過,若是有人遇溺,務必從速將之拉離水面,然後用力按其小腹,讓遇溺者把腹中之水吐掉,若還不醒,乃可以嘴對嘴,用力吹氣…”
“對了,水瑩兒雖非遇溺,但此法仍不妨一試,只是她沒有喝水,按其小腹一節大可免也。”主意既決,不再遲疑,立刻把水瑩兒面上黑紗掀開一半。
由於他認為水瑩兒必然是相貌甚醜,所以才掀開她面上黑紗,立時就把眼睛閉上,以免瞧得自己反胃,再也無法吹氣救人。
但他這一下“閉目吹氣救人法”是否能夠奏效,他是完全無法預知的。
當他一吹之下,只覺得水瑩兒的嘴柔軟之極,而且還滲透着醉人的幽香。
只是,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恐怕“一見即嚇暈”連自己也要別人來救,那就糟糕透頂了。
如此吹了幾口氣,水瑩兒的身子終於動了。
嶽小玉呆了一呆,不由暗贊“鴉母安六婆果然硬是要得”又再在水瑩兒嘴裏吹了兩口氣!
但他吹完這兩口氣後,突覺小腹一陣劇痛,登時悶哼一聲,仰天跌倒在地上。
只見水瑩兒的手裏,赫然正握看一極短劍,劍鋒之上鮮血淋漓,兀自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這時候,她的面紗給一陣風吹過,又把她的臉龐遮掩住了。
嶽小玉苦笑一下,道:“自己從前常做狗去咬呂賓,想不到這一次卻是剛好相反,自己也變成給狗咬的呂賓了。”水瑩兒的身於一陣顫動,好不容易才能勉強坐起來,又過了很久才能迸出一句話:“怎麼我還活着?”嶽小玉咳嗽兩聲,苦笑道:“你當然還活着,但救你的小嶽子卻只怕活不成了…”伸手往腹間一摸,只覺濕濡濡的,在黑暗中也不知道了多少血。
水瑩兒吃驚地説道:“是我用劍刺傷了你?”嶽小玉道:“這裏除了你我之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水瑩兒立刻更正,道:“不,還有我師父!”嶽小玉嘆了口氣,道:“但你師父還能用劍刺人嗎?”水瑩兒怔住,又似是了一口氣,才道:“是你救了我的命?”嶽小玉説道:“這一點,你不必記着了。”水瑩兒呆了一呆,説道:“但我卻在糊糊的時候,用靴裏的短劍刺了你一下。”嶽小玉又嘆息一聲,道:“我若在那種情況下給人嘴對嘴的胡亂吹氣,只怕也會同樣這樣幹。”水雙兒顫聲道:“不!這都是我不好,但你不要害怕,你能救我,我也一定可以把你救活過來的。”嶽小玉笑了笑,道:“你…你懂得治傷嗎?”水瑩兒了口氣,道:“我不怎麼懂,但我身上有治傷的靈藥…”嶽小玉又失了笑,但接着就眼前發黑,甚麼東西都看不見了。
嶽小玉甦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然大亮。
但嶽小玉沒有看見太陽。
他躺在一個山裏,這山雖然並不算深,但從裏面望出外,就只能看見一個頭戴斗大笠帽的白衣少女,靜靜地站立着。
嶽小玉往腹間一摸,只覺得都是黏膠似的,又開得陣陣異常濃厚的藥味,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
“你終於醒過來了!”水瑩兒的聲音還是那麼動聽。
她一面説,一面向嶽小玉走了過來。
嶽小玉長長地吐出口氣,遁:“我很渴。”水瑩兒道:“外面有一條溪澗,溪水很是清甜。”嶽小玉站起來,道:“那很好…”水瑩兒卻阻攔不迭,道:“你重傷未愈,千萬不要隨便走動,你要喝水,我現在就去給你舀來。”嶽小玉道:“你用甚麼來舀水?”水瑩兒似是怔住了,半晌還是答不上來。
嶽小玉微微一笑,道:“我既然可以醒過來,就絕不會再倒下去,這樣吧!我小心一點,絕不把傷口破就是。”説完之後,還是要向外走出去。
水瑩兒待他走了兩步,忽然説道:“我來扶你。”也不理會小嶽子願意不願意,立刻就攙扶着他。
嶽小玉的臉居然立刻為之發熱。
但他也沒有推辭,只是嘆了口氣,遁:“瑩兒,真難為你了!”水瑩兒柔聲道:“這句話,該由我來説才對。”嶽小玉道:“咱們誰也不必相爭,總之,我教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算是扯平可也。”水瑩兒道:“但這種算法,對你來説,不公平的。”嶽小玉道:“如今你不費周章來伺候中嶽子,對你又何嘗是公平了?”水瑩兒幽幽的嘆了口氣,道:“你何苦一定要回來救我?”嶽小玉道:“因為你不應該在這個時侯死,所以龍神爺爺就派我同來救你,而且還要你最少再活七八十歲。”水瑩兒搖搖頭,説道:“不!我本來的確應該死了,我要陪伴師父…嗯,誰是龍神爺?”嶽小玉道:“龍神爺爺就是龍神廟裏的神仙。”水瑩兒道:“它靈不靈?”嶽小玉道:“不知道。”水瑩兒道:“既不知道,為甚麼卻要提起它?”嶽小玉道:“從前,我是一點也不相信甚麼龍神爺爺的,但自從出道江湖以來,就不由自主地把它當作是朋友。”水瑩兒道:“這朋友信得過嗎?”嶽小玉道:“當然是信得過的,因為它永遠都不會騙人。”水瑩兒道:“龍神爺爺曾經對你説過甚麼?”嶽小玉道:“它甚麼都沒有説過,因為它不會講話,所以它也不會騙人。”水瑩兒“噗嗤”一笑,兩人已來到外一全溪澗旁邊。
嶽小玉要俯下身子喝水,水瑩兒卻説道:“你傷勢未愈,不能亂動。”嶽小玉道:“但我要還水呀!”水瑩兒道:“我舀給你喝。”嶽小玉道:“這裏荒山野嶺,沒有器皿,又如何舀法?”水瑩兒道:“你瞧!”兩手一合,形成兜狀,立刻就在溪澗舀滿了水。
但是溪水很快就從她指滹和掌緣邊漏掉。
嶽小玉才喝了半口溪水,水瑩兒的兩手又已空空如也。
“這裏的水好不好?”她問。
“很好看,很香甜,很雪白。”嶽小玉讚賞地説。
水瑩兒奇道:“溪水怎會很雪白?嗯,你一定是説錯了,你是不是想説很清澈呢?”嶽小玉搖搖頭,道:“我説的並不是溪澗的水,而是你這一雙手。”水瑩兒“呸”一聲,扭轉身於不再説話。
嶽小玉眨眨眼,道:“我説的都是老實話,你怎麼生氣起來?”水瑩兒搖搖頭,道:“我沒有生氣。”嶽小玉笑了笑,道:“你若不生氣,就請繼續舀水給我喝。”水瑩見遲疑了一會,終於回頭,又用兩手舀水遞給嶽小玉喝,同時説道:“你若再調笑,我就真的生氣了。”嶽小玉一連喝了幾口溪水,才嘆息看道:“你待我真好!”水瑩兒搖頭道:“不,我待你一點也不好,而且還相當心狠手辣,若不是我刺你一劍,你現在也不會這麼痛苦。”嶽小玉哈哈一笑,但這一笑太用力了,牽動了傷口,又忍不住“唷”的一聲叫了出來。
水瑩兒忙道:“你怎麼啦?早叫你不要亂動,偏偏不聽。”嶽小玉微微一笑,這“我可沒有亂動,只是想大笑幾聲而已。”水瑩兒道:“你現在大笑,就等於亂動了,那可危險得很。”嶽小玉道:“應笑不笑,老是把悶氣憋在肚子裏,豈不是更危險嗎?”水瑩兒道:“在這種時候,還有甚麼事情值得好笑的?”嶽小玉這:“我們本來是天各一方的,但忽然間相聚在一起,這不是已經很好笑嗎?”水瑩兒説道:“這並不好笑,只是可笑。”嶽小玉道:“好笑和可笑又有甚麼分別?”水瑩兒説道:“好笑的事情,往往都是可愛的;但可笑之事,卻往往都是很可憐。”嶽小玉一怔,道:“你認為自己很可笑,很可憐嗎?”水瑩兒道:“我也許真的是個很可笑的人,但若説到可憐,又還有誰及得上我師父?”嶽小玉又是呆住,半晌才道:“你師父怎會可憐?”水瑩兒道:“我師父從前並不是這副樣子的,他很英武,而且還很瀟灑。”嶽小玉道:“你怎會如道他從前的樣子?你認識他已很久了?”水瑩兒搖頭道:“我拜他為師,只是十年前的事。”嶽小玉道:“那時候你幾歲了?”水瑩兒道:“三歲。”嶽小玉“噢”一聲,道:“那麼你現在是十三歲啦?”水瑩兒道:“不錯,但在十年前,我師父已經只剩下一隻右眼,而且右半邊臉孔,也已是一片赤紅的。”嶽小玉道:“但現在看來,你師父右半邊臉孔卻是有如焦炭一樣。”水瑩兒道:“那都是拜蜀中唐門的毒沙所賜。”嶽小玉説道:“蜀中唐門是甚麼東西?”水瑩兒道:“那是江湖上最擅長使用毒藥和暗器的家族,我爹説,那是江湖上最擅長使用毒藥和暗器的家族,我爹説,若是別人中了這種毒沙,只怕不到一頓飯時光就得斃命,但我師父畢竟是大有本領的武林異人,雖然面上中了毒砂,仍然能夠保存着命,只是容貌卻給毀掉了。”嶽小玉説道:“那也只是毀了一半而已?”水瑩兒身子一震,道:“你這話不嫌風涼一點嗎?”嶽小玉忙道:“水姑娘不要誤會,小嶽於絕無此意,你老認為這話錯了,小嶽子馬上賠罪就是。”説着,向水瑩兒深深一拜。
水瑩兒不失笑起來,道:“我不要你賠罪,你若再拜幾拜,觸及傷處,那才是天大的麻煩事。”嶽小玉笑道:“既是你不要我拜,我就不拜。嗯,你父親怎麼稱呼?”水瑩兒道:“我爹叫水鐵石,在我八歲那年就死了。”嶽小玉道:“這倒有點湊巧。”水瑩兒道:“你也是在八歲那一年喪父嗎?”
“不!他老人家現在還活着。”嶽小玉忙道:“我説碰巧,是因為我爹叫嶽老石,和你父親的名字有一點相同。”水瑩兒道:“我爹雖然以鐵石作為名字,但卻是個好好先生,他不但對我很好,而且對待每一個人都是一樣。”嶽小玉道:“他是怎麼死的?”水瑩兒道:“他死於一場決戰中。”嶽小玉道:“他跟甚麼人決戰?”水瑩兒道:“唐將一。”嶽小玉一怔,道:“是不是蜀中高門的高手?”水瑩兒説道:“唐將一是唐門高手中之高手,武功極高,用毒本領更是一絕,我師父毀了一隻眼和半邊臉孔,都是他乾的。”嶽小玉道:“所以,你爹就要跟唐將一決戰了?”水瑩兒道:“我爹與唐將一之間的恩怨,可説是十分複雜的,最後只好付諸一戰來作出最後決定。”嶽小玉道:“你爹在決戰中死了?”水瑩兒道:“不錯,但唐將一殺了我爹之後,卻也自絕經脈身亡。”嶽小玉奇道:“你爹活着的時候,他不惜一戰,怎麼一戰獲勝後,反而又不想活下去了?”水瑩兒道:“他臨自盡前,對我師父説:‘將一生平僅有一個知己,如今這個知己已死在我手中,就算活看又還有甚麼趣味?’我師父以為他在説風涼活,正想出手為我爹報仇,誰知唐將一竟然真的自斷經脈,死在我爹身邊。”嶽小玉大惑不解,皺眉道:“這豈不是矛盾之極的怪事嗎?”水瑩兒道:“後來師父對我説:‘唐將一其實並不壞,在蜀中唐門裏,他是最講義氣的一個,你爹和他相二十餘年,本來是氣味相投,肝膽相照的,但唐將一脾氣猛烈有一次在長安城裏得罪了三個過路的參商,結果動武打了起來。唉,這也是作孽的!那三個參商,原來一個是你爹的師伯,另外兩個卻是你爹的同門師弟,這三人平素自恃武功了得,誰都沒有放在眼內,但那一次遇上唐將一,卻是合該倒楣,才手七八十回合,就已兩死一傷,栽了一個大大的-鬥。’我趁機問他面上中了毒砂之事,師父説:‘我面容被毀,其實只是自討苦吃,是我不自量力,故意去找唐將一比試暗器功夫所致的,想不到唐們暗器手法果然厲害,我能夠中毒砂而不死,已算是個罕見的奇蹟。’”嶽小玉喟然長嘆一聲,道:“原來如此,想來每一件事都是很冤枉的。”水瑩兒道:“你若死在我短劍下,那才是天下間最冤枉的事情!”嶽小玉道:“你若自萌短見成功,豈非也很冤枉嗎?”水瑩兒的聲音忽然微弱下來,道:“我現在知道那是不對的,就算能夠在陰間裏與師父相聚,他老人家也會大大的不高興。”嶽小玉道:“不高興的又豈僅你師父了。即使是你爹、你祖宗、甚至你祖宗的祖師爺,他們也是同樣的不高興。”水瑩兒沉默了一會,道:“你比我堅強多了。”嶽小玉道:“有時候,遇上了不如意的事情,我也會到很悲痛的,但人總是要活下來的,一時間的挫折,不等於永遠失敗,那又何苦看得過分認真?”水瑩兒道:“玉哥哥,你比我懂事得多。”嶽小玉道:“你也很懂事,就只是有時候未免軟弱一些。”水瑩兒道:“我以後會學你一般堅強,再也不會自萌短見。”嶽小玉道:“這還是不足夠的,人,不但要活下去,而且還要活得出,那才算不枉此生。”水瑩兒道:“你説得很對,可是…可是…”嶽小玉這:“你有甚麼顧慮?”水瑩兒道:“我們現在應該怎辦?”嶽小玉道:“你住在那裏?”水瑩兒道:“舅母的豆腐店裏。”嶽小玉説道:“她一定很疼愛你的了?”水瑩兒搖頭道:“不,她對我很兇惡,經常又打又罵。”嶽小玉説道:“她為甚麼對你這樣的兇?”水瑩兒道:“她罵我才進入豆腐店,就害死了舅父。”嶽小玉一怔道:“你怎樣害死你舅父的?”水瑩兒道:“我爹死後,舅父就叫我到豆腐店裏去住,但不到兩個月,他就病死了。”嶽小玉道:“他病死跟你有甚麼干係呢!”水瑩兒道:“但舅母説是我這個不吉祥的人害死了他!”嶽小玉悻悻然道:“這是冥頑不靈,要不得的信。”水瑩兒嘆了口氣,道:“但舅母這樣想,我又有甚麼法子?”嶽小玉道:“你師父不知道這件事情嗎?”水瑩兒道:“他雖然知道,卻也愛莫能助,而且,他自己也很痛苦,整天都把自己關在一間密室之中。”嶽小玉道:“他怎麼傳授你武功?”水瑩兒道:“雖然師父經常足不出户,但每逢三月初一晚上及我生的時候,都會在黑葉林裏見我。”嶽小玉道:“昨晚是你的生的子嗎?”水瑩兒道:“不錯,卻沒想到,昨晚竟然是我們師徒最後一次相聚。”説到這裏,話聲甚是悲切。
嶽小玉道:“人生聚散本匆匆,你也不要太悲哀了。”水瑩兒道:“我沒事兒,你多留神自己好了。”嶽小玉哈哈一笑,道:“我有甚麼事?只不過受了一點點傷而已。”他才笑了兩下,又再觸及傷口,忍不住“哼”一聲叫了起來。
水瑩兒連忙扶看他,道:“你少説話行不行?”嶽小玉道:“我若不説話,就會悶得半死。”水瑩兒道:“悶得半死,總比餓死的好。”嶽小玉“噢”一聲,道:“你不提起,那也還罷了,如今一説,肚子裏立刻就‘咕咕咕’地響了起來。”水瑩兒笑了笑,道:“所以,你現在甚麼也不要幹,甚麼也不要説,乖乖回山休息才是正經的。”嶽小玉道:“回山休息又怎樣?難道多休息點肚子就會飽了?”水瑩兒道:“你去休息,我出去點食物回來。”嶽小玉道:“這太辛苦你了。”水瑩兒道:“這是甚麼話兒?你喜歡吃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