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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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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與現實往往有着很大的差距,而且,通常是,現實的情形會比所能想像的極限更極端十倍百倍。例如眼前,在燦爛的晨光下展現在他面前的幾乎可以稱得上破破爛爛的一堆建築物。

舒子歆楞在那裏,眼睛從一排排顯然只是用土磚砌起來的低矮平房移到了路旁隨隨便便着的一個沒有漆過的不規則形狀的木牌子上,那個路牌子顯然已經在這個地方站立多年,灰撲撲的表面上用黑油漆歪歪斜斜寫着的“永澤峪公社”後兩個字好像曾經被人用力地刮過鏟過,但畢竟沒有被刮乾淨鏟乾淨,這個…應該是路標吧?

舒子歆想,但他並不能確定,在這條彎彎曲曲連車子都開不進來的土路上已經走了快半個小時了,一邊走一邊聽魏夜檀介紹永澤峪的情況,據他的説法,他們先到的是永澤峪鎮的鎮上,去鎮政府由鎮政府的人為他們帶路去看永澤峪鎮下面的十幾個村,特別是緊靠着西山的大王村和二王村。

一般來説,既然是有鎮政府所在的鎮…至少該有條像樣的路吧?舒子歆重新又看了看從腳下一直延伸到那堆建築物當中的土路,路旁種的楊樹的葉子在風裏發出沙沙的響聲,他有些茫然的想,忽然有些懷疑他的屬下們給他送來的那份調查報告,如果這個地方真的出產品質可以和意大利雲石相媲美的石頭,那為什麼這裏修路和造房子用的都是泥土?

“這裏就是永澤峪鎮了,”並沒有注意到舒子歆的怔楞,始終不疾不徐地走在他旁邊的魏夜檀抬手指着那幾排低矮平房對舒子歆説“舒先生,您要去的大王村和二王村穿過永澤峪鎮再往西北走十里路就到了。”

“…”舒子歆轉過頭看了魏夜檀一眼,那張清俊的臉上泰然自若的神情讓他把想問的問題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地點頭。

眼前的這種景象…只有他這個從新加坡來的外人才會覺得震驚和難以理解吧?身為本地父母官,魏夜檀一定已經看得很習慣了。鎮長是一個乾癟黑瘦滿臉都刻畫着深深的皺紋的男人,魏夜檀叫他老鄭,舒子歆看不出他的年齡。

只是見他佝僂着背,又花白了頭髮,想必總有五十出頭了吧。老鄭見到他們一行人,滿臉都是温馴的討好的笑意,恭敬到近乎謙卑,舒子歆注意到他脖子靠後的地方有一個樣子猙獰的很大的疤,他後來才知道,那個是因為缺碘引起的甲狀腺疾病開刀後留的疤,永澤峪鎮裏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是山民,都缺碘。

老鄭鎮長的話並不多,基本上都是魏夜檀在説,他或是應和或是點頭,只是到了非説不可的地方才很拘謹很小心地説上一兩句,一邊説一邊還不忘注意魏夜檀的臉變化,只是,當魏夜檀説要到大王村二王村去看看的時候,老鄭的臉出幾分猶疑的緊張,被魏夜檀鋭地察覺…

“怎麼,老鄭?有困難?”黑瘦的臉搐了幾下,皺紋扭絞成苦惱尷尬的紋路,不安地着手,又偷眼看了站在一旁的舒子歆好幾眼,啞的聲音裏帶着羞愧和無奈“魏市長,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剛才大王村的牛憨來報告,他們村和二王村鬧騰開了,怕要出人命,我讓老王先去維持秩序了,您現在帶外賓去…只怕不合適吧?”

“出人命?”魏夜檀整個人一震,聲音也提高了八度“老鄭,你在説什麼?怎麼會出人命?算了,”他眉一揚,當機立斷地説“我們馬上去大王村,事情經過,你一面走一面彙報。

“不就是那個王守成家大閨女的事嘛,她娘…不是她親孃,是王守成後來續的那個,她後孃收了人家彩禮,要她嫁到二王村老劉頭他們家給老劉頭的二兒子當婆娘,那個閨女不肯,事情就鬧開了。”老鄭手的頻率加快了,見魏夜檀提高聲音,皺起眉頭,他本來就佝僂着的背更往下壓了三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更密了。

他最怕出這種事,他是個老實巴的鎮長,管着永澤峪這麼一塊祖祖輩輩在土坷垃裏刨食,家家户户窮得只要能吃飽肚子就心滿意足的地方,他不貪名,也不貪錢,唯一的心願不過是能把這個地方管得太太平平的,只要別讓上面來的人挑出大病也別太得罪鄉里鄉親就成,誰知越是這麼想越是要出病,偏偏就在市長帶着外賓來參觀時鬧出這檔子事來,他真想在王守成家那兩個不識體統的母女臉上狠狠地啐一口。

“王家的閨女為什麼不肯?總有個理由吧?”魏夜檀的臉很難看。魏夜檀走得很快,老鄭緊跑了幾步才總算跟上“心氣高吧,王守成的大閨女剛考上地區裏的高中,一門心思地想去唸,可她下面還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她爹前兩年修大寨讓石頭給砸死了,家裏哪來的閒錢供她念?再説,女娃娃家念那麼高有什麼用?將來又不可能考得上大學!”

“你怎麼知道她準考不上?”魏夜檀瞥了老鄭一眼,臉更陰沉,他已經大致地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怒氣,並不是衝着老鄭而是衝着他自己,以前在省城時,他也並不知道這了的農村能苦成這樣,象王守成家這種沒有男勞動力的人家,孤兒寡婦地要活下去,只有靠把大一點的女兒嫁出去,説是“嫁”其實跟賣差不了多少,圖的是收一筆彩禮好把下面的小孩子養活大“她娘收了人家彩禮?”

“收了,否則怎麼會鬧起來?劉家的二兒子是個瘸子,沒大出息,老劉家就看中了王守成的閨女有文化有能耐又有志氣,比一般的男人都強,想娶過來給二兒子撐門頂户,所以,聽説彩禮給得不少。

王守成他婆娘一定是私下給大閨女定了這門親,定親前也不知道閨女能考上地區的高中,壓就沒想過要送她去上高中這回事,她們家連鍋都快揭不開了。

再説,大王村裏幾百號人,哪有一個能到地區去上學的?誰想,臨到老劉家都快要讓王家大閨女過門了,王守成他婆娘跟她大閨女一説,她大閨女就開始尋死覓活地不肯,這事兒就鬧大了…”

“王家的閨女今年多大了?這事兒是什麼時候發作的?”

“十六了,不違反婚姻法的,先把親事訂下,把人抬過去,等滿十八了再領結婚證圓房辦喜事,我跟老劉頭把話説明了的,他不敢做那犯國法的事兒。

原本定的是後天抬人,事兒是昨天晚上鬧開鬧大的,剛才聽牛憨説是已經大哭小叫地鬧了一宿,現在又開始鬧騰了。老劉家見人家閨女尋死覓活的,也怕把人硬抬走會鬧出人命,現在正找王守成他婆娘退彩禮呢!”

“…”魏夜檀又看了老鄭一眼,嘴動了動,但沒説話,責怪老鄭不懂婚姻法是沒有用處的,責怪老鄭沒有對那個可憐的上不起學的女孩子寄予太多同情也是沒有用處的。

作為鎮長,老鄭他能督促老劉頭給兒女們辦結婚證就已經很不錯了,放在眼前的,是冷酷而強大的現實。

養不起兒女的人家,只好把兒女一個個賣給別人,這就是中國幾千年來對抗貧窮的一種方法,大多數人在這樣的現實前低頭,而少數不肯低頭的人呢…也不過是象今天的這個王家大閨女一樣,只能用自己命去做徒勞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