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眼前陡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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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説這種話了…太君是疼你,能容忍你一回,也是魏師弟給了台階下,太君不得不賣他面子,可一不可再。若人人都這般裹脅,這家太君還能當麼?別…這種話…求你別説了!聽我一回罷,耘娘!
“從那天起,母親越來越不常笑,總是瞧着瞧着,忽然就對他下了眼淚,他離家的時候甚至沒見着母親,他們告訴他母親病了,卻不讓小應風瞧去。太君親自牽他步出家門。
直到應風上了軟轎都不肯放開,那草紙也似的涼膚觸令如今想來,還不住地頭皮發麻。
“要像你二叔那樣,光宗耀祖,再回來瞧你娘。”老婦人輕道。
上山之後,太君一次也不曾批准過他回家省親,孃親年年派人送衣衫銀錢到風雲峽,來的既非母親身邊的丫鬟僕婦。
也不是應風識的府內人,説話皮笑不笑的,問什麼都只得滿口虛文。應風十歲那年太君逝世,遺命他不許回陶夷奔喪。
此外再無隻字片語給這個離家多年的孫兒“該説的在你上轎時都已説完”之意,就差沒遣人刺在應風手臂上。
隔年韋太師叔也走了,應風以宗主的身份,在偏聽接見府中派來的使者,是一名老賬房,應風還記得小時候讓他抱着玩過。
帶上山的禮物十分體面,銀錢更是偌大手筆,卻沒有衣衫靴鞋之類的貼身用。應風在談話的某個瞬間,忽明白母親早已不在,他們一直瞞着他…自是出於太君授意。
母親…是什麼時候走的?他翻着衣櫃底層那些早不合身的衫褲,試圖找出風格丕轉的起始點。不對,他上山頭一年,自稱銜母親之命的那人他完全不認識,體貼的母親才不會這樣做。
不讓母親身邊的人來,是擔心她們一沒忍住,向他吐母親的死訊麼?很有可能,而他離家那天,母親甚至沒來送他,會不會在那時,母親便已…應風望着月門的另一側怔怔發呆,門裏黑黝黝的,彷彿隨時會跑出什麼噬人的怪物。
現在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了,穿過這座月門,就能抵達母親獨居的小院,他會在院裏,找到答案麼?應風靜靜坐了許久,始終沒有起身的勇氣,轉頭望向應無用。
衫如山水的披髮男子,温柔地接住他的視線。
“你沒看見、沒聽見的,不會在此出現,就像你沒問過我‘叔叔你去了哪兒’一樣。
在你心裏本能地知道,這不會有答案的,但無論你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她都不會責怪你。
“她用了一個很傻的法子,或許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想把你留在陶夷,頭一回看似成功了,第二回卻不幸失敗。所以你必須好好活着,努力活下去,這才是她最大的願望。”應風抬起眼眸。
“你説我的識海與眾不同‘是有原因的’,我…是死了麼?”
“沒有身體的負累,心識自然能更加純,也更為超。”應無用微微一笑。
正道:“你還沒有死。死後有知否,至少你我目前都不知道,你的心識之所以還能運作,是因為暫時寄附於別人的體之上。
這些原本貯存於識海最深處的記憶片段,如搬倉庫般一一移轉,順便盤點了一下,姑且當是曬太陽罷,所以你才見到了我。
“但現在,你得做個選擇。你和這具身軀的原主之識,雙雙困於識海,身無主,禍福難料。
要不你將身子還給他,要不,你得帶這副軀殼離開險境,若是再來一次命之危,十之八九無法轉移心識,逃出生天。你知道,人的運氣不會總是那麼好的。”應風被他説得有些懵,隱約記起一絲遁入識海前的意象,因為最強烈的總是疼痛、憤怒,遭受背叛的錯愕與不甘…
湧上心頭的瞬間,不免下意識甩頭驅散,以致遲遲無法想起全貌,聽得皺眉:“原主之識…這兒還有別人?我怎地沒看見?”應無用從後取出一把長柄鏡。
那黃鏜鏜的水磨銅鏡不過掌心大小,打磨得十分光亮。披髮男子將銅鏡對正了他,忽爾揚聲:“且瞧瞧,你到底是誰!”應風定睛一看,銅鏡中所映,赫然是一名深目高顴、五官分明的黝黑青年,驚駭地掄拳敲打,彷彿被困在鏡裏,沙啞的聲音便在鏡外也能依稀聽見:“長老,救我!
這兒…這兒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我…我這是怎麼了?長老…長老!”(不要…我不要這樣…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應風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動彈不得,空氣中積灰甚重,似將撲簌而降,卻始終不曾真正落下,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意識到壓在面孔一側、相距不到一尺的,是牀板或門板一類的物事。是牀板。這兒是廊側的某間廂房…他狠離了江橙那小子婊一頓,把她光股攆出的廂房隔鄰,他記得桌椅和兩頭門的位置,每間房都有微妙的差異。
他想起龍大方,想起筒匕入腹間那熱辣辣的痛楚,以及體力隨着鮮血飛快失的絕望與挫折。
視線隨着思緒的沉澱慢慢適應了黑暗,清晰到有些鋭利…應風對自己的夜視功力頗有信心。
但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晰過,彷彿換了雙虎豹的眼睛。牀榻之外,一具雙目圓膛的屍首與他平行而卧,屍身下的鮮血漫至牀底。
甚至開始凝固,濕黏的觸積聚在應風的臂下與身側,微微發涼,儘管扭曲到駭人的程度,死者的面孔他卻十分悉。
那是過去幾年來每晨起梳洗,都能在銅鏡中水盆裏望見的臉,有着令他自豪的英俊疏朗,輕易以笑容倒懷少女,令她們心甘情願獻出自己,那是他的屍體。
風雲峽的麒麟兒、人稱“天闕銅羽”的應風死瞪着他,血絲密佈的濁瞳似爆出眼眶,面皆白,再無一絲活人的氣息。
***應風若能動,這一照面的震驚足以讓他躍起,撞破牀板也不奇怪。近距離看見自己的死相,對任何人來説,都是太過驚心動魄的體驗,但他就是動不了。
連挪挪手指都辦不到。與其説被點了道,更像是意志尚未浸透陌生的軀殼,五也還不習慣回報新主,各自空轉,齒輪始終無法咬合。毫無疑問。他正“待”在韓雪的身軀裏,《奪舍大法》最終發生了效果,趕在應風的身死去前,透過預留的識海後門,將心識移轉到韓雪身上。
通天閣中關於奪舍的記載,空泛到近乎鄉野奇譚的地步,毫無價值,這也是何物非的盤算何以如此異想天開,引人發噱。可應風成功了。
興許是天意使然,足以證明應風是天選之子,但他很快就明白幸運與否,還不到蓋棺論定的時候。韓雪的眼珠子動起來。
像睡眠中無意識翻身…自非應風所能控制…就這麼瞥見臉畔那“物事”:一塊比拇指指甲略小、碧瑩瑩的琉璃破片。
在半涸的烏沉血泊中格外顯眼,那是在應風懷裏撞碎的“小召羊瓶”的一部分,夾於衣褶,邊緣沾着極其細碎的血。
或嵌入傷口,拖命而逃的應風卻不自知。及至倒地才彈出衣間,被緩緩汩溢的積血推向牀底。琉璃片內側嵌着小爿螺旋符紋,狀甚繁複,按理一瞥之間絕難辨認。
然而應風的意識尚未與韓雪的身軀嵌合“身魂兩分”的狀態與識海內有着異曲同工之處,雖不能如虛境中一般所見即知,瞥見螺符的瞬間,於通天閣翻查過的術法典籍浮上心頭,立刻認出是“飛赴律”的咒式特徵。在奇宮的術法系統中“律”是最基本的構成,通常只管理單一動作:“飛赴律”顧名思義,乃是對合之用,將一組飛赴律分鐫兩處,彼此會相互引,直到貼合為止。將其餘限制條件也以“律”的形式加諸於其後,就能構成更復雜的術法效果,稱之為“旨”一個術法符陣最少須有三旨。即提供推力的“引”、導行力量(通常是地力)的“驅”以及規範其效的“的”名曰“三旨定綸”飛赴律最常用於定位,從旨構最簡單的“定影咒”到繁複已極的“山嶽潛形陣”、“周金鼎陣”等,都少不了飛赴律的螺形刻紋。
應風對於在降界中使者的行跡無不被羽羊神掌握,早疑心是借術法之能,可惜器物攜之不出,只能在通天閣翻遍典籍,複習可能使用的咒式結構,以期窺破降界端倪,印證此節,不料在此時派上用場。
小召羊瓶內刻有飛赴律,如此一來,羽羊神的手法可説不攻自破。瓶子摔碎的同時,不但啓動了昏使者的機制,飛赴律也能向鐫有另一半螺咒的術法構式發出對合信號,羽羊神循跡而至將眾人喚醒,完美呈現小召羊瓶“能於降界召喚羽羊神”的功能。
而他把刻有完整螺咒的破片挾帶至此,怕羽羊神轉瞬即至,再不離開,豈非後悔莫及!(動起來…拜託…怎麼不能…可惡!)應風活像自夢魘中回魂、又未全醒,明明意識清晰,偏無法任意使喚身子,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心底把韓雪的祖宗十八代都罵完了。
忽聽喀的一聲響,門扉推開,一雙夜行靴竄入,駐足屍身前,服貼的魚皮革料裹出兩隻比手掌略長的纖巧金蓮。
想起把玩這雙美足的種種好處,應風心中一蕩,眼前陡黑,剎那間竟有魂散之,趕緊收斂心神。
而繼眼耳之後,嗅覺似也搭上了線,悉的肌膚香澤混着汗血味,還有一絲濕漉水汽鑽入鼻腔,讓他幾乎叫喊出聲。鹿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