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頭名叫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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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媽媽的通話中，我得知李晚君伯伯三天前已經過世了。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心頭沉甸甸的。我眼前浮現出了一個總是穿着破舊軍裝的身影，那身影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細緻。

記得在我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電視連續劇《青青河邊草》紅遍了大江南北，劇中的主題歌一時間成為了家喻户曉的熱門歌曲。十歲的牛大偉將其中的一句歌詞改做了“一個老頭名叫晚君”當我的鄰居——李晚君伯伯穿着那套鐵打的衣服從自己家裏走出來的時候，牛大偉總是一步一晃地跟在李伯伯的後頭，更加賣力地反覆唱着他更改的那句歌詞，他的嗓門本來就大，唱了幾句之後，衚衕裏的小朋友馬上就一個個都跑了出來，跟在牛大偉後面。他們一本正經字正腔圓地集體合唱着——“一個老頭名叫晚君”每逢此時，晚君伯伯總是轉過身，微笑着拍拍他們的頭。孩子們總是儘量躲避着他那佈滿了老繭的手，那雙手在孩子眼裏實在是太埋汰啦！

晚君伯伯和我爸爸在同一家工廠裏工作。從我記事之初，他就始終是個穿着舊軍裝的鐵匠。在我更小一些的時候，我曾經很討厭晚君伯伯，因為他拒絕過我爸爸讓他為我們家打一爐釺子的請求。無論我爸爸怎麼説，他就是笑着讓我爸爸出示“派工單”打一隻小小的爐釺子居然需要到廠領導那裏去申請個“同意”的便條？我爸爸實在不願意那樣做。即使在我的眼裏也覺得實在是太小題大做啦！那時候我還小，我不敢對晚君伯伯提出我的不滿。但是當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頭的時候，我會在他的手上用力地拍一下，然後快速地跑開。

當我上到小學四年級，我開始尊重這位老人了。我從沒有在口頭上唱過一次“一個老頭名叫晚君”一來我是怕晚君伯伯的大女兒聽見，李曉明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還是我的同桌。我經常偷眼看她的數學題，萬一她要是知道我也在唱那首歌的話，寫作業的時候她肯定會用她的小手擋住我的視線。二來我已經意識到牛大偉這樣的做法很不對，很不禮貌。

晚君伯伯的生活很有規律。夏天時，他總是起得很早，從家裏拿把鐵鍬或者掃帚，隨意地四處走走。看見哪裏的排水溝堵了，他就做一番清理。看見路面上的紙片，他會用掃帚掃到一邊。他總是穿着一件和他一樣蒼老的軍用黃襯衣，那風紀扣總是闆闆正正地繫着。冬天的時候，他的襯衣換做了老式的軍用棉襖，腳上穿着和棉襖同樣顏的軍用大頭鞋。他一直是一身這樣的打扮。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他為什麼不換一件吶？不是他沒有其他衣服吧？

聽老人們説，晚君伯伯曾經當過兵，打過仗。至於是什麼兵種，在哪個部隊那就不知道了。沒有人能説的清楚。記得牛大偉的哥哥參軍那年，附近的鄰居們都來湊熱鬧，牛大壯一身的新軍裝，我們小一點的孩子別提多眼熱了。大家對新軍裝下大壯的威武讚不絕口，李曉明的媽媽一邊嗑着瓜子一邊説:“就是一個小士兵，我們家李晚君以前是軍官吶！”沒有人相信一個總愛吹牛的婦人説的話，有些人甚至背後議論晚君伯伯很可能是個逃兵，因為沒有人看過他的證件！對此，我一點都不相信。我知道晚君伯伯肯定曾經是個軍官，我在李曉明的家裏看見過他爸爸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肩膀上斜繫着武裝帶，穿着四個兜的軍裝，前還掛着好幾個牌吶。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是軍功章！

晚君伯伯平時很少説話，偶爾有人和他説話的時候，他總是憨笑一下不做回答。但是在自己家裏，他卻和自己的四個女兒喋喋不休地談，還教女兒們説英語。在許多人看來，他只不過是個老人，或者是個老兵。但是我卻始終相信他一定是個不簡單的人！據是他説英語比説漢語還利、他會彈古箏、下圍棋、打算盤、寫筆字等。

終於有一天我的判斷得到了證實！

那是我上初二的一年，那時晚君伯伯已經很蒼老了，工廠裏給他換了工種。他做了一名門衞，主要負責工廠的夜間值班情況。在一個秋風乍起的夜晚，不知道什麼原因單位的車庫起了火，火借風勢很快就燒塌了車庫。消防隊趕來用了三個多小時才撲滅了大火。在調查失火原因的時候，有人懷疑是晚君大叔故意縱火。甚至有人説他象“特務”於是就莫名其妙地對他進行了調查。兩個星期的調查結束後，沒有查到他作案的跡象卻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找出了他的檔案！晚君伯伯居然是抗美援朝戰場上的一個團長！還是正團長！鄰居們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着幾輛吉普車開到了爸爸的單位。從車上下來的都是縣裏的幹部，其中還有個人是省裏的領導。那省領導看着晚君大叔着眼淚敬了個軍禮，嘴裏叫着“老團長！”幾天之後，聽老人們説縣裏給晚君伯伯補發了工資，厚厚的好幾沓“大團結”還説默默無聞奉獻了一輩子的晚君伯伯的級別當年就可以做個縣長！在文革期間，因為他會説外語，糟了不少的罪。平反時他請求退伍，地委退伍軍人安置辦的一個同志，將“團長”的檔案錯了。

寫到這裏，我的眼前彷彿又浮現出晚君伯伯的身影，那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軍用棉襖，穿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大頭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