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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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次會在鶴頂山市呆上幾天?”吃完早飯,喝一口舒子歆早已泡好的據説可以鬆弛安定神經的奇怪花茶,淡紫的茶,悠悠的馥郁香氣,魏夜檀臉上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兆恆集團投資建造的鶴鳴賓館上個月就已經開始試營業,至少這次他不必去住招待所,魏夜檀想。
“三天,後天早上走。”
“這麼快?”
“上海那邊還有生意要談。”其實本來明天就該離開的,但他忍不住還是硬把行程延長了一天,這樣,他就可以空出半天時間和對面的人對坐在一起“你下午再去辦公室吧,我已經跟小張説過了。”早晨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杯子裏的茶水熱氣騰騰地氤氲着散發出從未聞過的芬芳,舒子歆帶着笑意期待的眼睛在陽光下一亮一亮地閃着光,而已經有那麼久不曾有過的放鬆的閒聊本身就有其誘惑力…
想了一想,魏夜檀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再看到舒子歆愉快地笑開了臉時還是忍不住追加了一句“下不為例哦!”
“下不為例?可是我都不知道下次要等多久才能和你一起喝茶呢,”舒子歆笑一笑拿起茶壺給魏夜檀面前的茶杯添滿,放下茶杯很隨意地説了一句話,只是口而出,本來並沒有太多的傷或者嘆息的意思在,不過是照直説,本來,後天以後要再到鶴頂山至少是半年一年以後的事了。
可是,話一出口兩個人卻不都陷入了沉默。
“對了,以後不要再給我寄包裹了,”相對無言一會兒後,魏夜檀的語調裏有刻意為之的輕鬆“那些糕點啊巧克力啊送給女孩子還差不多,那條領帶我也沒打的機會,你看我昨天那樣泥裏水裏的,打了領帶不也是糟蹋東西。”
“那你喜歡什麼?”舒子歆凝視着魏夜檀,暗自納悶着為什麼僅僅是看着這雙眼睛心裏就浮起微微的喜悦和細細的甜意“我上次給你寄的糕點你沒送人吧?”那個是他到本去在最有名的和果子店裏看到的據説可以為戀人帶來長相廝守的好運的點心,雖然並不認為那個就一定會有很大的效力,但私心裏舒子歆還是希望是魏夜檀一個人而不是很多人吃到了自己的心意。
“沒有啊。”魏夜檀當然不知道一盒糯米點心背後還有這許多曲折,他只是實話實説“我沒有人可送,全部都是自己吃了,很好吃,謝謝你。”
“你説沒有人可送是什麼意思?”舒子歆微微一驚,挑起一邊的眉望着魏夜檀表示疑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沒有親人了,在鶴頂山市也沒有什麼經常來往的朋友,所以就沒有人可送。”魏夜檀説話是,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是那麼沉靜,看不出情緒變化,只是,彷彿瞥到漆黑的瞳人裏曾有漣漪輕輕動,那是穿越了時空在人心裏徘徊着的永恆的憂鬱與傷痛的記憶。
“…”舒子歆默然,歉疚地望着魏夜檀,他知道,自己在閒聊中已經碰觸到了對方的傷口,雖然他確實並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沒什麼…”沉默了一會兒,魏夜檀振作的笑了一笑,故作開朗反而讓那笑容看起來更勉強“我的父母和姐姐都已經去世十多年了…一個人的子我也已經過得很習慣了,好吃的東西沒地方可送我還可以多吃點呢…”想要用開玩笑的話結束這個傷的話題,一陣無預警且難以遏制的慟哭的衝動痛楚地捲過他的心,緊緊地咬住嘴,魏夜檀儘量自然地垂下眼簾,話,卻是再也接不下去了…“…”舒子歆凝視着對面的人,因為他低頭的姿勢而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秀的眉和落在白皙前額的幾綹黑髮,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依然可以確切地知道他的痛苦,他並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魏夜檀曾經歷過什麼,他只知道一件事,埋在那顆擁有他從未見過的高貴氣質的心靈裏的痛苦,可能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得以發抒。
“你可以把事情告訴我,我會靜靜地聽。”他沒有能力扭轉時空,也沒有能力讓魏夜檀忘記埋藏在他心底的痛苦,唯一能向他承諾的,不過是…他會靜靜傾聽。
室內的空氣沉重得似乎變成了凝結的物質,低着頭的魏夜檀象一座雕像般一動不動,舒子歆屏息凝視着他,想要伸手去拍撫他的肩膀,卻終究還是不敢。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就在舒子歆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應的時候,清朗中帶着喑啞和澀意的聲音突然振動了他的耳膜…
“其實事情很簡單…我的爸爸是指揮,媽媽是歌劇女高音,姐姐也是學歌劇的,有一次,我爸爸主張在新年音樂會上排演《黎恩濟序曲》,演出也很成功。
但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被人揭發,説《黎恩濟序曲》是希特勒所最喜歡的,差點還做了第三帝國的國歌,説我爸爸是以前諂媚國民黨諂媚美帝國主義的反動音樂家,不排《東方紅》而指揮《黎恩濟序曲》是心懷第三帝國,是反黨反革命的行為…後來,家裏被抄家,爸爸被揪去遊街,媽媽被綁去陪鬥…姐姐那個時候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學校裏來了工宣隊,學校裏很亂…”魏夜檀的聲音並不高亢,説話的語氣也是出乎舒子歆意料之外的平靜淡然,這些事,這些話,彷彿已經在他心裏反反覆覆地滾過千千萬萬遍,所以,説起來才會那麼地暢,那麼地簡潔,沒有一個多餘的字,也不帶一點不必要的情緒,他抬起頭,望着舒子歆的眼睛,表情也是那麼的平靜“你知道,那個時候我連十歲都不到,我想,爸爸媽媽一定早就有那個念頭了,但他們捨不得我和姐姐,怕他們死了,我們姐弟也活不下去。但是後來…有一天…”魏夜檀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閃着光,那種尖鋭中帶着狂亂的光“後來,我記得那天北京下着大雪,我姐姐是被人抬回家來的,她穿着紅棉襖黑褲子…她的衣服都被撕爛了…他們都不讓我看,但我還是看到了,我看到我姐姐的十隻手指都磨得血模糊…”舒子歆不知道該怎麼安,事實上,他自己已經聽得全身發冷,他並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每分鐘都有殘酷的事發生,都有無辜的人被殘害,但他無法相信,這樣殘酷的事會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魏夜檀自顧自地説下去,顫抖已經停止了,他的語氣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我姐姐她會彈鋼琴,她的手指修長雪白,我還記得她穿着媽媽的粉蓬蓬裙坐在家裏的三角鋼琴旁彈博拉姆斯時的樣子,她十六歲生就收到玫瑰花,她的同學跟我説,她是學校裏有名的美人,她死也是因為她的美。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死的,有人説是被工宣隊的隊長強姦,也有人説她是被一幫造反派拖到學校的倉庫後面輪姦,有人説她是死了以後又被人丟下樓去偽裝自殺,也有人説她是跳樓自殺死的…她死的時候離她的十八歲生還有一個多月,那天晚上,爸爸媽媽就上吊自殺了…這樣的事情,其實在文革裏是很多的…有的人熬得過去,有的熬不過去…熬得過去熬不過去都是正常的…”眼淚,終於還是落在桌面上…“…那你後來?”舒子歆小心翼翼地問,淚的魏夜檀讓他手足無措。
“音樂學院的許教授收養了我,他的兒子在隊落户的時候死在了北大荒,許教授他自己也在82年的時候去世了。”用手擦了擦眼睛,魏夜檀淡淡地回答。
“那…那…”為了沖淡沉重的氣氛,舒子歆拼命地搜索枯腸找話題,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你書房裏那個留聲機是你爸爸媽媽留給你的遺物了?我説你怎麼會有那麼古老的東西。啊!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巧?”還沒等魏夜檀回答,舒子歆自己已經發出了一聲驚呼。
“什麼?”魏夜檀奇怪地看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叫得象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你説什麼巧?”
“那個…那個…”舒子歆搔了搔頭,一分赧然二分困惑七分驚奇“我給你帶了一件禮物來…就在我的行李箱裏…”舒子歆指了指擱在客廳一角的皮箱。
“…”魏夜檀看看箱子又看看舒子歆,他還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驚呼。
“那個…我給你帶的東西是一張留聲機用的密紋唱片。”舒子歆解釋道,表情還是保持那種驚奇莫名的樣子。
“難道…”魏夜檀看着舒子歆,心裏一點點地升起逐漸明晰的了悟。舒子歆點點頭“是的,就是瓦格納的《黎恩濟序曲》,是我爺爺的收藏。我不知道…這也是我最喜歡的響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