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壯心不已春申君奔波合縱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信陵君在魏國拜將的消息傳來,整個郢都頓時亢奮起來。
楚國已經沉寂多年了。自白起攻克彝陵奪取老郢都,楚國盡失荊江地域東遷淮水南岸,至今已是三十年過去。楚頃襄王已經死了,繼任的考烈王也已經在位十五年了。三十年中,除了頃襄王在東遷之初平定了江南十五城的小叛亂從而鞏固了新郢都外,楚國幾乎沒有過任何一件使天下關注的大事。北上中原爭霸的雄心再也不提説了,面對中原驚心動魄的連綿大戰,楚國所能做的也只有“小心周旋”四個字。小心周旋者,既要立足山東六國陣營,又不能開罪於秦國也。秦國氣勢太盛時,楚國除了派太子到咸陽做人質,也時不時割讓些許土地安撫秦國。秦國頓挫時,楚國也不再爭做抗秦軸心國,而只做得適可而止。合縱救趙,楚國便堅執拒絕做首倡之國。直到平原君率門客軍南下,遂劍相,考烈王才適可而止地答應加入合縱。入則入矣,也絕不做聯軍主力,只出得三五萬兵馬罷了。如此三十年周旋下來,楚國總算是沒有大翻覆,落得個顫兢兢風平靜,國力也稍稍殷實振作起來。
楚國君臣又活泛了。北上的議論也漸漸從無到有的多了起來。朝議最風行的説法是,白起惡死了,范雎退隱了,秦昭王老死了,天使秦國衰落也!當此之時,呂不韋逆天滅周,蒙驁東出掠地,豈非多行不義乎!若是山東合縱重開,楚國再無顧忌,北圖大好時機也!
此時,信陵君拜將的消息傳來,無異於一石入水漣漪大起。
信陵君何許人也!天下誰個不清楚?信陵君復出為大國上將軍,其鋒芒所指天下誰個不心知肚明?別説楚國君臣,便是郢都國人,也是奔走相告紛紛揣摩,竟是人人都惶惶然欣欣然説叨不休。申君府邸門庭若市,大臣們競相聚來做國策之辯,紛紛要給楚國謀劃重振長策。無論對策如何,那一派多年不見的昂昂之情便教人油然而生雄圖之心。相互砥礪慷慨愈生,竟是沒有人再問究竟如何去做,只一口聲呼籲——請命楚王,擁戴申君北上首倡合縱!
申君始終沒有説話。賓客但來只是聽,賓客但走只是送,末了只有一句話:“諸公高論,容老夫思之。”如此旬,朝議便愈加昂起來,十餘位元老重臣索上書楚王,請行大朝議決!
這暮,王詔到府,密召申君立即入宮。
此時的申君已經今非昔比,是楚國一等一的實權強臣了。在戰國四大公子中,申君在風華之年一直是沒有做過秉國丞相的清爵公子,因多年追隨屈原而招致一班貴胄聲討,只能做個周旋邦的角。其在中原的聲望實力,遠遠不能與信陵君、孟嘗君、平原君三公子相比。申君命運的轉折,來自十五年前與秦國的一番艱難周旋。
楚頃襄王末年,秦國正當昭王氣盛之時。頃襄王基於秦軍已奪楚國荊江基,深恐秦軍順勢南下追擊,便擬派太子羋完到秦國做人質,以與秦立盟結好。申君與羋完厚,便向頃襄王請命,陪着太子入秦做了人質。數年之後,頃襄王一病不起,飛書秦王請允准太子回楚,卻遭秦國斷然拒絕。申君思忖一番來拜見應侯范雎,當頭便是一句:“丞相認可楚太子乎!”范雎笑答:“是也,何須問也。”申君神大振立刻開説:“今楚王只怕難以起疾,秦國不如放太子回楚也!太子繼位,必恩而忠心事秦,丞相也是功德無窮也!若不放太子,無非咸陽多一庶民耳。楚國若新立太子繼任,則必不事秦,秦國失楚王之和,絕非上策也!請丞相思之。”范雎以為有理,便稟報了秦昭王。秦昭王卻説:“安知楚王非詐病也?可令我使與楚太子傅先回楚國探視,回來後再做計議。”得范雎回覆,申君大是不安。反覆思忖,慮及楚王也鍾愛自己的敵手陽文君的兩個公子,若耽延時,楚王在病急之時立了新君則一切晚矣!申君連夜與太子完密謀,將太子完裝扮成太子傅的駕車馭手,隨秦使車馬隊逃出咸陽回了楚國。申君自己則留下來稱病不出。兩之後,算計太子已經險,申君便自己來見秦昭王稟報:“楚太子已經離開咸陽回國,黃歇請死也!”秦昭王大怒拍案,正要喝令斬首黃歇,應侯范雎卻上前低聲道:“申君以身殉主,王何成其忠義也?許其回楚,必為新王重臣,申君寧不親秦乎!”秦昭王恍然大笑,當即下座扶起申君一番撫,隨後立即派車馬送申君南下了。
回楚三月,頃襄王便一命嗚呼了。太子羋完即位,這便是考烈王。新王立即下詔組朝:申君為丞相,實封淮北十二縣之地,以補償昔年之功!至此,虛封多年的申君一舉成為楚國封地最大的權臣。後來齊楚齷齪,申君上書楚王説:“淮北之地皆與齊國接壤,不易防守也。老臣請獻淮北封地,換封江東一郡臣治理,以為楚國基之地。”考烈王慨然批曰:“申君國之干城也!何言換封?加封江東一郡可也!”如此一來,申君便將封地都邑從淮北遷到了吳墟。吳墟者,故吳國都城之廢墟也,後世稱為姑蘇者便是。其地傍震澤(太湖)處水鄉,豐腴肥美,漁農工商百業皆旺,實在非同小可。申君在吳郡大造城邑,廣召門客,一時聲威大震,活生生便是半個楚王一般。
勢大未必心安。威赫之餘,申君畢竟還是想做一番功業的。仔細揣摩,要在楚國再象屈原那般折騰變法,顯然是勞而無功也,只有在軍政治民等幾個易見成效且無爭議的方面做些建樹了。此等謀劃之下,藉着齊國衰微,申君親率十萬大軍舉行了聲勢浩大的“北伐”一舉滅了連一萬兵力也沒有的奄奄一息的魯國。班師慶賀之,在國史上大大記載了一筆:“申君相八年,為楚北伐滅魯。”有此一舉,申君便成為楚國曆史上為數極少且楚人最為看重的“滅國功臣”大功之下,申君又廣召天下名士委任為治民之官。最為著名者,便是將聲名赫赫的荀子召到楚國,做了蘭陵縣令。由是申君政聲大做,在中原竟有了中興楚國的名望。
此其時也,信陵君復出,申君怦然心動了!
對一班鼓勇朝臣不置可否,那是因為申君明白這班朝臣本不知合縱為何物,以為只要大楚國振臂一呼便是天下響應。楚國已經多年沉睡,楚王心志究竟如何還很難説,而楚王不開口,再聲勢洶洶也是沒用。畢竟,楚國是大族封地分治,地盤最大的還是王族。論目下實力,只要楚王與申君聯手,便有了楚國三分之二的土地人口,兵力糧草便能大體保障。申君對合縱動心,本的原因也在這裏。雖則如此,在楚國首倡合縱,申君卻不能第一個動議,包括不能在沒有國王的非朝議的場合下拍案贊同從而成為大臣擁戴的主倡人,而只能由任由大臣們洶洶議論,自己只十分專注地聽。其所以如此,在於申君十分清楚,一旦楚國決定首倡合縱,必是自己出面,而自己若不以“迫不得已,受命為之”的姿態奔波合縱,一旦合縱失敗便沒有了退路,只有自己承擔全部罪責!數十年間幾度合縱,六國聯軍只勝過一次。每次合縱失敗,自己的實力都猛跌一回。若非如此,何至於最後竟陪同太子做了人質?這是合縱抗秦的痛苦經驗,數十年刻骨銘心,卻教申君如何忘卻?當然,合縱也給申君帶來了天下聲望,使他擁有了足以抵得十萬兵的“戰國四大公子”名號,在楚國有了屈原之後無人與之匹敵的民心基。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在實力連續頓挫的黯淡歲月中沒有被昭、景、屈、項四大族沒?一言以蔽之,有心合縱,無心請命。這便是申君。
“羣臣鼓盪,國人紛紛,相君何以籌劃?”楚王開門見山。
“邦國大計,老臣惟我王馬首是瞻。”申君分外謙恭。
“若是合縱抗秦,得失如何?”
“論得失,須得先論成敗。”
“相君就實説,此次合縱有幾成勝算?”
“六成。”
“何以見得?”
“其一,除楚國之外,山東五國均受秦軍兵禍,若倡合縱,其心必齊,兵力糧草必豐。其二,信陵君復出為魏國上將軍,聯軍統帥無爭議。其三,秦國正在低谷,君暗臣弱而急圖功業,東出鋪排過大。昔年秦昭王全盛之時,對山東開戰尚從來都是一個戰場,對其餘戰國還要不遺餘力地離間拆散。如今嬴異人、呂不韋、蒙驁君臣三人秉國堪堪一年,未固基便大舉東出多方樹敵,先輕率滅周再連攻四國,犯兵家大忌也。其四,周遺民怨憤甚烈,秦國新建之三川郡尚無紮實基。東出秦軍勢大,就近基卻是薄弱。如此者四,合縱可保六成勝算。”申君説得很是平和,並不見如何慷慨昂。
“果真如此,楚國何得?”申君一陣沉方道:“這卻得看楚國介入力度。”
“相君不妨直言。”
“若以往例被動響應,以約派出三五萬人馬,敗秦之後,至少可保中原各國十年內不再攻楚,至多可在淮北再爭得三五城之地。若首倡大義,擔綱合縱主力,則至少可得洛陽至函谷關之間的三百里土地,做得好,甚至…”申君又是一陣沉。
“如何?!”
“楚國可一舉北上,至少與趙魏共霸中原。”考烈王牙關緊咬嘴角搐,良久無語,突然拍案:“本王不能一鳴驚人乎!”申君肅然一躬:“老臣之言一謀耳,我王可廣納他議而後斷也。”
“當斷則斷,何須再議!”考烈王霍然起身一揮手“左徒書詔!”當着申君的面,楚王的詔書便由口述、錄寫、謄抄、刻簡、烙印等程式飛快走完,當即頒發到了申君手裏,直是空前絕後地快捷。詔書只有短短几句話:“本王決意力行大義首倡合縱,今拜相國申君黃歇為特使斡旋合縱,得調遣舉國兵馬糧草,郡縣封地凡有抗命者斬!”事情的進展比預想得還要順當,申君自然是“夫復何言”地喟一陣,便開始忙碌籌劃起來。合縱路數申君駕輕就。既然是首倡之國,便得先打出合縱的動議書,將首倡旗幟捧在手裏。目下趙魏雖有舉動,但合縱動議卻尚未喊出,其因由必在信陵君對趙國君臣的冷漠尚未融化,信陵君與平原君尚在各自行動。此其時也,楚國出面正好!所以在奉詔當晚,申君便先擬好了五封説辭不同的國書,楚王閲後加蓋王印,便派出快馬信使兼程北上,分送中原五國。
三之後,申君帶着一支千人馬隊匆匆北上。
第一站直奔大梁。魏國雖然無可避免地衰落了,但有信陵君這擎天大柱,這個曾經領戰國風氣之先近百年的老牌強國便任誰也不敢小覷。更為本處,信陵君是唯一戰勝過秦軍的合縱統帥,也是這次合縱無可替代的統帥,只要與他先行溝通,最關鍵的兵力分派便做到了心中有底,申君只須奔波聚兵便是。
“申君,白髮老去矣!”郊三十里的信陵君大是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