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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華陽夫人憋出了一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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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柱憂心忡忡地説完了視察關中之行,士倉不哈哈大笑。

“先生笑從何來?”

“安國君何憂之有?老夫實在不明。”士倉一拍草蓆“櫟陽朝會,大勢已定,老秦王明是要將治國大權出,安國君當真覺察不出?”

給蔡澤麼?他還沒有封爵,只怕眾望難服。”

“有此策劃之功,蔡澤爵位只怕便在旬之間。”

“此等情勢,我何求也!”一陣默然,嬴柱重地嘆息了一聲“櫟陽朝會,但以蔡澤為軸心,我只一個呼喝進退的司禮大臣。事後,父王也未對我有任何國事叮囑。先生但想,蔡澤總領國政實權,年邁父王一旦不測,我這空爵太子卻如何應對?如此局面,豈不大憂也!”

“安國君當真杞人憂天也!”士倉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了“久病在身,惶惶不可終,疑心便重了,是也不是?”見嬴柱苦笑着不説話,士倉邊便拍着井台急道“分明是監國重任即將上肩,你卻是疑老王疑蔡澤疑自身,萎靡怠惰不見振作,當真老秦王一朝不測,你卻如何當國?”

“愧對先生了。”嬴柱紅着臉拱手一笑“父王總是不冷不熱,我便不得安寧。”

“不冷不熱?”士倉微微冷笑“一個治蜀好謀略,一個治水好人物,安國君卻做得如此沒有膽魄,竟讓老秦王黑着臉出馬方才化開一河冰水,你遇得如此一個兒子,便能視若柱石麼?吾師老墨子的訓誡,看來安國君還是沒有上心也!”嬴柱大窘,默然良久,突然崩出一句:“先生説我將監國,有何憑據?”

“沒有憑據。”士倉搖搖頭淡淡一笑“安國君自去揣摩,不信也就罷了。”嬴柱卻是天生的沒脾氣,非但絲毫不以士倉的冷落不耐為忤,一張蒼白虛浮的大臉反倒是堆滿了謙和的笑容:“先生高才,遇我這等悟低劣不堪教誨者,尚請見諒了。”

“言重也!”士倉笑着擺擺手“安國君之長,在折中平和,只不過大爭之世要立見高低,一味折中便顯得沒力氣罷了。但能好自為之,未嘗沒有幾年好局。”説罷便將一雙黑瘦的長腿箕張開來,兩隻碩大幹枯的赤腳幾乎便伸到了嬴柱眼前,一回身便拿過一隻大陶碗舉起“來一碗麼?”分明是不想再這般費力地解説國事了。

嬴柱恍然醒悟,接過陶碗便汩汩飲幹,也像士倉那樣伸手一抹嘴便道:“先生這土藥茶卻是奇特,喝得幾次,我竟自覺神見長也!”士倉嘿嘿一笑:“如何?老夫説過,後別向我討喝便好。”嬴柱道:“先生説説方子與煎法,後我自己動手,也省了叨擾先生。”士倉又是嘿嘿一笑:“安國君通曉醫道,不知‘水土三分藥’麼?老夫試過,離了橋山水土,這藥茶便平庸得緊了。”嬴柱慨然道:“這卻不打緊,我便將橋山果、藥、茶、水連連搬來咸陽便是。”

“難亦哉!”士倉嘆息一聲“橋山聚天地華之氣,離山即散,人力不可為也。”説得片刻,看看月亮已經掛在了老樹梢頭,士倉似乎也沒了興致,嬴柱便告辭去了。雖説多受士倉冷落嘲諷,嬴柱心中卻是塌實多了,從櫟陽朝會生出的鬱悶心緒竟是不知不覺地消散了。畢竟,嬴柱心底也隱隱約約地遊蕩着一絲光亮,一經士倉這般多謀名士印證,便自然化為一片光明瞭。大勢既然明朗,嬴柱便想起了多不曾督導的兒子嬴傒,匆匆來到了後園大池邊的雙林苑。

這雙林苑是後園最小的一座庭院,因有一片柳林一片竹林而得名,原本是嬴柱自己的太子書房。當初應侯范雎查勘所有王子王孫,嬴柱便隱隱明白了其中奧妙,立即下令可望成材的公子傒搬到了雙林苑,半讀書,半習武。本來,嬴傒住在寬敞簡如演武場一般的兵苑,對這座幽靜斯文的庭院一百個看不順眼,聽得家老讓他換住處,便硬邦邦撂出一句話:“竹林柳林,沒力氣得緊,不去!”嬴柱思忖,此等事也不能硬扯強弓,便親自與兒子密談了一番,這個剛勇猛的少年武僻才皺着眉頭説了一句:“先住三個月,不行我還走。”也是無巧不巧,嬴傒剛剛搬進雙林苑一月,便逢應侯范雎來太子府訾議國事。説是訾議國事,范雎卻只拉着嬴柱在府邸後園中轉悠,海闊天空地閒談議論中,便巧遇了一個個王孫公子。那,范雎對雙林苑的“書劍兩全”大加讚賞,連説這位六公子是可造之才!不久,給事中便頒給了嬴傒一面可隨時進出王宮典籍館的令牌,宮中也傳出了安國君教子有方的嘉許議論,重立太子的種種議論也漸漸平息了。少年嬴傒第一次得到老王垂青,在王孫公子中有了“才兼文武”的名頭,不大是興奮,衝進父親書房搖晃着令牌笑叫:“做得做得!雙林苑便是我的,任誰不給!”雖是浮躁,卻也是天真率直,嬴柱便將它看作了兒子“可造”的徵兆,於是便有了拜訪蔡澤、橋山求師的種種苦心,也才有了士倉如此一位風塵謀士的襄助,若非天意,豈有這般一路巧合?

然則,士倉入府多有謀劃,卻從來沒有與自己説起過兒子,嬴柱便總覺有些蹊蹺。風塵名士但為人師,那是比吃官俸的王命之師更上心的。對於前者,學生是他們本門學問與治世主張的傳承者,是他們畢生希望的凝聚。對於後者,學生只不過奉命教習的對象而已,一樁國事而已,認真固認真,嘔心瀝血卻是説不上的。惟其如此,風塵名士但有弟子,便是視若己出骨血,關切之心溢於言表,遇事遇人便多有評點,鮮有絕口不提者。這個士倉入府有年,正身本是嬴傒之師,卻從來不對自己的學生有褒貶之辭,豈非有違師道?

越想越是不對,嬴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父親?”嬴傒一身甲冑提着一口吳鈎從柳林中跑了出來,滿頭汗水淋漓氣吁吁“二更頭了你還沒歇息,甚事?”

“又練上吳鈎了?”嬴柱淡淡一句。

“這吳鈎卻怪!”嬴傒一揮手中那口瘦月般的彎劍,劃出了一道清冷的弧光“與胡人戰刀、中原長劍大異其趣,我練了一個月才堪堪會了一個‘劃’字,那劈、鈎、刺、挑諸般功夫還不沾邊…”

“就想做個劍士?”嬴柱冷冷一笑。

“便是做大將,不通曉諸般兵器,也是沒力氣得緊。”

“縱然通天下百兵,也做不得白起那般大將,充其量一個教習而已。”

“我又沒想做白起。”嬴傒嘟噥一句“左右父親看我不入眼罷了。”

“到亭下去,有事問你。”嬴柱黑着臉走到竹林旁茅亭下坐在了一方石墩上,便冷冷問了一句:“説説,這段時跟先生讀了甚書?”見跟過來的嬴傒只站在對面低着頭面紅耳赤不説話,嬴柱不心下來氣“説!出甚事了?”

“沒,沒甚事。”嬴傒囁嚅着終於崩出一句“我只不想他教我。”

“究竟甚事?説!”嬴傒一咬牙便竹筒倒豆子般説了起來:“老士倉分明會武,也通曉兵學,可就是不教我!只給我一卷《墨子》,要我三個月倒背如,而後再看能否教我。那老墨子分明是天下異端,老是兼愛、非攻、民生憂患,不涉一句治國理民,看着都嘔心,我揹他做甚?我不背,他就不睬我,就是這般誰也沒理誰。”

“誰不理誰,就這麼耗過去了?”嬴柱哭笑不得地問了一句。

“如此老朽,理他做甚!”嬴傒卻是理直氣壯。

“豈有此理!”嬴柱然變“你小子如此託大做硬,還不是仗恃個王子王孫?可這是秦國,不是魏國楚國,縱是王子王孫,也得有才具功業説話,否則你只布衣白丁一個!會舞幾樣兵器就牛氣了?鳥!秦武王倒是拔山扛鼎,到頭來甚個下場!你你你,你全然忘記了當初我如何對你叮囑…”憤然嘶喊之下,嬴柱只覺血氣上湧,一口鮮血突然噴出,身子便軟倒在了石案上。

“太醫!”嬴傒大驚,一聲大叫便撲上去攬住了父親沉重胖大的身軀,作勢便要背起去找太醫。正在此時,卻聽竹林中傳來一聲清亮的吳語呵叱:“莫要動他!曉得無?”嬴傒愣怔回身,便見婆娑竹林中婀娜搖出了一個黃衫長髮的窈窕女子,雖則一臉肅殺,月下卻是令人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