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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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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承先發現他越是想喝醉反而越清醒。

他半眯着眼,頭側枕在油膩的紅漆剝落的酒桌上。他不時的往杯子裏斟酒,然後頭也不抬,姿勢不變,把酒杯送到嘴邊,吱溜一聲,喉結滾動,烈酒一路灼燒着淌進胃中,一股辛辣的氣味翻上來,撞擊鼻腔,爾後是眼睛。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濕了。

柳承先澄亮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酒壺,拿手搖一搖,不再有清脆的叮咚聲。

“酒,小二,再拿壺酒來。”肩上搭着白巾的酒倌顛顛的跑來,在柳承先面前站定,卻沒有立即打酒來,反倒陪着小心,面,唯唯諾諾,言又止。

“我叫你打酒來!”

“小的知道,柳公子。”

“還不快去打來!”

“柳公子,您已經喝了三壺竹葉青了。”

“店裏沒酒了嗎?”

“這個,酒倒是有。可…是…”

“有酒還不快拿來!”

“是這樣,柳公子,您下次再來喝,今天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府了。”

“我不回去,嗯——死也不回去!我要喝酒!你去給我打酒來!”

“柳公子,您…?您説什麼?您要是再待下去,柳老爺又要派人來叫了。您沒關係,可是小的就慘了。上次您在這兒喝醉,柳老爺把小的狠狠訓了一頓,告訴我説以後千萬別再讓您喝醉,不然,不但我這酒倌沒得作,咱小店老闆也甭想在這兒待下去。”柳承先聽了酒倌這一番話,出神的盯着已經點滴不剩的酒壺,沒再言語。他的思緒隨着胃中酒的翻湧不斷的顛來蕩去。連喝酒也要受限制!他憤恨而又無奈,限制自己的不是別人偏偏是自己的父親。一般的父親也就算了,偏偏自己的父親在這一帶,哦不,在整個江湖上都威名卓著。他説的話,沒有人認為是錯的。他所説的話,哪怕本來是錯的也被説成是對的。因為他是一代聖俠,因為他的光芒照耀整個武林。可是柳承先對這種光芒恨之切骨。因為這種光芒的存在,他必須像他父親希望的那樣,走那條被父親預設好的俠少之路。如果他稍有差錯,便損了父親的形象,辱沒了父親的威名,便有辱柳家的門庭。正是父親的高大與神聖使得自己步步小心謹慎,處處受到摯肘。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他必須服從父親的意志,因為父親在所有人的眼裏都是正確的。他不能夠違背父親,否則就是不孝,否則就是不學無術,不求上進,就是敗家子,就給祖宗臉上抹黑。小的時候父親不像現在這麼嚴厲。他會帶着自己玩兒,打野兔。父親只要一顆石子,每發必中,每次他都顛顛的跑過去,一邊喊着一邊裂開小嘴笑個不停。灰黑的兔子或者黃灰的兔子在他的小手提拎下來回晃盪。他會教自己騎馬,他不用手抱就可以把自己送到馬背上。一聲駕之後馬就在林間的草地上飛奔。而父親總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邊,伸出手來扶住自己。那手多麼温暖多麼有安全,他現在仍然無法忘記。然而現在呢,父親變得不苟言笑,極其嚴厲,處處挑自己的病。早上不聞雞起武不行,瘋瘋癲癲的耍一陣子不行,言談隨意不行,…太多太多的不行,把自己鎖在了牢籠裏。他是籠中的鳥,他渴望外面不受約束的美妙生活。可他只能隔着透明的枷鎖豔羨的看着外邊的鳥兒自由自在的飛翔。奇怪的是那些鳥兒同樣豔羨的看着自己。父親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柳承先朦朧中費力的想。是從娘走的那一年。那年娘患了重風寒,任憑他怎麼哭喊都擋不住孃的手漸漸冷下去。父親從那之後不苟言笑,開始像先生一樣嚴厲。一直到現在。

柳承先搖搖晃晃離開稻香居,着暮的夜風向家中走去。腳下的青石板路似乎凸凹不平,他到自己似乎在跳躍。跳躍中他看到兩團光亮晃晃悠悠的飄過來。

“少爺。”

“少爺。”兩個家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他甩甩膀子,掙他們,踉踉蹌蹌的徑自向前走去。兩個家人緊緊的跟在後邊,一左一右,舉着燈籠,不時的伸手扶一下他,口裏連連不斷的説着,少爺小心少爺小心。他煩透了,站住,抖着手指説:“你們兩個馬上給我閃開!”兩個家人相互看了一眼,顯得有些為難,弓着停了一會兒,説:“少爺,您先走,小的們在後邊跟着,遠遠的,不惹您煩。”柳承先又往前走,兩個家人隔了十幾步遠遠的跟着。

到了柳府,一個家人幾步小跑,過前邊推開虛掩的大門,邀功般的大聲喊:“老爺,少爺回來啦!”柳承先在下人的伺候下洗了把臉,喝了杯濃茶,酒醒了幾分,這個時候阿丁進來説:“少爺,老爺叫您過去。”柳承先漱了漱口,在屋子裏轉了兩圈,然後跟着阿丁去了父親的卧室。

“爹。”柳承先恭恭敬敬的立在父親牀前,低眉順眼,斂聲屏氣。

“你晚上去了哪裏?”柳存孝低沉的聲音傳進柳承先的耳中,他身子抖了一下,沒有説話,頭垂得更低了。

柳存孝將手中的書放到桌上,掀了被子,下牀,穿鞋。柳承先趕忙拿起衣服替父親披上,然後又恭敬的立在一邊。父親雙手撐在牀上,默然不語。柳承先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爹?您叫孩兒來——”柳承先怯怯的問,抬了下眼又迅速垂下。

“兩個月之後,三年一度的俠少大會在少林舉行。”柳承先靜靜的等着,沒有話。

沉默象鞦韆一般在父子間盪來盪去。

柳存孝雙眼上下打量着兒子,眼裏一絲失望一絲憤怒還有一絲心碎,疊混雜在一起,愈來愈熾烈。柳承先到自己彷彿置身於火焰之上。他要被燒化了。汗,如漿而出。

“你去吧——!”良久,到自己身上慢慢恢復正常的時候,柳承先聽見了父親的命令。他如釋重負,暗暗的吁了口氣,身上開始發冷。汗,已幹了。

“是。”柳承先掩飾住自己輕鬆的心跳,倒退幾步,而後轉身出了父親的房間。他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情變化,他決定不去想這件事情。可是父親提到的俠少大會卻令他不能不想。

三年之前他第一次參加俠少大會,那是武林中第二屆俠少大會。

俠少大會由少林、武當、形意三大門派聯合主持。柳存孝在第一屆的時候被聯名推薦為大會總評判。第二屆的時候柳存孝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沒有去。兩個月之後將是第三屆。每次俠少大會都會在江湖上引起一場轟動。那些後起之秀,年少英俠,個個摩拳擦掌,躍馬引弓。這是成名的最好時機。一旦進入三甲之列,便會一朝名成天下知。而且這種途徑非常安全,幾乎沒有什麼死傷,因為有三大門派主持,並且柳存孝時刻關注,比之向名人挑戰,其好處不言而喻。因此俠少大會成了江湖平靜時期每個年輕人心嚮往之的地方。

柳承先在上屆俠少大會上表現不俗,一舉成名,成了俠少大會上最風光的少年才俊。他奪取了第一。也就是在那時,他開始覺得一些以前沒有意識到的東西慢慢的在他心中生並且茁壯成長。當他走下演武台的時候,他聽到最多的讚譽是虎父無犬子,或者有其父必有其子。沒有人説他是柳承先,也沒有人在意他是柳承先,更沒有人在意柳承先是他。所有的人看到他時都説,這是大俠柳存孝的兒子這就是大俠柳存孝的兒子!怪不得怪不得…他在這種狂熱的讚譽中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他第一次為自己是柳存孝的兒子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