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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商旅説政女兒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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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馬蹄聲急驟而來。老婦人身體一抖突然開口:“客官快走!”呂不韋卻沒有走,他偏要看看樂毅統率的燕軍是如何“仁政化齊”的。片刻之間,一隊棕皮甲冑的燕軍騎士颶風般馳來,下馬便來撕扯老婦人。呂不韋憤怒地大喝了一聲:“住手!這便是燕軍仁政麼!”騎士頭目打量着呂不韋便是連連冷笑:“嘿嘿,足下何方牛鼻子,卻硬到老子眼裏來?仁政不仁政,是你管得麼?閃開!”呂不韋高聲怒斥:“樂毅明告列國,燕軍仁政化齊,莫非要欺騙天下不成!”騎士頭目目光一陣閃爍,揚着馬鞭便吼叫起來:“鳥個仁政!齊軍當年殺燕人,你小子見過麼?我等奉騎劫將軍大令,徵取軍賦,這個村莊無糧無錢還死硬!這個老婦,暗中攛掇村人抗賦,不該殺麼!”

“此村賦税幾多?我替老人家了。”騎士頭目一指樹林屍體呱呱大笑:“你?此村刁民三年不納賦,你全包?”呂不韋冷冷點頭:“説,折金幾多?”

“嘿嘿,你縱開得金庫,官爺只是不要。”騎士頭目陰險地一笑,便是然大怒“小小商人,甚個鳥貨!竟敢誹謗我燕軍大政,來,一起捆了!”燕軍騎士不由分説,便將呂不韋主僕與老婦人大繩捆起,撂在馬上風馳電掣般去了。在即墨城外的燕軍大營,騎劫一臉不堪的訊問了他們,哈哈大笑着收繳了呂不韋隨身所帶的兩隻金幣褡褳,説念他“義舉助燕”放了他與老婦人一條生路。

老婦人與呂不韋只走回到一片屍體廢墟的故里,便再也不走了。呂不韋主僕守侯得一夜,老婦人終是圓睜着雙眼去了。彌留之際,老人只斷斷續續留下了一句話:“客官,商家金錢,買,買不來天下太平呵。”

老卓原默默叩着大案,眉頭緊緊地鎖着。卓昭卻已經是隱隱泣了。呂不韋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不韋縱然富甲天下,又能如何?救不得老人家一條孤殘的命,變不得小軍頭目一次任意的殺戮…金錢,買不來天下太平。老人家這句話,使不韋從天下大商的美夢中驚醒過來。不韋生平第一次到了財富與金錢的蒼白軟弱,第一次到了世間有比金錢更強勢的物事。”三人默然良久,卓原驀然一句:“老夫忖度,可是公子已經有了從政志向?”

“卓公明鑑。不韋不敢有虛。”

“公子信得老夫,夫復何言!”卓原慨然一嘆“金錢雖則買不來天下太平,然卻可鋪墊權力之路。老夫今一諾:公子後若有所需,卓氏錢財盡公子提調。”驟然之間,呂不韋一陣奮一陣歉疚,心下頓時吃重。拜訪卓原的來路上,呂不韋已經想得清楚:放棄業已大獲成功的商旅生涯,扶植嬴異人謀求權力,原本便是一種極為冒險的轉折。在常人看來,實在是匪夷所思!過不了一年半載,這件事必將在天下商旅士子中傳開,各種非議也必是沸沸揚揚。商旅生涯固可對任何傳言一笑了之。為政卻是不能。權力是天下公器。器之為公,説得便是民心民意是基。民心者何?士農工商之公議也。謀求權力而不顧及天下公議,那便是背道而馳,在戰國這個大爭之世決然站不住基。之所以要嬴異人在邯鄲先立名而後動,本意便在於此。嬴異人如此,自己也一樣須得不斷增強名望,沒有大名,進入秦國便會事倍功半。目下自己僅有的名望便是商旅之名,無論如何不能因將來的傳聞而毀了這僅有的基。卓氏是天下鉅商之一,老卓原的豪俠與眼光更是為同道欽佩,若得卓氏口碑支撐,自己的基境況便要舒展許多。存了此等心思,呂不韋便決計不對老卓原做任何隱瞞,全然坦誠對之,若得冷遇,也還來得及補救。不想老卓原非但解他情懷,且慨然一諾,許“卓氏錢財盡公子提調”!心存機謀而得對方大德,呂不韋如何不慚愧歉疚?所以吃重者,在於此事前途渺茫,結局實在難料,如何能將卓氏一門再陷將進來?

想到此間,呂不韋離座便是深深一躬:“卓公高義,不韋銘記在心。然則,入政風險遠過商旅,不韋何敢將卓氏商社拖入無底黑?”

“公子差矣!”老卓原哈哈大笑“錢多了,找條正路花它一番,豈非強如堆在石窟生鏽?公子用它謀得正途,正好替老夫了這份心也!”笑得一陣卻又是喟然一嘆“實不相瞞,老夫也曾經有過入政之心,想做個趙國白圭。不想慘淡經營近十年,耗金鉅萬,卻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便又回頭重舊業了。”

“啊——”呂不韋輕輕地驚呼了一聲“卓公有過入政之心?”卓昭也驚訝地瞪起了眼睛:“大父幾時入政了,我卻如何不知?”

“那時呵,你父親也才十三歲,你卻在哪裏了?”老卓原呵呵一陣詼諧,接過卓昭捧過來的大爵汩汩飲了幾口,便悠悠然從頭説了起來——卓氏祖上本是“秦趙”秦趙者,秦人入趙也,入趙之秦人也。四百多年前,落西陲的老秦部族因勤王鎬京,從戎狄兵劫中挽救了周王室,被封為東周的開國諸侯。大舉東遷之時,老秦部族遭遇戎狄餘部的猛烈襲擊,一支秦人被圍困在了大峽谷之中。三月之後,這支秦人得山民援助,從狩獵小道分路突圍,曲曲折折地進入了趙國的北部山地,聚攏之後竟有三萬餘人。對於人口稀少的趙國來説,這支善戰勤勞的老秦人是一筆巨大的人口財富。趙國善待老秦人,特許秦人遷徙到晉陽沃土農耕狩獵放牧生息,入仕從軍與國人等同,毫無歧視。久而久之,秦人便安定下來,真正地化入了趙國,趙國便也有了“秦趙同宗”的傳,説三皇五帝時秦人趙人原本便是同族一脈,秦人入趙,便如認祖歸宗。進入戰國,秦國痛人口單薄,獻公、孝公、惠王三代契而不捨地秘密聯絡“秦趙人”返國。終於,在孝公末期,一萬六千餘“秦趙人”回到了秦國。此時,秦趙人在趙國已經繁衍為三十餘萬人的大部族,何去何從,對於兩國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

趙成侯慌了,親自巡視“秦趙人”聚居的晉陽、雁門、鉅鹿三郡,親自頒行詔書,對“秦趙人”中的望族賜爵,遴選“秦趙人”中的能士賢才入仕官府,並特詔減輕所有“秦趙人”的三成賦税。便是在這次大安撫中,一個商旅家族被賜封為大夫爵位,封地十里,名曰涿鄉。究其實,便是涿水上游的一片谷地。從此,便有了“涿秦趙氏”這樣一個大夫爵的商旅家族。爵位傳到第二代,已經是趙武靈王胡服騎之後了。隨着趙國強大“秦趙人”也終於穩定地化入了趙國,成了名副其實的國人。這“涿秦趙氏”的大夫族長很是明鋭,覺得這個族姓族號徒招事端,便與族中元老會商,確定了一個新族姓,這便是“卓”這個姓氏完全擺了秦趙烙印,只隱隱約約地留下了對封地淵源的懷戀,竟是大得族人擁戴。

這個族長,便是卓原的父親。

其時,卓氏的布生意已經擴展到了馬匹與鐵器,商事堪稱蒸蒸上。然父親卻深卓氏一族基太淺,而刀兵之世的商旅生涯是脆弱的,永遠不會使卓氏成為一國望族,更不會成為天下望族。一番思慮,父親決意讓少年卓原讀書入仕,壯大卓氏基。父親的謀劃是:長子卓桓經商,次子卓原做官,卓氏一族進退兩便。

卓原很有天賦,甚好兵家之學。父親便不惜重金覓得了天下有名的十幾部兵書,又請來了一位兵學隱士做卓原老師。十年之後,卓原的兵學劍術俱臻佳境。父親慨然決斷,親送卓原帶十輛重型戰車入軍。此時戰車雖已在戰場上淘汰,但古老的從軍傳統還是保留了下來:國人子弟從軍,若做騎士,須得自備戰馬兵器;若做車士,尋常國人都是十家合力打造一輛戰車,可帶十名子弟入軍;貴胄子弟獨帶戰車從軍,入軍便可做最低爵位的將軍——千夫長。卓原獨帶十輛重型戰車入軍,駕車戰馬四十匹、隨車兵卒兩百名,當真是聲威赫赫!

於是,卓原立即做了千騎長,成了騎兵將軍。

其時正逢趙武靈王率軍征戰草原,幾戰下來,卓原便晉升為萬騎將軍。因了卓原兵政皆通,趙武靈王便破格擢升卓原為平城副將,襄助老將軍牛贊鎮守北長城要。趙國法度:要大軍之副將,是上大夫爵位,但入朝官,便是該官署的實權主管吏,如同輜重將軍趙奢入朝做田部吏一般。如此勢頭下去,卓原的仕途是不可限量的。然則,便在這踏入大臣門檻的關節點上,廢太子趙章的謀逆罪發,與趙章過從甚密的平城主將牛贊被視為趙章的軍中基,整個平城的將領因此而同受牽連,雖未人人問罪,然升遷之途卻顯然是停滯了。

沒過三五年,做了“主父”的趙武靈王便慘死在了沙丘宮。即位的惠文王趙何還是少年,秉持國政的元老大臣趙成,卻恰恰是在誅殺趙章、剿滅叛亂、死主父的三件大功上崛起的,對與趙章有牽連的將領官員一律查勘問罪,邯鄲的“廢太子黨羽”幾乎悉數被殺。卓原一班將領卻因實在查不出結連謀逆的罪證,便只有不了了之。

便在此時,卓原在平城接到急報:父親病體垂危,兄長商路罹難!

卓原晝夜兼程的趕回邯鄲時,兄長的屍體已經入殮了,只父親在奄奄一息地撐持着,等着他回來。彌留之際,老父親只斷斷續續地説了兩句話:“時也命也,二子,回,回來。撐持卓氏,非你莫屬…”便撒手去了。…廳中寂然無聲。卓昭顯然是第一次聽大父講述家族的故事,蒼白的臉上掛着淚珠,竟是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呂不韋心下卻是一陣悸動,與其説是驚訝,毋寧説是深深被震撼了。天下大商幾乎都知道,面前這個鬚髮雪白的老人是半路入商,行事隱秘,極少親自出面料理商市,因此而得“商隱”之名。可誰能想到,老卓原竟曾經是一位兵家士子,一員馳騁沙場的戰將,一個即將進入廟堂大臣之列的兵政全才?如此滄海閲歷,雖親如孫女而從未顯,今卻和盤托出給他這個僅有一面之的不速之客,此間深意,能僅僅是報鴻口渡之恩麼?

“從此,老夫便掛冠辭軍,做了商人,迴歸祖業了。”悠然笑聲中,老卓原大袖一揮,竟似將昔滄桑輕輕拂去了一般。

“卓公故事,不韋之佩無以復加。”呂不韋肅然拱手一禮“滄海桑田之變,不韋一時難以窺透其間奧秘,容當銘刻在心,時時咀嚼。”

“故事而已,公子吃重了。”老卓原哈哈大笑一陣便道“老夫業已不堪長夜,但請公子歇息一晚,明老夫再行奉陪。昭兒,你與家老照應公子了。”説罷向呂不韋一拱手便出廳去了。

與老主人一般鬚髮雪白的家老輕步走了進來,向卓昭看得一眼,顯然是在目詢是否還要繼續夜飲?呂不韋笑道:“家老呵,夜飲是不能了。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正好趕邯鄲早門。”卓昭正在若有所思的恍惚之間,猛然跳起來嚷道:“甚甚甚?那有個四更離門的客人!家老但去歇息,不韋大哥給我了。”呂不韋笑道:“久在商旅,幾更離門有甚計較?左右也是不能闔眼了,何如夜路清風?”

“好也!”卓昭一拍手笑道“我也沒得瞌睡,走,有個好去處,正當其時。”説罷拉着呂不韋便走。

從正廳出來,東手便是一條葱蘢夾道的石板小徑。卓昭興致地拉着呂不韋從石板道走了上去,竟漸漸登上了一座渾圓的山頭。這座山頭雖不險峻,卻顯然是河谷的最高處,雖是夜闌,視線也極是開闊。此時,莊園的賓燈火已經熄滅,鱗次櫛比的屋樓閃爍着幾處僅存的燈火,使這片在間極是緊湊的谷地竟顯得遼遠空曠。一鈎明亮的殘月懸在藍幽幽的夜空,疏疏落落的大星便在頭頂閃爍,習習穀風蕩起悠長的林濤,恍惚間竟是人在天上一般。

“好一鈎殘月!”呂不韋長長地一個伸展,深深地一個吐納,頓時神一振。

“不韋大哥聰明也!”卓昭咯咯笑着“這裏便是殘月亭,秋夜最好。”呂不韋哈哈大笑:“我要説星星好,便是笨了麼?”

“可你偏説了月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