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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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瑜也不知道自己奔了有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奔出有多遠,他只曉得要避開這個世界,避開一切的人,所以他選的方向,都是荒僻無人的山徑,直到一處峭壁之前,再無通路,猶豫片刻,便毅然地跳了下去;身子下墜得很快,耳畔只聽得呼呼的急風,他乾脆把雙目緊閉,一心只想快點了結殘生…
在泉水的映照下,他看見了自己的面目後,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無法相信那是自己的樣子!
因為在泉水的反映中,他只看到一張醜惡無比的臉龐,凸凹的斑痕,紅白相間的腐,與他從前那種俊俏的模樣,簡直是差若雲泥,這個打擊太大了,大得令他無法接受,除了死之外,還有什麼更好解的途徑呢?
身子在空中如石塊般地急速下墜,等他到接觸底面之後,意外的並不是那種粉身碎骨的猛烈碰觸,而是落在一個軟綿綿的物體上!
原來他正在一個人的懷抱中,從鼻中嗅到那股悉的香味上,他不須考慮便可知道那人是馬惠芷!
一個身出了懷抱,卻見馬惠芷的麻臉上爬滿了淚痕,她明亮的眼睛中更飽注着江水,愕然片刻後,他才失聲大叫道:“惠姑!你讓我死了算了,幹嗎又要救我呢!”
“馬惠芷用手一拭清淚,悲切地道:“大哥!螞蟻尚且貪生!是什麼理由使你活不下去了?”司馬瑜用手掩臉大叫道:“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見人…”馬惠芷悠悠一嘆道:“大哥就是因為這一點原因才想輕生嗎?那可令小妹太失望了!人的生命是何等寶貴,尤其是大哥,屢膺奇遇,才造就這一身技業,還沒有好好地用以造福蒼生,就萌死志,大哥將何以對那些作成你的人!”司馬瑜又羞又醜,半晌才嘆道:“惠姑!你不明白…”馬惠芷冷笑一聲道:“小妹的確是不明白,要是明白的話,小妹早就死了,毀容之痛,並不只是大哥一人!”望着他的麻臉,司馬瑜無言可答,然而心中的死意卻淡薄了!馬惠芷的話很有份量,她的臉也是有缺陷的!可是她依然堅強地活着,而自己呢…
想到這兒,他全身都冒出了熱汗,長嘆一聲,雙手捧着頭坐了下來,呆呆地一言不發。
馬惠芷見他似乎想通了一點,才輕輕一嘆道:“大哥實在也太急了一點,小妹深明醫理,大哥的臉上乃是受了一種掌力灼傷,經小妹用白獺髓悉心治療,只要再過幾天,去膚生肌,即使無法恢復從前的形相,至少也可以與常人相近,現在大哥拆去了紗布,使腐見風定型,要再改變就難了…”司馬瑜聞言心中一動,想起了她在假山中與小婢待茗的那番對話,連忙問道:“白獺髓真有如此神效嗎?”馬意芷正容道:“當然了!白獺髓乃療肌聖藥,昔年無為門費盡千辛萬苦才覓得一瓶,本來想留以自用,後來他遭遇到意外,才遣命留給小妹…”司馬瑜趕緊又問道:“那無為門的掌門人是誰?他的臉也是被人毀掉了嗎?”馬惠芷覺得自己説得太多了,連忙解釋道:“不!掌門人的臉容是天生醜惡的,因此他難得到了白獺髓,卻一直未敢輕易使用,因為白獺髓的靈效用以治療後天的創傷較著,至於他是誰,大哥就不必多問了!”司馬瑜頓了一頓才道:“如此説來,那白髓原是別人送給你作為易容之用的,你為什麼要拿來治療我呢?”馬惠芷的麻臉上透出一片紅暈,挽首低聲道:“小妹的麻臉也是與生俱來的,白獺髓怕無能為力…”司馬瑜動地叫道:“惠姑!你別騙人了,麻因於天花,那有;先天即成的道理,再者你跟侍茗的話我都聽見了,你用不到對我這麼好,我也不值得你作如此大的犧牲…”馬惠芷的身子一震,清淚盈盈地道:“大哥!你別這麼説!小妹自四歲染疾,變成這付模樣小妹懷終身,那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2”司馬瑜心脾,良久始嘆道:“惠姑!你這一番盛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假若我真的受了你的恩惠,最多也不過變得能見人而已,卻要害得你永遠這付樣子,我的心如何能安,現在幸你我用不着它了…”馬惠芷悽然一嘆道:“沒有用了,那白獺髓已經為大哥用掉了一部分,劑量本就不足,剩下的那一點我在追大哥的時候,失手掉在地上,完全沒有用了…”司馬瑜在失神狂奔之際,對身後之事全無所知,聽了她的話後,恍若澆了一頭冷水,良久之後,他才敲着自己的頭,痛苦地叫道:“天啊!我負已累人,怎麼對得起你-…-”馬惠芷悽苦地過來,拉住他的膀子道:“大哥!這怨不得你,一切都是天命!好在我對易容之事,原本不存多大希望,自古紅顏多薄命,我這份容貌也許是一種幸福!醜人知命!
我反而可以免卻許多煩惱!”司馬瑜自咎良久,才抬頭問道:“惠姑!在假山中我曾經聽你説過,那白獺髓是從一種玉獺的身上取來的!你知道玉獺是什麼樣子?產生在什麼地方嗎?”馬惠芷怔怔地搖頭道:“玉獺是一種獸煩,產於北海凍天雪地之中,不過這種獸類已經絕種了!”司馬瑜深思有頃道:“不可能!它們能生存至今,絕不會僅止一頭,無論如何,我也要再找到另一頭玉獺!”馬惠芷仍是搖頭道:“北海終年常對,遠在窮荒,那一帶人跡罕至,且有許多兇險,大哥還是打消這念頭吧!”司馬瑜緊毅地道:“不!粉身碎骨我亦在所不計!”馬惠芷愕然地道:“大哥對容貌真的如此重視嗎?”司馬瑜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為自己!我為的是你】”馬息芷倏地一震驚道:“為我!”司馬瑜點點頭道:“是的!因為我的緣故!才使你失去了易容的機會,我一定要報達你!”馬惠芷極而泣道:“大哥!你這樣對我會令我受不了的,我已經告訴大哥,我對於易容之事早就看得很淡薄,此去北海,往返經年,大哥切不可因我而誤卻正事!”司馬瑜輕輕一嘆道:“在我説來,沒有比這更重要的正事了!”馬意芷嗓泣片刻才道:“大哥對我之情,小妹殺身難報,可是大哥身上的確還有很重要的正事,那位冷姑娘與靳姑娘都被沙克浚擄到毒龍國去了,你應該去救她們出來!”司馬瑜神一動,接着又長嘆一聲道:“沙克浚的武功高明莫測,以我的能力,救她們出來可能嗎?”馬惠芷立刻道:“沙克浚是因為嫉恨才毀卻大哥的容顏,他説過只要大哥到達那兒,那兩位姑娘若是不變心的話,他一定毫無條件地讓她們離開!”司馬瑜搖頭嘆道:“事情有這麼簡單嗎?”馬惠芷道:“沙克浚行為雖鄙,倒氏還是一國之君,以小妹看,他説的話應該能做得到!”司馬瑜苦笑一聲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説像我現在的這個樣子,她們還會對我不變初衷嗎?””的馬惠芷想了一下才紅着臉道:“小妹對於男女之情懂得並不多,不過小妹以為情之一物,發之於心,持之於志,行之於恆,若那兩位姑娘對大哥真心相愛的話,便不會因大哥的容貌而改變!”司馬瑜想了一想才決然地道:“那也要等我北海回來之後,再作其他打算!”馬惠芷急道:“大哥!沙克浚的限期只有一年,等你北海歸來,恐怕早已過了限期!”司馬瑜忽然笑了一笑道:“假若她們真對我有信心,便不應該有時間的限制,假若沙克浚真能遵守他的諾言,也不應該有時間的限制,這樣的話,我早去遲去都沒有關係,讓時間來考驗我們每一個人嗎?”馬惠芷沉思片刻,忽然道:“大哥一定要先上北海的話,小妹也想跟着去一趟,因為大哥是為着我而去的!”司馬瑜搖頭道:“不行!你深閨弱質,如何能經這種窮途跋涉的辛苦!”馬惠芷笑笑道:“大哥這就看得小妹太低了,小妹自幼隨家父習武,雖然比不上大哥,但是一點風霜還經受得了!”司馬瑜依然拒絕道:“這不是武功的問題,以武功而論,你比我強多了,我剛才在崖上跳下來,還是你救了我!”馬惠芷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可不能作數!大哥那時是心存死意,小妹卻心切救人,由於心情不同,功力表現自然也有差異,不過小妹同行之意,也不是想在武功上對大哥有所幫助,因為小妹懂得醫道,即使能覺得玉獺,剖骨取髓還有許多制,免得大哥徒勞而無功!”司馬瑜這下子可再也找不出理由了,只得點頭表示答應,馬意芷興奮地道:“那我們趕快回去,準備一下!”司馬瑜有點猶豫道:“還要準備什麼呢!我們練武的人出門,飢可餐風飲雪,寒可被裘御革,野果鳥獸無一不為生活之資!林山,隨處均是棲身之處-…-”馬意芷則微微一笑道:“小妹所説的準備不是指這些而言,煉藥取髓需要工具,遠渡關山需要代步,小妹家中飼有長駒數匹,借之乘騎,可以省卻許多神,早去早回,也許還可以趕上一年之約!司馬瑜嘆了一口氣,只得跟她爬上峻峭的懸崖,再度回到他養病的別莊。
窮北之源,朔風涼雪,終年為冰雪所封蓋,不要説人跡了,連生物的蹤跡也很難發現!
司馬瑜與馬惠芷兩騎急行,披星載月,由末啓程,儘管是跨下良駒一乘千里,也在秋初才趕到地頭!
馬匹是無法再前進了,他們只得把坐騎寄放在近北的人家,然後用銀子賣了一架雪車,由幾頭冰原特產的巨犬拖着,進人了一望無際的雪野!
儘管氣候冷得滴水可以成冰,然而濱海一帶的海水卻可有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浮冰,那是最危險的地方!冰上蓋着浮雪,一個不小心陷了下去,動的海水立刻會把人幫人重洋,永遠也別想回頭了!
幸而那拖車的雪犬具有一種特殊的靈,自然而然地會找到最安全的路徑前進!這是雪原上生物天賦的本能!
為了抵禦那襲人的嚴寒,他們全身都緊緊地包裹在厚厚的皮囊中,只出了眼睛與透氣的鼻孔;噓氣成霜,也只有他們那種超人的體質才可以在這種嚴寒下生存着,而且活動着!搜索着!
白天,天空是一片灰,黑夜,天空也是一片灰,黑夜與白天幾乎是連接着分不開的,只有天際那一顆明亮的星星開始閃爍,才使人意識到一天又過去了!
眼看着那顆星星亮了又想,熄了雙亮,整整過去三天,他們由是一無所獲,司馬瑜開始變得十分焦燥!
這一天當星星再亮時,他們就着一塊巨冰,挖了一個大,躲在裏面以擋住那貶青的寒風!
馬惠芷默默地用油脂生起一堆火,然後開始用摧來的鐵鍋溶化冰塊,煮茶解渴,那幾頭雪犬躑縮在口休息着,司馬瑜在皮袋中摸出一塊乾脯嚼着,套頭的由帽除下了,可以看到他臉上深深的憂!
馬惠芷一回頭髮現了立刻柔聲道:“大哥!你別急!像這些事情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您最好把得失之心放淡一點,即使毫無可獲,這一趟北海之行也算長了不少見識,像這等冰天雪地的奇景,在中原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司馬瑜深深一嘆道:“我急的是糧食,看樣子最多隻能支持到明天,我沒有想到這幾頭畜生的食量那麼大,十天的口糧,怎麼三四天就光了!””司馬瑜聞言連忙到皮袋裏摸了一下,才着急地道:“真的!大哥!您給狗兒吃得太多了,買雪車的時候,人家就警告過我們,這些狗兒是永遠嘆不飽的,要是盡它們的量,十天的糧份一天也能吃完!”司馬瑜苦笑一下道:“我是不忍心,看它們拖着車子辛辛苦苦地奔馳時,總想多酬勞它們一點,而且我們自己也吃得特別多,大概是天氣太冷的關係吧!”司馬瑜呆了一下才道:“真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只有用採人的辦法…”司馬瑜將頭一昂道:“殺狗!那怎麼行,看它們那種忠心耿耿的樣子,我連餓着它們都不忍心,怎麼還能吃它們的呢!”司馬瑜輕嘆一聲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人最重要的目的是活下去,然後才能談到其他的問題,生命的本身便是殘忍的,在飢餓的迫下,任何行為都可原諒的,您假若不相信再過一兩天糧絕時,這些忠心耿耿的狗兒們不是自相殘殺,便是反過頭來吃我們!”司馬瑜沉思片刻,忽而瘋狂似笑起來道:“有糧的時候毫不吝惜地餵狗,缺糧的時候又殺狗作糧,若非處在這個環境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一個矛盾的事實!
馬惠芷正道:“一點也不矛盾,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也許你我還會互相食呢!”司馬瑜想了一想,發現她講的並不是空話,不也正容道:“惠姑!真到那個時候,我寧可殺了自己給你吃!”馬惠芷悽慘地一笑道:“小妹卻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大哥,這就是人之異於禽獸的地方,人,貴在能犧牲,狗兒們卻不懂,因此我想明天再沒有結果的時候,我們還是回頭吧!
免得到了我們必須作一犧牲時,兩個人都犧牲了!”司馬瑜默然不答,卻深深地領會她的意思,真到那個時候,兩個人都一定會搶着犧牲自己,也一定會拒絕對方的犧牲,結果只有雙雙陳屍在這冰原上,成為一對餓死,可是經此一番對話後,他突然覺得自己與馬惠芷在心靈上又接近了一步,當他抬起眼來時,馬惠芷的眼中也出了火樣的光芒!”空氣在寒冷中也彷彿凍結了,司馬瑜又聞到她身上特殊的體香了,在一種異樣的動中,他突地一把擁住馬惠芷,顫着聲音道:“惠姑!我們是該回去了,我忽然覺得找王獺是件很愚蠢的事…”馬惠芷的身子在他的擁抱中顫慄着,體香更濃了,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夢也似的情調:“是的!大哥!私心中我並不願意找到玉獺,我到這兒來是為了您,即使找到了玉獺,我也會把白獺髓留給您用的…”司馬瑜用頰擦着她的顛道:“惠姑!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家裏,你都肯把它給我用了,現在怎麼會接受呢!可是我不能不採用!我不能漠視你的思情啊!
…
”馬惠芷用手來回答他的擁抱,用堵住了他的言語,這一瞬間,他們都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了!
良久之後,司馬瑜才輕輕地把她推開,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是雙頰在摩擦時所產生的那股糙的覺,令他心底湧上無限的淒涼。
“美!為什麼總是帶着缺陷的呢!”他在心底作着不平的呼喊!馬惠芷懂得了他的覺,悠悠地嘆道:“大哥!最好能找到兩支玉獺!”司馬瑜初是一怔,繼而到無限的歉咎,深深覺得自己太庸俗了,庸俗得無法體驗這份殘缺的美!
“她醜!我也醜!一對醜人在一起!我無所謂醜了!為什麼她能滿足,我卻不能呢!她有改變的機會,為我而放棄了,我得到一個至美的靈魂,卻仍耿耿於外表的美醜,看來我的確配不上她這份高貴的情…”在心底啓怨自艾着,在臉上尷尬地笑着,然而他卻找不出一句來打破這個僵局。
驀而,外的狗兒起了騷動,發出了不安的猜猜吠聲,有一兩頭躲進了裏,也有一兩頭朝冰原上衝去!
司馬瑜與馬惠芷俱都一驚,立刻朝狗吠的方向望去,只見在炭的天幕下,潔白的雪線上,有一團白的冰山緩緩地向前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