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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冠禮之夜的兩代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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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母”於平民冠禮原是簡單,因其禮儀場所便在家廟或族廟,受冠者只須將祭品中的乾裝入籩豆(形如豆狀的竹器),提着下堂出東牆進入母親的房屋拜見,獻上乾,母親拜祭品而受之;冠者拜送母親回房,母親以成人禮回拜兒子,至此見母禮成。然對於嬴異人這般王子,冠禮在太廟進行而女子不入太廟,便自然變通為回府見母。

車馬駛入府前廣場停穩,預先已經肅立等候在門廳外的太廟司儀便是一聲高誦:“冠者子楚回府見母——!”青銅軺車中的嬴異人便被一名太廟令屬員以贊冠者身份扶下車來,在贊冠者導引下肅然進府。太子嬴柱便以主人身份禮請駟車庶長、太廟令與呂不韋等進入正廳飲茶歇息等候。

華陽夫人早已經做了心準備,事先從甘棠園搬到了方便禮儀的第三進東廂大屋。聽得府門外車馬宣呼之聲,華陽夫人便早早站在了東屋大窗下。片刻之間,便見一人挽着籩豆進了庭院,一身土黃楚服,頭上一頂四寸黑玉冠,身材適中面黧黑步履沉穩端正,除了秦人特有的細長眼睛與略顯瘦削,堪稱得英厚重。

“此子強於乃父,天意也!”華陽夫人一聲長吁,竟軟倒在了厚厚的地氈上。

“冠者子楚,拜謁母親——!”太廟贊冠吏一聲高誦。

華陽夫人端正了一番自己的頭飾玉佩,在侍女攙扶下款款跨過門檻到了廊下,對着階下庭院中跪地低頭雙手捧舉籩豆俎的嬴異人極是優雅地躬身一拜,口中柔和唸誦道:“鹹加爾服,我子成人。子今敬母,母以子福。”念罷雙手從嬴異人頭頂拿過籩豆,輕輕一拍嬴異人肩頭楚語柔聲笑道“子楚,苦了你也。晚間娘與你説話,兄弟姊妹也晚來見禮,曉得無?”嬴異人叩頭一拜肅然起身誦道:“承天之慶,子楚加冠!自今以降,孝悌立身!恭送母親!”接着便低頭低聲一句“子楚曉得了,謝過母親。”華陽夫人微微一笑,端正矜持地躬身回拜了兩拜,親切低語一句:“當心風寒,秋風涼了。”便被侍女攙扶着轉身進廳中去了。

“夫人俠拜,見母禮成——!”俠拜者,夫間女子兩拜之也。周禮:凡女子於丈夫行禮,女子拜兩次,丈夫回拜一次,此謂俠拜。士冠禮中母親以俠拜禮對加冠兒子,禮意表示母親對加冠成人的兒子如對夫君一般禮儀。見母之後,冠禮車馬便轔轔進入王宮,進行這次士冠禮的最要緊一項——見尊長。

遠觀王宮,今如常,然車馬魚貫進入巍峨的宮城石門,立即便發現了車馬廣場與正殿區域的異常:兩隊斧鉞儀仗整肅排列,一副六丈寬六寸厚的紅地氈使通往正殿的三十六級藍田玉台階在秋的夕陽下一片燦爛;更令人驚詫的是,殿口平台上的兩隻大鼎燃起了大的煙柱,在車馬場遙遙看去,竟似紫煙嫋嫋如天上宮闕!一時間,非但嬴異人驚愕,連經常出入王宮的太子嬴柱與駟車庶長也大意外。依着法度禮儀,非朝會與大典,正殿前大鼎不能舉香。今除了太子嫡子嬴異人加冠,國中並無禮儀大典,這大鼎舉香儀仗紅氈便分外有了一種莊重肅穆。

“冠者嬴異人覲見!贊冠大賓隨同上殿——”正在眾人驚愕之際,三聲長呼鼓盪迴響,疊次從殿中傳到高階平台再傳到殿階,整個車馬廣場都被內侍們這種久經訓練的尖亮聲覆蓋了。隨着聲,一名年輕內侍將嬴異人等領上了紅地氈,及至高階盡頭,白髮蒼蒼的內侍大老恰恰搖到了平台口,便將參禮者們默默領進了大殿。這時,呂不韋才驀然一陣猛然心跳!老秦王有可能在加冠之召見異人,這是呂不韋能夠預料到的;然則,老秦王會在正殿以坐殿大禮召見,卻是大大出乎呂不韋意料之外的;老秦王以耄耋之年風癱之身,已經多年不在大殿舉行任何禮儀,今竟能在王孫加冠之親自坐殿,其間意藴實在大有揣摩處;更令呂不韋百味俱生處在於,他設想過種種晉見老秦王的情境,甚至想到過老秦王死前不會召見他,他將終生與這位使山東六國蒙受摧毀劫難的雷電之君不能相見,惟獨沒有設想過會在咸陽正殿以大賓之身晉見老秦王…

“異人麼?近前來,大父看看!”方入大殿,各人尚未以在冠禮中的各自身份行禮參見,殿中便響起了蒼老沙啞的笑聲,一切禮儀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隨意湮沒了。太廟令與駟車庶長眼神一,便分別向嬴柱呂不韋就座等待。

“大父!”嬴異人一聲哽咽,便大步上了王台。

“尚可尚可。”秦昭王眯縫起白眉下的一雙老眼打量着肅然立的王孫,不便是一聲嘆息“磨難成人也!子為人質二十餘年,難亦哉!”

“大父當年質燕,於戰亂中九死一生!異人小苦,不敢當磨難二字!”

“未逢戰亂,未必小苦也!”秦昭王慨然一嘆“大父當年為質,尚有孃親照拂。孫兒少年孤身,於強敵異邦居如囚犯,國無音書,家無親情,衣食無着,逃生無門,便是庶民,亦為磨難,況乎王孫公子矣!”

“大父…”嬴異人撲地拜倒,不便是放聲痛哭。

大殿中一片默然一片哽咽,眼見秦昭王兩道雪白的長眉聳起,心下不一跳!只怕嬴異人這臨機動情要壞大事。正在忐忑之間,卻見秦昭王長吁一聲竟親切慈和地笑了:“異人呵,抬起頭來,這廂入座,拭去眼淚,聽大父幾句老話。”嬴異人哭聲立止肅然跪坐進王座右下長案,秦昭王蒼老平和的聲音便在大殿迴盪起來“磨難成人,磨難毀人,成於強毅心志,毀於乖戾猥瑣。子今難歸宗,當以儒家孟子大師之言銘刻在心,將昔磨難做天磨斯人待之。莫得將所受折磨刻刻咀嚼,不期然生出憤世之心。果真如此,嬴氏不幸也,家國不幸也!”

“大父教誨,孫兒永生不忘!”

“好!回頭將你的質趙札記靜心整理一番,大父可是要教人念來聽也!”

“孫兒謹記在心!邊讀書邊整理,刻寫成捲上呈大父批點!”秦昭王點了點頭,目光瞄向殿中:“不韋先生來了麼?”呂不韋從最後排的大案站起肅然一躬:“濮陽商賈呂不韋參見秦王!”

“先生大賓,恕老夫身殘不能還禮,敢請近前就座説話。”立即有一名內侍將呂不韋導引到王台左下的長案前,恰在秦昭王左下六尺處與嬴異人遙遙相對。呂不韋就座抬頭拱手行禮,恰與老秦王凝視的目光相對,頓時覺到一股平和而又肅殺的深邃目光籠罩住了心神,素來沉穩的他心頭竟是一震!

“先生於嬴氏有大功,老夫不敢言謝。”

“不韋不期而遇公子,稍有襄助亦是圖謀與秦通商之私心,不敢居功。”

“先生坦誠不偽,君子之風也!”秦昭王拍案喟然一嘆“然先生因異人之故,於商旅業已耽延多年,索便在秦國做官如何?”

“不韋愧不敢當。”

“先生過謙了。便從小官做起如何?”

“但能做事,我心足矣!”

“宣詔。”秦昭王淡淡一笑,目光一閃便瞌睡般眯縫了過去。

坐在王案左後側的老長史桓礫站了起來,打開一卷念道:“秦王詔命:義商呂不韋有大功於秦國王室,今任呂不韋上卿之職,襄助丞相總領國政,爵位待定。”

“異人謝過大父!”嬴異人興奮難抑,做禮拜謝之後卻見大殿中一片默然,對面呂不韋也是安坐不動,不便愣怔了。正在此時,秦昭王睜開老眼笑了:“先生不接詔書,可是有説?”

“秦王明鑑!”呂不韋離案站起肅然一個拱手禮“在下一介布衣商旅,圖謀入秦經商,原本是看重秦國法度嚴明,商事誠信過於山東。惟其如此,商事耽延之後在下亦願在秦國效力。然則,秦為法治大國,以事功為官爵依據。依秦國法度:不韋襄助公子,只對安國君府有些許功勞,而非對邦國有功,不當以高官顯爵賜封。在下不畏高位,然卻不想位非其功,是以不敢奉詔,秦王明察!”秦昭王枯瘦的手指叩着書案悠然一笑:“先生之説也是一理也。然先生亦自認對太子府有功,便做右太子傅如何?”呂不韋還是肅然一拱:“太子傅為國家大臣,並非太子府屬官,在下不敢奉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