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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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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伽藍的西郊,荒涼而寂靜,時有野狗的吠聲。

慕湮俯下身,用指甲彈下一點紅的粉末在刺客屍體的傷口處,嗤然一聲響,白煙冒起,屍體彷彿活了一樣地扭曲着,不停顫動,然而卻慢慢化為一灘黃水。她用劍掘了一片土,翻過來掩住——登時,一個活人便從這個世間毫無蹤影的消失了。

尊淵在一邊看着小師妹極而地處理着屍體,打了個噴嚏,眼神卻是複雜的——他們兩人雖然同樣出自劍聖雲隱門下,然而他卻比慕湮年長整整十歲。慕湮拜在劍聖門下時、他早已出師,在雲荒北方的沙漠遊蕩,所以也沒有見過這個師傅的關門女弟子。

“小湮可是個小鹿般單純漂亮的女孩呢!咳咳…幸虧你這傢伙早早出師了,不然我非要防着你打她主意不可。”一年前,師傅病入膏肓的時候,對着萬里迢迢奔回去的他説起另一個女弟子,眼神慈愛而擔憂“四年前她跟我説要嫁人了,要跟着丈夫回來拜訪,可把我高興壞了…但那之後她忽然就消失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擔心她落到了歹人手裏,想去救她…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也吃不消了,不然…”病榻上,一生叱吒風雲的劍聖劇烈地咳嗽着,艱難地代沒有了結的心願,抓住了大弟子的手“淵兒,師傅一生只收了你們兩個弟子…我去了以後你們、你們要相互照顧,你一定要…”然而一口氣提不上來,老人的語音衰竭了。

“我一定把小師妹找回來,好好照顧她。”拍着師傅蒼老鬆弛的手,一生不羈的大弟子尊淵低下頭去,替劍聖補完了那句話,許下諾言。但是一安葬完師傅,他就有些後悔了——天下那麼大,誰知道那個小丫頭失蹤那麼久、如今去了哪裏?萬一她已經死在什麼角落裏了,他豈不是要費一輩子?他尊淵一生跡,從未被任何事拘束,如今居然自己把頭套進了枷鎖裏。

可後悔歸後悔,他説出口的話,還從未食言。

——幸虧不過一年多,他就從一個黑道上相識的殺手嘴裏、聽説了帝都出了一件怪事:當朝當權的曹太師視章台御使夏語冰為眼中刺,重金懸賞御使人頭,引得黑道中人前赴後繼的趕去。然而奇怪的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邊,似乎有某個神秘人暗中守護,讓一撥撥殺手有去無回,幾年來黑道上已經有數十名有名有姓的人物喪生。

説完了,那個殺手隨口報了幾個死去同伴的名字。

聽到那樣的話,他心裏微微一動,知道那幾個殺手的技藝在遊俠兒裏已少有敵手。能將幾十名殺手一一無聲無息的解決,那個神秘人的武功豈不是…?

就是在那個剎那起,他心裏對於御使身邊神秘的守護者有了好奇,一路趕到了帝都,悉心潛訪——果然在暗夜的刺殺中,看到了師門的“分光”一劍。

劍聖門下弟子,居然會屈身做一個御使的影守…側頭看着慕湮處理屍體,尊淵嘴角扯了扯,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這五年來她應該殺了很多人吧?眼神和動作都變得那般凌厲,那種見神殺神的氣質,完全不像師傅口中那個嬌怯怯需要人照顧的女孩兒呢。

不過這樣也好,現在知道小師妹過得好好的,他也算完成了當年對師傅的囑託吧?可以繼續去過自己跡逍遙的生活了…

劍聖的大弟子聳聳肩,左右顧盼,看到旁邊一個破落的亭子,便扯着一身濕淋淋的衣服跳了進去躲雨。

“師傅什麼時候去世的?”剛坐下,忽然聽得她問,聲音發顫。

“死了一年多了…找不到你,所以我自己給他辦了後事。”轉頭過去,看見站在雨裏的慕湮低着頭,他隨口回答“枉師傅疼你一場,你居然躲着連發喪都不回來。”慕湮站在雨裏,沒有回答,蒼白秀氣的臉上沾滿了雨水,皮膚白皙得竟似透明,鼻尖上凝聚了冷雨,一滴滴落下來。半晌,才細若遊絲地回了一句:“我…沒法子身。”

“呵,是為了保護那個被當作靶子的夏御使吧?”聽得師妹這樣的回答,尊淵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屑“連師傅都不要了——那個夏御使給了你多少好處啊?他好像是個出名正直廉潔的清官,該沒有多少錢可以請你這樣水平的‘影守’吧?難不成你是看人家長得俊俏倒貼——”沒遮攔的調侃話音未落,忽然間覺眼前一閃,六道劍芒直過來。

“幹嗎?幹嗎?”沒料到師妹翻臉的如此迅速,他措手不及、連拔劍時間都沒有,只好仰身貼着劍芒飛出去,半空中一連變了三次身形,才覺那凌厲的劍氣離開了咽喉。已經是竭盡全力,提着的一口氣一鬆,他身形重重落到了地面,不想腳下正好是一灘污水,一下子濺了個滿身,狼狽不堪。

“你瘋了?”這口氣無論如何忍不下,即使向來憐香惜玉的尊淵也沉下了臉“身手好的很嘛,師傅看來是白擔心你會被人欺負了。”慕湮只是蒼白着臉提劍看着他,眼神鋒利雪亮,口微微起伏——這種荒漠裏受傷母狼般的眼神,哪裏象師傅嘴裏那隻“單純漂亮的小鹿”?尊淵苦笑起來,再也不想理睬這個神經質的小師妹,轉身離去。

“我…我一定是瘋了…”眼看着剛見面的同門師兄揚長離去,慕湮鬆開手,長劍叮地一聲落到地上,她抬起手來用力捂住火熱的臉頰,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語“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怎麼能在那個人身邊…做五年的影守?看着他和子舉案齊眉?”

“什麼?”尊淵的背影已經快要沒入荒郊的黑夜裏,然而聽得此話猛然頓住了腳步,詫然回首“那個章台御使…那個夏語冰,難道就是你五年前打算要嫁的那個傢伙?”慕湮沒有回答,只是彎下去撿起方才手落地的劍,靜靜抿着嘴角,神僵硬。

“當年你説要回去一起拜見師傅的未婚夫就是夏語冰?”尊淵恍然明白過來了,眼睛裏詫異的光,不可理解地看着面前嬌小的師妹,恍然大悟“後來他負了你是不是?去娶了青王侄女?——這種負心薄倖的男人,一劍殺了是乾脆!”

“不…不關你的事。”穿着黑夜行衣的女子咬着牙,將劍握在手裏,慢慢回答,冷雨從她秀麗蒼白的臉上直劃而下,然而她的臉和身體卻燙得彷彿要融化“不關你的事。”

“女人就是心軟…”尊淵搖頭,無可奈何,憤憤不平地叱道“但你好歹也要有點志氣,就當被野狗咬了一口,一腳踹開就是——幹嗎還纏着放不下?五年啊!你就是這樣當着那傢伙身邊見不得天的影守?”

“我高興。”臉愈發蒼白起來,然而慕湮揚起下巴冷冷道。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神緊張起來,口:“糟了!扔下他一個人在那裏,萬一太師那邊又…!”她來不及多想,點足飛掠。然而覺得身體越來越熱,頭痛得似乎要裂開來,腳下輕飄飄的。這次沒有揹着屍首、平地走着,她腳下就又是一軟。

“嘖嘖,發着燒還要奔波來去的殺人救人?你看這身體都已經撐不下去了。”不等她委頓倒下,尊淵的手伸了過來,將她從泥濘的地上提了起來,嘆氣“很多時間沒有休息了吧?別管那個負心小子了,回去把身體養好是正經的。”

“不…得趕快回去…”慕湮掙扎着,發出微弱的聲音,極力想站起來。然而數來被用內力壓着的病、經過方才那一次手後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終於努力站了起來,可已經虛弱到腳下打顫,她咬着牙,臉蒼白:“他樹敵太多…沒有人護着、是不行的…”

“哎,這種世道里要當好官、本來就該有必死的覺悟。”尊淵冷笑,但是雖然鄙薄那個負心漢,卻不得不承認章台御使的確是個清廉的好官“要女人捨命保護,還算男人麼?”

“他什麼也不知道!”慕湮臉蒼白,苦笑着抓緊師兄的手臂,為他辯護“不知道從五年前、就有多少殺手想殺他;也不知道有人暗中替他擋住了那些刺殺…我做得很小心,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為什麼?”尊淵覺到小師妹的身體火一樣的燙,想起她五年來在那負心人身邊暗無天的影守生活,忍不住地心痛“他怎麼值得你如此?他明明為了附庸權貴、娶了別的女子,你何必如此!”

“師兄,你不知道他有多麼不容易…我最初遇上語冰、敬他愛他,便是因為他雖然不會武功、卻是比任何習武之人都有俠氣。”慕湮苦笑着,幾度想努力提起一口氣飛奔回去,然而身體卻軟得象一張打濕了的紙“語冰他雖然負了我,卻始終不曾…不曾背棄他的夢想…五年來,我在暗、他在明,我清清楚楚看到他在朝野上,揹負着多大的壓力——以個人之力和太師作對,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是太師顧忌青王…”

“所以他當年娶了青王的女兒?”陡然明白了,尊淵眼神一斂,追問。

“嗯。”慕湮臉蒼白的幾乎透明,雨水落在她臉上,她低下頭輕輕道“那時他還不過是個小小郡守,因為在一件案子上得罪了太師的乾兒子,被羅織罪名下到天牢裏。多虧了青璃小姐多方奔走為他開,要不然…”

“嘿,師妹你堂堂劍聖弟子,一身本事,劫獄救他出來便是!何必要承那個千金的情?”尊淵皺眉冷笑,不解。

慕湮搖搖頭,看着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眼神也黯淡下去:“我的確去劫獄了…但是語冰不肯跟我逃走,他不肯當逃犯——他説:他等的是青璃小姐,不是我。我幫不了他。”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尊淵眼神雪亮起來,低聲罵。

“別罵他…他很辛苦的。”慕湮的臉在夜中蒼白如鬼魅,然而漆黑的瞳孔裏面卻有幽暗的火焰燃燒,倔強地不肯熄滅“青璃小姐周旋下語冰被放了出來,還升了官——出來後不久他們就成親了…那時候我就和他告別,跟他説再也不要見他。”

“可你還悄悄地當起了他的‘影守’?”尊淵搖頭苦笑“不明白你們女人都怎麼想的。”慕湮望着雨簾,臉蒼白:“我也想離開的!但是刺客一撥一撥的來,一開始就停不下、我怎麼可以看着他死!——那臣和語冰之間爭鬥得越來越烈,轉眼就是五年…”説到這裏,女子蒼白清麗的臉上又泛起急切之,掙扎着:“我得回去了!不能扔下他一個人…你不知道五年來、那老賊怎樣計算語冰!簡直無孔不入、片刻不得安息啊。”便是看着他在你面前全家笑語,你…也要這樣護着他、哪怕遍地的烽火狼煙?

“傻丫頭啊…”尊淵看着師妹扶着他手臂站起,覺到她纖細的手指在不停地顫抖,忽然嘆了口氣,把她送回那個破敗的亭子裏,拍拍她的腦袋:“好吧,你給我好好待著養病,我去替你看看——天亮了後再來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