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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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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舅舅派來的家人返京之後,如茵的神智才漸漸恢復了一些。

這天黃昏,如茵換了一件月白雲霞綢的薄綿袍,頭上扣了一頂暖帽,牽了一匹備好鞍的馬準備出門。

如茵娘因見女兒這段子悶悶不樂,只怕她會悶出什麼病來。這會兒,見她有了出門的心,倒也鬆了口氣。因而,也不有意阻攔,只是派了她孃的男人王掌櫃,遠遠地跟在後面,只看着到哪裏去別讓出事就行。

如茵出了家門,躍上馬一直朝城西而去。出了西城門,過護城河,在城西關跳下馬來,向一個賣燒餅的老漢打聽:“大爺,杜鴻飛杜公子的家,是不是住在附近?”老漢指了指斜對面一座中等人家的門樓説:“那個有青石高門台的就是杜老爺家。”早在京城,如茵就從逸之那裏得知,杜鴻飛來信説,他在老家辦了兩處實業,一處鍊鐵廠,一處煤窯,勉勉強強地,倒也能維持。只是在老家活得太悶,後悔當初不如跟隨逸之、如松等人一起出門縱馬天下痛快!逸之勸他道,想當兵,他隨時都會為鴻飛想法子的。

逸之和鴻飛是好朋友。如茵斷定:逸之若是回了山城,杜鴻飛一定會最早得知。

她向賣餅的老伯道了謝,牽着馬來到旁邊一個點心鋪子,要了兩樣新鮮的點心和二斤醬,令店家用小蒲包好了。忽又記起:當年,杜鴻飛曾被逸之戲謔為“杜好酒”的話。不一笑,於是又在隔壁的酒館要了一罈白酒一併拎着,來到杜家門前,叩起了門環。

一位身着青布馬褂、髮鬚皆白、慈眉善目的老爺子走了出來,笑問:“這位公子找誰啊?”如茵問:“老伯,這是杜府麼?”老爺子笑道:“這裏的人大多都姓杜。只不知公子要找哪個?”如茵道:“我找杜鴻飛。”老爺子忙道:“哦!鴻飛正是犬子!他剛剛出去了。公子先請來家坐吧,我這就着人尋他回來。”一邊令家人接過如茵手中的馬繮,令先牽到傍邊的牲口院添了草料,一邊就叫過站在院中大棗樹下正搖頭晃腦背書的一個小公子:“雪如!你快到你申六爺家跑一趟,叫你二叔快回來!就説…”老爺子轉過臉來“請問公子貴姓…”如茵忙道:“哦,我姓劉,劉如楓。我們在書院一起聽過學的。”

“哦,你對你二叔説:他書院的同窗、劉如楓劉公子現正在家裏等他。讓他回來。”老爺子對那位名叫雪如的小公子待着,一邊轉過臉來笑道“這是我的小孫子雪如。”那叫雪如的小公子轉過臉來,一雙虎靈靈的大眼睛朝如茵望了望,點頭應了一聲便飛也似地跑出門去,腦後一條烏溜溜的辮子一跳一跳地下了台階。看他的五官和身段,倒和他叔叔杜鴻飛生得恁地相似!

杜老伯把如茵讓進客堂,如茵遞上禮物:“杜老伯,這些實在不成敬意,不過想略表侄兒的一點兒心意罷。”杜老伯連聲説:“哎呀,侄子也太客氣了!”一面接過,一面就令家人沏茶,並洗了一盤子的紅棗端上來。

如茵一面啜着茶,一面細細打量了一番杜家:這是一個雖不富貴、家景卻也頗為殷實的人家。院落大大的,兩進院子,門有個照壁,院內花壇和屋廊諸樣齊全。杜老伯笑問:“大侄子府上哪裏?令堂、令尊大人可好?”如茵沉了一下:“哦,小侄家住城裏南街,家父劉作議。”如茵的舌頭在嘴裏打了個彎,把父親劉作誠説成了二伯劉作議的名字。她想,父親在山城算得人人皆識的人了,恐怕大多都知悉他得子甚晚的內情。所以,把自己説成二伯的兒子,想來一時半會兒還不致被拆穿。

果然,杜老伯一聽説她是劉作議的兒子,遂笑呵呵地道:“哦?原為是世侄到了!前不久,我和你大伯在城西付老爺家裏還見過面。聽你大伯説,你和你堂兄這會兒都在天津新軍。幾時回來探親的?”如茵見他對自家的事竟知之甚清,只得將謊話接着説下去。杜老伯又問起了京城的近況,問新軍都練些什麼內容?這樣的話題,如茵倒也不陌生。一面胡亂和杜老伯説着新軍的編制、服式,一面焦急地望着大門,只等杜鴻飛的回來。

正擔心那杜鴻飛一時能不能回來時,就聽見院門吱呀響了一聲,如茵的心猛地一跳。向外瞅去,就見杜鴻飛一手拽着他侄子雪如,一邊大步朝屋院走來。

“哦?原來是如楓君!幾時到家的?”杜鴻飛的腳還未跨進堂門,便大腔大調地笑問。

如茵一面答了,一面就看了看杜老伯。杜老伯笑了笑,站起來道:“你們弟兄倆兒説話吧!我還有點事兒,失陪了!”杜老伯出門後,鴻飛一袍子坐了下來。如茵結結巴巴地就問鴻飛,知不知道梁逸之這會兒的情形?

鴻飛道:“如何不知?你兩個堂兄前些時給我來了一信,説是京城變法事敗,康梁二人逃走,六君子被殺。逸之兄出京後直接到了上海租界打聽康梁二公的消息。聽説兩人已經到了本,便直接回山城了。他對我説起不想再回到京城,我大哥便幫他在嵩陽書院謀了個差事。前天我去書院時,還和逸之君談起,這次京城變法失敗的諸多原因呢…”如茵的一張臉兒驀地剎白,一時就覺得頭暈目眩地起來。她強命自己鎮定住:哦!天哪,逸之在書院!臉上卻淡淡地,口氣也淡淡問:“哦?梁學長這會兒在書院教書了?”

“剛安頓下來。唉!梁學長果然不愧大丈夫!我平生最服氣的就是這樣的人!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富貴不的漢子!”如茵見外面已經天昏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鴻飛兄,小弟正為此事而來。我這裏有書信一封,有些情況要告訴梁兄。你能否儘快替我轉一轉?”鴻飛一驚:“難道,京城那裏有什麼壞消息傳來?”如茵望着他,猶豫着,略略點了點頭。

鴻飛急忙説:“嘿!我就擔心京城的事會牽到他。我們一齊到書院當面見見他豈不更妥麼?”如茵的臉更加蒼白了!她覺得自己虛弱得幾乎要倒下去了。鴻飛見她這樣子,更以為梁兄又有了什麼新的事變,忽地站起來:“我們立馬就去!”一邊就叫人備馬來。兩人出院門時,天已開始暗淡下來。北面,月下的太室山暮雲低垂,高高的西城牆灰黢黢地佇立在暮中,護城河水被一輪初出的圓月映得黑亮閃閃的。

兩人一路躍馬揚鞭朝城北馳去。山勢更顯得沉雄了。隨着書院的漸近,如茵覺得自己真的就要支撐不住了!她真的是既害怕看見逸之、卻又怕見不到逸之!

待馬兒上了石坡、來到書院門前時,如茵猶豫道:“杜兄,我在這裏看着馬,你先過去找一找,看梁大學長在不在書院?”鴻飛點點頭:“也好!事關重大,還是外面説話好些!”説着,一人大步星地進門去了。

靜靜的暗夜,書院藏書樓前悄無人蹤。

初冬的月亮,把地上灑了一片如水的清光。

前庭月下的二將軍柏,孤獨而傲厲。巨大枝柯於清銀的月輝之下,更顯得張揚而遒勁。莫非,這世上所有的英雄豪傑,從來都像漢武帝屈封為次的這二將軍一般,要忍盡人所不能忍之愴然,飲盡人間之誤解和孤獨麼?

山風掠過後面的太室山野來到書院,掀起殿堂挑檐上的風鈴,風鈴脆響了長長的一串。逸之來在藏書樓前的磚坪上,屏息靜氣,驀地拔劍而起。

這是先祖傳下的一套少林羅漢十八劍。

劍光與月光凌凌錯。冷光迸的劍跡,閃着長河落的餘輝,印着大漠孤煙的蒼涼。可聞可見冰河鐵馬的金戈鉞斧,胡風勁吼的旌旗翻卷…

金屬與夜風撞擊,月光與劍芒糾葛。

就着月輝,可見一張英氣發的臉上,眉蹙冷鋒,目生寒光。夜中,身影劍光矯健騰閃一如電光蛇影。做過大清綠營軍校尉的曾祖父,在傳授自己這套少林羅漢十八劍時,曾反覆叮囑自己:每練少林羅漢十八劍,必得做到神與氣融,心與力暗合;必須懷巖壑,意排雜念,方可達到最高的境界。而練劍的同時,自然也練就了人的禪力和定力。

還劍歸鞘時,一聲金屬的劃響颯然斬破了靜夜的幽寂…

屋裏,一牀一桌一椅。桌上枕前,摞着兩尺來高的書藉。

太室山的夜風越過古老的屋頂,向遠處掠去。風兒透過門隙,蠟燭在夜裏搖弋不已。逸之隨手掛劍在牆,坐在桌前打開一本《天演論》。剛看了幾頁,就聽見有人叫門。起身開門時,見是一臉急促的杜鴻飛。