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嗯,但願你的腦子能比你胳膊上的塊兒大些…站到隊伍裏去。下一個。”諾扎畢爾蹲在一個比人還高的酒桶頂上,嚼着草葉,面前排起一條長龍。右菩敦王額爾濟有一支兩千人的衞隊和一萬五千名受過訓練的騎兵,對於兩部決戰而言顯然不夠。所有年紀在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的男人都被集中起來,由馬賊和吉格挑出適於參戰的人選。朔勒站在一旁記錄,不僅背上的傷在疼,諾扎畢爾每説一句話,他的腦袋也會疼得更厲害些。
“這瞎子是誰叫來的?喲,對不住,那是眼睛嗎?我以為是兩顆雀斑。行,你也過去。下一個。”馬賊皺起光禿的眉稜打量來人,惡地笑了“如果夜裏要找樂子,我會記得去找你,現在咱們是要打仗,懂嗎?靠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是不死人的。”金眼瞳的年輕人雙頰騰起憤怒的紅暈,眼看就要蹦出一句髒話,朔勒急忙上去按住他的肩,説:“他叫雷鐸修格,是個手。”諾扎畢爾出黑黃的牙:“是嗎?我以為他背後那玩意是揹着好看的。個什麼玩意兒給我瞧瞧?比如…”他捧住自己凹陷的下巴,狀似正在思考“一片天?一條河?一個沒腿的老太婆?”雷鐸修格一言不發搭箭張弓,姿態端整有力,鏃尖正指諾扎畢爾眼珠,不過一寸之遙。
諾扎畢爾慌忙阻止:“等等!”他伸手撐大自己的眼眶“這樣能不能容易點?”雷鐸修格眉頭驟緊,那瞬間朔勒簡直以為他就要手放箭。不,他是放了箭,只是執弓的手在最後一刻揚起,羽箭擦過馬賊的頭頂,沒入雲天。朔勒仰頭呆呆看着。
離弦的箭是最自由的東西,他喜歡看人箭。不管它們有多快多遠,他一抬眼就能找到,好像有看不見的絲線,一頭拴着那些箭,另一頭拴在他的睫上。
“哪兒去了?你還看得見?”身後的人擠上來,胳膊肘捅捅朔勒。
箭矢越飛越高,已像是一個凝滯不動的小點,被長空了進去。但朔勒知道,它跑得比人快,比狼快,比所有四條腿的牲畜都快。他喃喃地説:“仔細看就能看見…就在那兒。”
“中了。”雷鐸修格如此宣佈的同時,朔勒不喃喃口而出:“是紅雲雀。”一隻巴掌大的鳥兒從空中旋轉着墜下,早有好事者跑去拾了來,果然是紅雲雀。
諾扎畢爾看了朔勒一眼,那眼神讓他心裏發。馬賊抓着箭桿,把雲雀像撥鼓似的轉了幾圈,歪頭向合格者的隊伍一點:“行,過去吧。下一個。”雷鐸修格仍站在原地瞪視馬賊,朔勒只好拽着手臂把他拉走,只聽得諾扎畢爾還在身後殷勤地對誰説:“很好,正是我們要找的勇士,我有一隻神駿的白兔子,行千里,高矮正適合您來騎乘。”自打從秋季牧場出發起,這件倒黴的差使一直斷斷續續地進行着,為着不耽誤趕路,都安排在黃昏進行。男孩們使勁磨蹭着往吉格的隊伍裏鑽,卻又被強行轟回諾扎畢爾負責的隊伍裏。最終他們只能儘量往後挪,希望輪到自己時馬賊會口乾舌燥,説不出那麼多挖苦話。可當他們站到隊伍最前端,依然不得不面對一個蹲在酒桶上唾沫橫飛的馬賊,他手裏甚至還拿着個攪酪的長柄木勺,隨時舀酒潤喉。
今天的局面最為混亂,斡爾朵的空場上還有最後幾百個人等着給吉格和諾扎畢爾過目,前陣子被挑出來的傢伙們也都應召聚集到這兒,列隊等候。人語吵鬧,如同一巢稠密的馬蜂在空中低低盤旋。
説實在的,這班人看起來大多不是打仗的材料,至少與朔勒從小在故事中聽過的那些黑髮蠻族鋭鐵騎戰士不是一回事,高矮各異,穿着算不上體面,也沒有像樣的武器,更別提指揮重鎧戰馬在校場上踏出舞步。諾扎畢爾評論説,他們列出來的隊伍讓蜈蚣順着走一遍,也會閃壞了。然而汗王站在大帳前眺望他新徵募的軍隊,似乎到頗為滿意。
吉格把他揀出的最後幾個人打發到隊伍裏,而後撈起腳下的趕羊鞭,猛地凌空一,脆亮的聲音讓人們都住了嘴,阿拉穆斯也在一旁幫忙,他打出的響鞭幾乎與吉格一樣有力。
額爾濟走到帳前,旁邊早有人點起了篝火,照亮空場。
“勇士們,你們聽好。眼下的情形大夥兒都知道了,我們需要每一個能打仗的人。”汗王的聲音渾厚得彷彿滾雷。
有人油腔滑調地在人羣裏喊:“咱不知道。”
“不知道?萊哈德,你小子現在就給我回家去,我的軍隊不收聾子。”額爾濟指着他的方向説,密密麻麻的人叢中爆發一陣大笑。銀髮的汗王繼續高聲説道:“住在南邊的那幫蠢貨,已經被我們甩在後頭了。我們比他們離得近,也走得快,等他們趕到白石冬場,我們早就紮好了營。先紮好營的人就是冬場的主人,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把那羣左菩敦人踹迴雪地裏去,叫他們跟羊抱在一塊兒過冬,生一堆咩咩叫的雜種出來。”下面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可如果他們在半道上給我們下絆子,搶在前頭佔了冬場,就輪到咱們等着抱羊兒子啦。”笑聲逐漸稀疏了,這前景畢竟不那麼樂觀。
“有羊兒子抱還算好的,”額爾濟繼續朗聲説道。
“如果咱們被徹底打倒,你的父親、兄弟、兒子都會叫人殺死;老孃、老婆、女兒都會叫人糟蹋;所有的牲畜都被搶走,連三條腿的馬都不會給你剩下;活下來的孩子不是被賣去當太監、子婊,就是賣進戲班子,去學怎麼把一整把劍進肚子裏,怎麼踩着火炭跳舞。你樂意嗎?樂不樂意都沒關係了,因為你早就躺在地下,變成一堆爛啦。”巨大的聲轟然響起,人們憤怒地表達開戰的決心,吉格帶領數十名汗王近衞整齊地打着響鞭,好一會兒才令人羣稍稍平靜。
“我老了,米夏還小,幸虧天馬母親聽見我的乞求,及時賜我一個強壯睿智的兒子。”額爾濟伸出手,奪罕爾薩自近衞羣中走出,被他拉到身邊,立在萬眾矚目的大帳之前。
“奪罕會把勝利帶給你們。記住,他不止是個爾薩,他是汗王。他出身高貴,在格藍雷布的大戰中生還,刺傷東陸皇帝而生還,他的血管裏着勝利和幸運的血,跟着他,你們就不會死!烏鬃馬是最善戰的馬,這個黑頭髮的汗王會是鵠庫四部古來未有的烏鬃王——渤拉哈汗!”
“渤拉哈汗!渤拉哈汗!”被煽動的人們狂熱地高呼這個名字,朔勒發覺自己也在其中,向空中揮舞着拳頭。四面八方喧聲迴盪,或許遠在百里之外的左菩敦人也聽得見。
奪罕揚起手,開口説話,上萬人注視着他,肅靜下來。
“從後天起,大隊不再往西南走,咱們得換個方向。”一瞬間朔勒以為自己聽錯了。只要順着眼下的方向直行,十之內便能抵達白石,此時改變方向,無異於捨近求遠。他身邊的人同樣目瞪口呆,接着所有人都炸了窩,鬧嚷起來。近衞隊的響鞭在頭頂炸響幾十次,朔勒才又能勉強聽見奪罕爾薩的聲音。
“這幾天遊哨隊一直盯着左菩敦人的行蹤。我們在北,他們在南,都是朝着西面的白石去的,他們比我們要慢兩天的路程。但是,有一支多於五千人的騎兵隊,今天天沒亮就輕裝離開了他們的大營,一定是準備在路上埋伏咱們。埋伏的地點不好説,但應該就是這幾天咱們即將經過的地方。”
“讓他們來!”庫爾拜恩在底下高喊“難道這幫混球追到哪兒,咱們就得遠遠逃開?”他挑釁地注視黑髮的人影。朔勒知道,身為奪罕爾薩的親隨侍衞,他必須阻止這樣的無禮行徑,可他也想知道奪罕會如何回答這個質問。
“我們不打算逃,我們要跟他們打。”奪罕語氣平緩。
“怎麼打?給他們看十七萬個奔逃的股,把他們嚇得滾?”庫爾拜恩譏諷地問。
奪罕並未動怒:“往正西走的話,我們要在路上多耽擱一天。可是,假如這支埋伏的騎兵隊衝散了大隊,收拾起殘局來,花費的時間只會比這更多。到那時,他們就能把我們甩下,提早趕到白石。記住,我們駐紮在白石守衞冬場的,只有三千騎兵。”庫爾拜恩不説話了。事實上,誰也不説話了。他們都知道三千名孤立無援的騎兵死守原地,對抗十多萬人的大隊,會是個什麼後果。
“出去打仗的人,分成兩隊。腳程快、膽子大的傢伙去跟這支騎兵隊打道,把他們鬧得團團轉。有力氣、能打硬仗的,就跟着我們自己的騎兵隊一起出發,去給左菩敦人的大營找點麻煩。剩下的人可以留在家裏給女人們幫忙,眼下還有幾萬只羊等着合圈配種,正缺人手。”奪罕眼瞳濃黑如點漆,縱然相隔數十尺,目光越過擁擠人羣,亦犀利刺人“庫爾拜恩,你選哪一種?”紅銅頭髮的漢子有些不自在,仍不願示弱,大聲説:“我能打硬仗,我去那些兔崽子的大營!”
“好。那麼你跟我一隊。”奪罕微笑。那張過於沉靜的臉孔令朔勒心中油然生出不安。這個即將率領大隊奔襲左菩敦部大營的男人是個左菩敦人。若不是年幼時在格藍雷布一戰中被掠到東陸,奪罕本應繼承左菩敦的汗王之位。他這是在謀劃對付他自己的部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